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黑暗中却突然传来脚步声,噔,噔,噔,他立刻绷紧了呼吸,以为是又一名杀手,急忙伸手想要够过不远处自己掉落的配枪。

    结果不等他将枪拿到手,那个清脆的脚步声骤然拉近,一杆黑洞洞的枪口抵上了他的太阳穴:

    “将手挪开,别乱动,缓缓转过身站起来。”

    女人冷静且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来自他的后方。

    下一刻,公寓内突然亮如白昼,刺目的灯光让靳正言眯了眯眼,目光聚焦的时候,就看到近在咫尺拿枪指着自己的庄浅。

    黑衣,黑裤,黑头发黑高跟,她容颜清冷,几天之内纤瘦得像是变了一个人,靳正言紧张地瞥了眼电脑监控,上面的红点们依旧还在——那些暗处的狙击手依旧还在。

    现在灯光亮堂,他成了现成的活靶子,无一丝逃生的可能。

    同样也是在灯光亮起之后,庄浅才猛地发现异样,反应过来鼻翼中那种浓烈的腥味是什么——她的目光扫到满地的血,看到血泊中的尸体,看到眼前手臂中弹的男人……脸色大变。

    “你杀了人?”庄浅握着枪的手狠狠用了力。

    “小浅,你别怪我,这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靳正言目光陡地沉了下去。

    下一刻,他握着伤口的右手突然松开,在她还处于震惊之际,一个手刀,狠狠砍向她带着旧伤的右手腕,庄浅吃痛一声闷声,靳正言突然扑身将她压向了沙发,一只手夺了她的枪,身体紧紧压制着她。

    “放手!你放手!”

    庄浅激烈挣扎,两人在沙发上不可避免地动起手来,身影交晃。

    果然,很长一段时间,暗处的狙击手都没了动静。

    ☆、第090章

    沙发上,两人交手激烈。

    庄浅毫不怀疑,若非靳正言此刻手臂重伤,她根本连短暂的喘息时间都没有,在他又一次精准锁住她手腕的时候,男人带着急切的声音响起在她耳边,“我不想伤害你,你也别逼我,现在按我说的做——缓缓站起来,朝门口走。”

    庄浅没有动作,只是目光近距离盯着他,死死的。

    很久,她才声音沙哑地说出一句话,“我风衣外套的左边衣兜里,还有一把勃朗宁手-枪。”

    靳正言脸色一变,下意识伸手去捏她的包,然后动作一下子僵住。

    她说的事实。

    “就在刚才,你对我步步紧逼的时候,我有无数次掏枪杀了你的机会。”庄浅语气平淡,没有悲戚,没有失望,只用那种毫无波澜地声音问了一句,“我没有掏枪,因为我不想变成视人命为草芥的变态——可是因为什么,让你变成这样了?”

    她的目光落在房间中央那具魁梧的尸体上。

    闻言,靳正言禁锢着她手腕的力道渐松。

    庄浅轻轻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沾染着鲜血的沙发上,两人面对面坐着,她声音低哑,“当日我的婚礼被砸,你的表现无可挑剔,却又偏偏漏洞百出,我不是蠢,我只是找不到怀疑你的理由——破坏我好不容易求来的安稳,你能得到什么?你已经万人之上了。”

    “万人之上?”她这话一出,靳正言终于有了反应,像是从她口中听到了一个毫无笑点的笑话,回道:

    “庄浅,你总以为全世界就你可怜,自私到巴不得所有人都顺着你,是,你的确可怜,但你的可怜不值得炫耀,那些被你当踏脚石踩到泥里的人,那个你口中‘万人之上’的我,才是真正的‘可怜’。”

    庄浅被他语气中的嘲讽刺激道,抿了抿唇声音泛冷,“不必为你自己的不择手段找借口。”

    似乎是她此刻固执的模样愉悦了他,靳正言突然沉沉地笑了起来,未受伤的那只手朝她伸出——在庄浅紧张防备的目光下,他的手掌却只是轻轻落在她的发梢,他缓缓凑近她耳边,含笑道,“没有什么借口,如果一定要找一个借口的话,那大概就是……我见不得你好。”

    他说,“我见不得你好,见不得你因为一个不择手段的男人而过得好。”

    “你简直丧心病狂!”庄浅忍了许久的怒气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她狠狠一把拂开他的手,“从我跟你第一次见面起,我对你从没恶意,甚至经历了上次程顺安事件之后,我一直在心里暗自感激你,当你是可以共患难的朋友……我把你当成我的最后一条退路,你却将我所有的出路一并堵死!”

