旺喜一贯用的法子便是替褚楚传话给那些公子哥,川国都城的公子们谁不想在小公子面前卖乖,想的更深远些的更盼着能攀一层郡主府的关系才好。

    这些人数日不见小公子,群龙无首,觉得日子都要生霉了,早就巴巴的想来,只是碍于郡主的威名不敢贸然前往,今日终于等来了“召唤”,都聚在一处寻名目要把小公子捞出来。

    不久后一群公子、才子就带上各种名贵补品、珍贵汤药就齐刷刷登门了,今次比往日登门的时日早一些,郡主娘娘竟也出奇的没有回绝,只是托府中掌事挨个录下这群人的生辰八字,放他们入府。

    一众人都围在院内的假山凉亭吃酒的吃酒,嗑瓜子儿的嗑瓜子,好不热闹。

    乍暖还寒,褚楚身弱,卧在贵妃榻上仍需抱一枚小手炉,昼芸适时的送来一份冒着热气的木瓜炖雪蛤,喝下才驱散了身上的凉意。

    既无需他认人,褚楚倒不担心败露身份,只由他们闹。

    “我的小公子,你是不知道,有个稀奇事我要说与你,你一定感兴趣。”有公子说。

    “日前战神顾斋又从边城回来了,陵国想瞒住他们将军已逝的消息,却不成想我们已经知道了。”

    “哎,我听说这次不一样了,不是私自回京,真是皇上急诏的,宫里头传来的消息,咱们这位顾将军得知瓮舒将军死了,干脆不打算直攻了,说是要招一位招降官,还要弄一场什么祭奠仪式,给台阶让陵国自己降,大意是表明我们已经知道,让他们别再瞒了。”

    褚楚自己带兵和顾斋打了五年,哪能不明白顾斋的意思,猜测是近五年,折损了川国不少人力、物力、财力,如今陵军已群龙无首,不足为惧,顾斋是想不战而屈人之兵。

    好他个顾长宁,算盘倒挺会打,不过,此类硬战若能免去一场已是天大的好事。

    只盼陵国百姓不再有灭顶之灾就好,他前辈子做陶姜的时候,害怕看到的便是盘宁一朝城破,横尸遍野,国家亡,百姓苦[1]。

    “他是想不战而屈人之兵。”褚楚随口答,让自己有些参与感。

    “他可是战神,为什么不自己揽下这差事呢,还要这么劳师动众的寻招降官,岂非同与他分一杯羹?”有公子感到疑惑。

    “这件事上他再能耐也没用。”褚楚摇头,再次吞咽下一块木瓜。

    “这话怎么说?”

    褚楚想了想假设是原主,会以怎样的口气回答:

    “你傻不傻,这仗打了有五年了吧,陵国百姓不说恨死了他也一定不会对他多有好感,若他自己去招降,你们猜会有好果子吃吗?”褚楚思索该怎样打这个比方:“必然一只脚刚踏进城,烂菜叶、臭鸡蛋就先招呼上了,如若是我当然要寻个人身先士卒,他自己的兵士是断然舍不得做这事,不就得另寻一位糊涂蛋嘛。”

    不过是应付这些公子的话,久居上京的世家公子怎会明白五年征战,陵国的内忧外患,即使烂菜叶、臭鸡蛋,贫苦百姓也不舍得这么挥霍,只是顾斋想找人挡在前面的意图是真的。

    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围坐的公子们都脑补大将军被烂菜叶、臭鸡蛋“洗礼”的模样,冷不丁打了个寒噤,觉得依照顾斋的性子,绝对不能容忍此事发生,虽然他们很是想看到这个场面。

    这些话也就褚楚敢编排,在这里打打闹闹说说就可,万不能往外传,大家就都没再接着聊,早有那机灵人帮着转移话题。

    “下周之后就办选拔大会了,这可是升官露脸的好机会,不用在贡院里吃不饱穿不暖,比那春闱好不知道多少,我们都想去试试,小公子去不去?”

