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笑,总算将大家的注意力拉扯了过来,一顿被刻意忽视的“寒暄”总算是来了。

    沈雨巍身边坐着的优雅女人一声冷哼,睨她一眼发难道,“果然什么锅配什么盖,出生寒微的人也就配得上这种货色了——”

    说她是“这种货色”?

    我还没嫌你外甥没文化气质low呢!

    庄浅倏地站起身,一言没发的,在满桌人看好戏的目光下,抓起桌上的酒杯便朝对面泼了过去!

    “啊!你这不守规矩的女人——”程湘婷一声尖叫,昂贵的米色外套立刻被染红,脸上精致的妆容也被红酒淋得够呛,她突然拍桌而起,怒极了都顾不上众多长辈在场了,朝着主位上的老爷子道,“爸,你看思安从哪儿找来的野女人……啊!”

    女人话还没说完,迎面就一个瓷碗砸过来,若不是她尖叫着躲得快,这一下受着了,毁容的可能都有。

    庄浅一只手捏着叉子,依旧一句话都没有说,目光安静地盯着对面的女人。

    “够了!吃顿饭闹什么闹。”老爷子发话,脸转向程湘婷,“小浅初来乍到,你是长辈,这样不消停像什么话。”中气十足的几句话,自是不怒自威,语毕,老爷子那双丝毫不见苍老的眼神扫了眼左手边的小儿子。

    沈雨巍接收到父亲警告的眼神,伸手拉着气愤的妻子坐下,不咸不淡道,“别惹爸生气,不想吃饭就下桌。”

    “老公——”程湘婷不甘心地坐下,被桌上其余女眷看着,她脸上挂不住,表情碎裂。

    沈雨巍目不斜视夹菜吃饭,完全当刚才的混乱没存在过,也没看妻子一眼。

    “老公——”

    庄浅觉得好玩儿,也学着那女人缠缠绵绵地叫了一声,连对方语气中那种委屈夹杂着愤怒的复杂情绪都学了个十足,叫完就眼巴巴望着身边的沈思安。

    她未觉不妥,却哪里知道,这一声称呼于她身边的男人而言,简直有着里程碑般的伟大意义!

    沈思安浑身一震,握着的筷子都差点被自己折断,险些当众失态,幸而很快稳住了情绪——他接下来的反应与沈雨巍对待妻子的反应并没有多大差别,只是安静地夹了一筷子菌菇到庄浅的碗里,凑近她耳边一本正经地说了什么,像是在耐心劝她吃东西……

    “咳咳!”

    庄浅听完他的话差点被口水呛住,脸色一瞬间涨红了,在桌下狠狠踢了身边的男人一脚,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咒骂了好几句‘不要脸’。

    老公都被你叫硬了,敢不敢再叫一声?

    这是他刚才在她耳边说。

    “你喜欢吃的素炒菌菇,多吃点。”沈思安又夹了一筷子菌菇到她碗里,神色如常,半点不像才开黄腔的样子。

    庄浅脸皮到底没他厚,埋头努力吃小菌菇了,浑身带着一股子逼良为娼般的幽怨。

    饭后,老爷子将沈雨巍和沈思安单独叫去了书房,庄浅从林淑口中了解到,一般这种“单独会议”的话,一时半会儿是完事不了的,她心思开始活泛起来,便小心问林淑,“我刚刚那样对思安的小舅妈,是不是很不好啊?”

    小姑娘用那种“你真是干得漂亮”的表情严肃道,“确实不太好,挺得罪人。”

    庄浅满脸愁苦:“那我想去跟舅妈道个歉。

    林淑:“嗯?”