    话到后来,庄浅情绪失控,脑海中无数画面尽数炸开,那一场令她一辈子都会噩梦的“婚礼”再次浮现在眼前,让她揪着沙发皮的手都忍不住颤抖。

    最终她使劲推搡了他一把,带着哭腔大吼,“靳正言!你为什么要毁了我千辛万苦得来的圆满!”

    圆满?

    她这样的措辞,让她面前的男人疯狂大笑。

    笑她的愚蠢,笑她的自欺欺人。

    “你何曾给我留过退路?”靳正言从沙发上爬起来,已经完全不在乎是否暴露在暗处狙击手的枪口下,他手臂上血流得正欢,此刻居高临下,盯着她的眼神几近疯狂:

    “是你让我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权利’,让我感受到了被无数人畏惧的兴奋,却也让我暴露在所有人的明枪暗箭之下——小浅,要玩权利的游戏,如果不能逆流而上,那结果就是覆水而死。”

    “你强词狡辩!”庄浅紧捂住耳朵不愿再听,“你已经疯了!”

    “狡辩的是你!”靳正言突然大力握住了她的肩膀,两人距离陡然拉近,他俯身遮住了她前方的光线,那双从来静如止水的目光中,此刻盛满了怜惜与同情,他一字一顿,魔音一样直击她心底:

    “醒醒吧,狡辩的是你,小浅。”

    庄浅拼命摇头,使劲推搡他,这时候男人的力量却强大得惊人,靳正言仅凭一只手就将她压制在了沙发上,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耳边,任凭她怎么都摆脱不掉——

    他说,“小浅,你已经病了,病得很严重,只是你自己没有发觉。”

    他说,“你父亲的死,母亲的死,到后来的众叛亲离,造就了现在可悲惊怯的你——你害怕面对内心深处那个荒芜的自我,疯狂想要得到,却又偏偏什么都没有——

    他说,“小浅,你没有办法爱人,嫁给沈思安也治不了你的病。”

    他说,“沈思安不是你的良人,是拉你下地狱的魔鬼。”

    ……

    他还说了很多,用一种负面倾泻的方式,敲击得庄浅心脏猛抽,最终,她挣扎反抗的力道一下子被抽尽,喉咙中发出几不可闻的呜咽,“你疯了,靳正言,你已经疯了……”

    她身体止不住地颤抖,靳正言无声地抱紧了她,用那双染血的手给她擦眼泪,却不小心沾了她满脸的血,他蹭着她的脸小声道,“你看我现在血淋淋的手,很吓人对不对?可你要嫁的那个人,他给你擦眼泪的手,安抚你的手,拥抱你的手,比我这双手更鲜红、更恐怖……”

    靳正言不甘心,声音绝望而苍凉,“成王败寇,我没有错,我只是输了而已——可我从没想过真要伤害你。”

    “你在撒谎!你没有证据!”庄浅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揪着他的制服大吼,“你什么证据都没有只是在信口雌黄!你配不上这身警服!”

    “你要证据?”靳正言目光刺红地站起来,高大的身形站在大厅,正对着沙发上的她,“你要什么证据?沈思安无数次结党营私的证据?他非法走私军火的证据?还是他一次次雇佣杀人的证据?我都给你!”

    语毕,他转身朝着电视桌走去,庄浅从沙发上直起身来,紧张地盯着男人的背影。此刻,他身上早已经不再纤尘不染,背部和臂膀出都是鲜血,自己的,凶手的,混合在一起刺激得她眼球发痛。

    最终,她看见他拉开电视桌最底层的那一格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塑封胶袋,站起转过身来——

    靳正言盯着她道,“这就是你要的真……”

    砰砰砰。

    男人一句话还没说完,房间的窗户突然一阵嗡嗡震动,沉闷的几声之后,是防弹玻璃碎裂的哗啦声,随即,在庄浅陡然惊悚瞪大的瞳孔中,无数子弹穿破玻璃而来,从各个角度,直击房间中央的靳正言!