    “吴二公子,你也不看看小公子什么身份,哪能和我们一样把这种苦差事当宝贝。”有人替褚楚答道。

    却未曾想褚楚点了点头,轻轻扬扬的落了一句:“我去啊。”

    当然要去,这可是眼下回陵国最光明正大的途径了,他正愁没机会,哪怕要变成那个"糊涂蛋"他也必须去。

    褚楚悄悄的扮做仆从跟着来时的众人混出郡主府,又偷偷在人潮里撇开旺喜独自寻万花楼去。

    万花楼是陵国设在川国的探查机构,也是他坚持在陵国和川国对战第一年就着手设立的,川国话本子上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万花楼表面上装作搜纳古董珍宝的商户,私下里一直为陵国提供情报,从未暴露,只是不知道他死后这万花楼是否一切如常。

    上京城不缺达官显贵,而这些达官贵人们对天下奇珍异宝总是渴求得很,近几年生意做大了之后,同时兼顾做起了"包打听"的副业,收银子可替人搜寻奇闻逸事,收消息可以换取别的消息。

    褚楚瞥了眼写有"万花楼"三个金色大字的牌匾,一脚迈进门中。

    通过正门后,连着的是一个建在湖上的回廊,回廊之中有块露天的水台,水台另一边重新连接回廊,只有穿过这道回廊才真正到了楼前。

    那是相互串联层层叠高排成倒“山”字样的三座楼,若人站在楼上便能一眼望到这方形水台。

    他信步朝主楼而去,看见楼中伙计们皆在忙碌,为主的掌柜噼里啪啦的把算盘敲得极响。

    褚楚也不管有没有人注意他,开口便说:“听闻万花楼藏尽天下至宝,不知这儿可有我想要的?”

    万花楼的宗旨是广接来客,在没有弄清楚对方身份意图之前,即使看着这一身小厮装扮的褚楚,也不会轻怠他,更何况这人周身气度就不像只是小厮那么简单。

    掌柜很精明,放下手中得活计,脸上的笑容都能掐出一朵花,说:“如果说咱们这万花楼没有,那贵人在别处恐怕也找不着了,贵人不妨先描述您想要的物件,如果我们万花楼没有,也好帮贵人您去寻。”

    褚楚没有选择跟他废话,他开口:

    “听仔细了,我要的是灞桥的春柳、古渡的白鹭、太白的积雪、草堂的烟雾。”[2]

    “这可难得,草堂雾易散难存,古渡鹭亦非常有,灞桥重修柳新种,太白经年雪无存。”掌柜凝神捋了一把自己的胡子,手上的算盘仍未停下。

    “那可惜了。”褚楚做出惋惜的样态。

    “贵人若愿意,可以再详细同我们掌柜的说说,还请里边说话。”掌柜做了个请的姿势,作势要把褚楚往里间引。

    灞桥之柳、古渡之鹭是川国引以为傲的盛景,褚楚也是从话本子上看来的,而太白雪、草堂雾则指陵国终年被雪覆盖的太白山及草堂寺中一口烟雾升腾的古井,他将川陵的特色合二为一,化作万花楼是最高一阶的暗语,和他的铭佩作用相当。

    在此间坐了片刻,不久之后从阁楼上就下来了一位妙龄女子,姿色尚可,胜在气质绝佳,这位才是万花楼的名义上的东家。

    “我是这万花楼的东家,您不妨与我洽谈。”那女子矜笑盈盈,谈吐间自成一种温雅。

    褚楚也莞尔,道:“久违了,钰川。”

    说完后他收起了伪装,恢复了自己还是陵国将军时的神态语气。

    钰川虽是川国人,却曾被流放到边境去,偶然蒙他所救,随后奉命来上京替他做事,一直用信鸽和他保持联系,绝不会背叛他,只要她还在,这万花楼就不存在有问题,说起来,她的名字还是他重新给她改的,钰川御川,便是得她助力抵御川国。

    “主子,真的是您,您不是已经……您怎么……”钰川姑娘差点要哭出来。

    “故去了?”他笑笑。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眼前一黑就成了川国郡主之子。”褚楚无奈道。