    庄浅:“所以你不要跟着我了,有人看着的话,我不好意思认错。”

    林淑:“……”

    等小姑娘懵懵地回过神来时,才发现眼前的人已经转身跑很远了,而且路线直奔东屋四楼的“敌军阵营”……她急急地叫了好几声夫人,想提醒对方她跑错地方了,那不是程湘婷的房间——可庄浅的身影已经彻底不见了。

    最后只能作罢离开。

    目送林淑苦大仇深地离开大堂,庄浅才从暗处探出脑袋,然后迅速朝着四楼角落沈雨巍的书房跑去,一推门进去就开始急忙东翻西找——文件,信封,甚至各种可能的隐秘联系方式,她统统都紧张查找过一遍。

    没有找到半点与秦贺云相关的蛛丝马迹。

    庄浅都快怀疑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了。

    会不会她从一开始便错了?父亲死了就是死了,死了的人怎么还可能活过来?

    最后,她将目光定格在书桌上一大一小的两台笔记本电脑上。

    两台?正常人不会同时用两台电脑吧?

    除非有一台会用来单独处理特定的事。

    庄浅直觉这不太对劲,便急忙过去将两台电脑都开机,却被开机密码难住了——随意试了两次沈雨巍名字和他老婆名字之后,依然打不开。

    她不敢再试。

    这时候庄浅倒是无比怀念乔焱了,破解这种简单的开机密码,若要是放在从前她求他,能被他当笑话嘲笑她好久——现在她却咬破指头都拿这两台破电脑没办法。

    真是白长了一双不争气的手!

    庄浅瞪着自己的爪爪,又看看眼前深海蓝的两张屏幕,急得想砸了这俩破东西。

    偏偏老天似乎还嫌她不够烦,原本安静的书房内,突然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

    有人推门进来,

    书房灯被啪的一下打开,房间内瞬间亮如白昼,庄浅僵硬在原地,压根连寻找藏身之地的机会都没有——

    是谁说“单独会话”时间会很长的?庄浅现在无比想要打死猪队友。

    她看着门口略微诧异的男人,对方显然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她,因此眉头越皱越紧,最后成功拧成了一个“川”字,他开口,声音微沉带着不悦,“是谁叫你擅自闯进我书房的?”

    庄浅尴尬到舌头打结,用那种火烧厨房的小媳妇语气嘤嘤嘤道,“你听我解释……舅舅。”

    沈雨巍一听她那声自来熟的‘舅舅’,走近又看到自己开着的电脑登陆页面,脸色顷刻愈发阴沉,厉声向她道,“立刻滚出去。”

    庄浅被他吼得一气,可又没立场吼回去,只能灰溜溜地背着爪爪滚了,像只斗败的蛐蛐儿。

    ☆、第093章

    凌晨六点半,西城军区的特训营中,众多兵蛋蛋们在泥潭里滚来滚去,浑身糊得爹妈都认不出来,训练场外围,年轻男人一身笔挺军装,握着手机脸色铁青,半晌,才语气不耐地向着手机道:

    “喂?找谁?”

    “说话?”

    “有胆子打电话没胆子吭声是不是?”

    “老子知道是你!庄浅,有屁就放!”

    电话里的沉默终于被他一声吼破,传来女人低低软软的声音,“小焱——”

    乔焱捏紧了手机,一下子收了声音。

    电话那头,庄浅说,“我有点急事要见你,很急,你现在有空吗?”

    乔焱立刻回了“没空”两个字。

    “你别敷衍我,我问过你二姐了!也知道你现在就在西城军区,”庄浅听他这样的语气,声音一下子扬高,“你不想搭理我没关系,我也不是要跟你谈私事,我真是有急事。”

    “不谈私事,公事的话我就更没必要找你谈了。”乔焱冷冷说。

    庄浅都能想象得出对方好看的脸上一如既往的轻屑表情。

    “你怎么这么可恶!”她握着手机恨恨地骂了一句。

    不等她骂第二句,电话已经被对方率先挂断,庄浅听着手机里的嘟嘟声音,狠狠摔了手机,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跟镜子里的自己干瞪眼。

    片刻,她推开门出去,问守在外面处理文件的林淑,“思安呢?”

    “沈先生出去了,您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要出去我让司机送您。”小姑娘说这些话的时候,声调温顺耐心,却连头都没抬起,纤纤十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动,显然一心二用得很习惯。

    庄浅暗搓搓凑过去,瞥了眼那高高一叠文件,又想到这些天沈思安老是早出晚归,连带着她才得罪过的沈雨巍也是时常不见人影,终于忍不住问道,“思安工作很忙吗?还是他只是单纯比较虐待你?”