    如此近的距离,导致了强悍到恐怖的视觉冲击,事情发生的时候,有那么一两秒,庄浅整个人都呈现出放空状态,她感觉到自己唇瓣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直到有血滴喷溅到她的脸上……

    空荡荡的公寓内,子弹的来临没有声音,生命的流逝没有声音,唯一打破沉寂的,是女人一声短促而惊惶的尖叫,这一生尖叫之后,靳正言最后一次从庄浅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那样仓惶,那样恐惧……

    咚地一声,他缓缓倒在冰凉的地板上,前胸数个窟窿不住喷血。

    “靳正言!”

    庄浅连滚带爬扑下沙发,伸手将满身血的男人扶起时,她双手立刻沾满了他的血,滚烫,滚烫。

    “医院!我立刻送你去医院!你坚持住!坚持住!”她疯狂想要按住他喷血的伤口,却抖着手不知该先按哪一处。

    “不、不用了,”在她挣扎着要掏手机找救护的时候,男人一只手拉住了她颤抖的手,喉咙中艰难地发出声音,“对、对不起,如果有得选,我也想、想做你心中的好警察……可是命、命运,让我们都,没得选。”

    庄浅流着眼泪拼命摇头,“不是的!不该是这样的!”

    “别哭,这个、这个你拿着,别给任何人……”他将手中紧捏着的染血塑胶袋放在她掌心,“千万不要、不要相信沈,沈思——”

    话未说完,他握着她的手便已经突然软了下去。

    庄浅嘴巴僵硬地动了动,却没有叫出声音,好几次都没有叫出声音。

    室内突然安静得可怕。

    庄浅惊恐地瞪大眼睛,游魂一样四处环视了一遍,触目所及,是一室的凌乱,满室的鲜血。带着人体余温的尸体,正躺在她跪地的脚边,一点点将温度散去。

    “啊——”

    尖利的叫声之后,她惊慌失措地从血泊中爬起来,中途踉跄了好几下才扶墙站定。

    离开,离开,她的第一反应是离开。

    庄浅才跑到门口,外间走廊上噔噔的脚步声就由远及近,十几秒钟的时间,毫无先兆的,众多配枪特警就这样凶狠破门而入,满屋的血腥让见惯凶杀的特警成员们愈发小心。

    “警察办案!放下武器!举起手来!”

    为首的那人冲着她严厉一吼,无数特警的枪口指向了她。

    “立刻封锁现场!”

    啪嗒一声,冰凉的手铐铐在了庄浅的手腕上,他被两名特警反手压制住,包里的枪被搜了出来。

    那名铐住她的警官庄浅是见过的,叫李琛,是靳正言身边比较得力的一位。

    “这是什么东西?”李琛一把抢过她手上的塑胶袋,压了压帽檐沉声问,注意力压根没在被暗杀的顶头上司身上。

    庄浅心头猛跳,理智地保持了沉默。

    “不说?”

    “那是我的东西,警察也不能明抢公民的私人财务。”庄浅盯着男人,声音已经冷静下来。

    “私人财物?照这么说,从你包中搜出的枪也是私人财物了?”李琛压了压唇角,带着手套的手掌拍拍她满是鲜血的脸蛋。

    突然,出其不意的,他凑近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什么,庄浅脸色大变。

    “带回警局!”

    男人一声令下,一个黑袋子将庄浅的脑袋套住,她被好几名特警利落压出了公寓。

    出了公寓,一辆执勤的警车正等在马路边上,车门砰地一声从里面摔开,她被执勤人员粗鲁地摔到了车后座……砸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警车上还有其它“嫌犯”,庄浅缩在一脚动作小心。

    乌拉乌拉的声音响起,警车缓速行驶在公路上。

    五六分钟之后,她脑袋上的黑袋被扯开,警车内,四周封闭隔离的环境让她一阵不适,庄浅难受地眯了眯眼。

    下一刻,一张干净的白色丝巾递过来,咫尺之隔,传来男人熟悉又沉稳的声音:

    “自己擦干净脸上的脏血——别人的血蹭在你身上,我看着不舒服。”

    ☆、第091章

    光线暗沉的警车内,庄浅浑身僵硬,风衣上都是半干的血迹,脸上也是湿乎乎血混杂着汗,她双手被手铐铐住,勒得手腕都泛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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