    钰川收了泪眼,眼神突然坚定,她说:“主子还活着便好,川国不安全,我马上备车打点送主子归国。”

    褚楚止住了她,“不急,我还不能回去,需从长计议。”

    钰川有些不解。

    褚楚笑着说:“我现在这副模样回去,算什么,且不说我这身子担着川国郡主之子的身份,就是回去了,谁又会真正相信我是陶姜,是他们的那个瓮舒将军。”

    又说:“军中弟兄跟我肝胆相照五年,他们或许能够心无疑虑的信任我,可陵国百姓一时间让他们何以接受。”

    “就算我们说服了他们,一切又回到两军对垒,难道要把他们又重新置于战火之中?陵国已经羸弱,抗得住一时扛不住一世,我如今无法再征战沙场,没有与他一战之力,若我战死……”

    “好在如今,川国并未想强攻而是有意招降,两相比较之下,不若顺水推舟……”他没有继续说完。

    钰川道:“呸呸呸,主子别咒自己,主子的命长着呢,若不是主子,陵国早就亡了,主子为陵国做得已经够多了,不必要再搭上您的性命。”

    我的命恐怕早就不是我自己能做主的了,褚楚站到了窗边,刚才的笑容转瞬变成一丝苦笑,眼眸深沉。

    “恐怕日后我还得在川国待很长一段时间。”褚楚告诉她。

    “主子您有什么计划?”

    “无需多问,尽快传消息回陵国,告知圣上,与其抵死不降,不如先遂了川国的意思,保全百姓,我活着的消息也不要过多透露,川国安插的探子犹多。”

    褚楚又说:“这次遴选招降官,若我能被选中,就可以借机回陵,其他的到时候我再与他们商议。”

    钰川给褚楚找了一身合适的公子着装,褚楚换上后便不打算久留,以免招来是非,却在在临出门的时候遇上了两个人。

    褚楚只瞟了一眼,看衣裳都不是普通人打扮,靠近他的那位头上别了一枚简单的金冠,年纪估摸着在二十出头,摇着一把花鸟折扇。

    金冠者身边的另一位也在用目光打探褚楚,褚楚觉得此人有些似曾相熟,待得再看,金冠者已经拉着那人入门了,索性褚楚便不再关注,自行离去。

    *

    彼时那二人已行至万花楼内。

    “刚才出去那人,你可眼熟?”那人问头戴金冠者。

    “眼熟眼熟,谁不认识郡主娘娘家的小公子啊。”

    “我道是谁,原来是他,可他好像不识得你。”这人有些戏谑。

    “我像是那种和他为伍的人吗,那小公子……别提了,是个能折腾的,你多年不在上京你不知道,他是城里贵公子圈的拔尖儿,瞧见他那张脸没,模样好吧,若他再长得几岁恐怕坊间里的头牌倌儿也难比过他去,不知道骗了多少小姑娘的感情,就这样,还有人挤破了头争着让小公子垂青,他自己也是万花丛中过,朵朵都沾身,好像还传闻他喜欢男子呢,成天都和那些公子哥们厮/混在一处。”

    “你若拿这个在皇上面前去挑他错处,可你瞧他刚才又人模狗样的,好似一个知礼懂礼的世家公子,说他风流,他又没真糟践了谁,谁也拿不出个证据,那些喜欢他的追随他的个个都是心甘情愿,这挑错之人还要落一个污蔑皇亲、故意抹黑的罪过,谁又敢为此惹郡主府的不是。”

    “不过,你如何对他有这般兴趣,莫不是也迷他那张比女人还俊的脸?作为好兄弟,我劝你离他远点,免得脱不了身。”

    被诘问之人嘴上挂了一抹轻蔑的笑,似是对同伴对他的猜疑不满,说:

    “我平生最厌恶这种纨绔公子,而且我不断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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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改自张养浩的《山坡羊·潼关怀古》:“亡,百姓苦”。

    [2]出自长安八景,此处纯粹借用,与现实实景无关。

    ——

    顾:我不断袖!

    褚:坐等打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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