    眼光示意般瞧瞧那一堆文件。

    “您竟然不知道?”林淑这下子总算停下了手中工作,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庄浅,“下个月就是四年一度的换届选举,中央内政部长一职,沈先生势在必得,竞选事务繁杂,需要打理的地方肯定也多,他当然抽不开身……”

    庄浅闻言,无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小姑娘却似乎是为了讨她欢心,又或者是想小炫耀一下自己跟对了主子,喋喋道,“说真的,我还真没见过谁这么本事,年纪轻轻就距离权贵巅峰一步之遥,好好瞧着吧,您嫁得这样好,福气在后头呢——”

    “什么福气?”庄浅闷闷问。

    听她问这样的傻问题,小姑娘捂着嘴巴轻笑好一阵,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耳语道,“这过不了几年呀,您恐怕就成名正言顺的‘夫人’了——最金贵的那种。”

    庄浅听明白了林淑的“明示”,也理解小姑娘言语中的兴奋与自豪,的确,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还这样年轻,又得沈思安器重,若沈思安真的一招掌权,必是少不了她的好处。

    可庄浅却并未觉得有多兴奋,反而像是被一块巨石压在心头,喘息都难受。

    “舅舅不会放任思安有求必应的。”她中肯地说。

    “沈雨巍算个什么东西?”小姑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人在沈家还敢这样嚣张说话,虽然声音是放低了些,但并不掩饰轻蔑,“您只管等着看好戏,沈先生自有绸缪——杀的沈雨巍片甲不留!”

    言语中竟是半点没将沈雨巍放在眼里的意思,就好像,沈思安才是她心中战无不胜的神,哪怕论地位,论手段,如今的沈雨巍都高出自己外甥一大截。

    “你先忙你的吧,我开车出去转转。”

    庄浅面有菜色地跟林淑告了别,自己开了车出门,此时外面的天阴阴的,她翻手机随意一刷网页,都能看到沈思安的身影——看样子他的确很忙。

    她突然有些没来由的烦躁,一只手忍不住摸了摸口袋,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淡金色子弹,摩挲了一会儿又放回口袋。

    二十几分钟的车程,她进了西城军区,报的是乔焱二姐的名字,不一会儿就有人来接她,带着她穿过众多训练场地,最后进入了一栋复合式办公楼。

    带路的士兵再三向她确认,“您真的要现在进去吗?首长正在里面训话。”

    从士兵战战兢兢的表情来看,庄浅知道这个“训话”可能不简单,她以为对方口中的“首长”指的是乔焱,脑袋里怎么都想象不出来那人黑着脸训儿子一样训斥同龄人的模样……

    最终笑道,“我跟他约好了的,放心,不会让你为难。”

    “不为难不为难,”士兵仿佛受宠若惊,向她指了指前面不远处一间空室之后,便推说还有训练走了。

    庄浅略感奇怪,没头没脑地上前去,却还没等她走进,就已经听到了鞭子抽打的啪啪声。

    那种声音刺得她头皮一麻。

    庄浅对这声音半点不陌生:小时候秦贺云向来严厉,他能忍得她娇气怕事,是因为不指望她成就事业,可对秦围就完全是不一样的培养方式,容不得秦围有一丝一毫的差错——每当秦围犯错,家里那条鞭子就是“家法”。

    庄浅曾经因为这个声音哭闹过无数次,却依旧没有换得父亲对秦围心软。

    现在陡一听到熟悉的鞭子抽打声,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乔焱在拿别人撒气!

    庄浅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她太清楚乔焱的脾气,两句话说不好动手是常态,再加上乔家在部队根基雄厚,他便愈发有恃无恐,如今怕是连人命都不放在眼里了。

    她几步跑上前去,不顾门口两名尉官的阻拦,硬是一脚砰地踢开了房门。

    “乔焱——”

    声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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