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宫外,就是在盖得严实的马车上,对鲜少有出宫机会的太监来说都是好玩儿的,明安深知自家主子的性格,便凑趣问:“殿下,这次出宫想到哪玩儿?”

    宁昭瞪他:“玩儿什么,我是去上香,给母后祈福的!”

    明安不以为然,显然是不相信。

    “到了你就知道了。”宁昭也不跟他计较,哼唧两声,忆起喜宝的口头禅,就吓唬道:“明安,你这么虎,待会让宝妹妹教你做人。”

    语毕,宁昭也吓了一跳,他环顾了一下马车,想着为了挡箭,这马车的间隔是极厚实的,外间骑马跟着的侍卫应该听不到,饶是如此,也足够让他吓出一身冷汗,他把她的闺名说了一半出来,要是让人听了去,到底是不好了。

    明安也吓傻了:“殿下……”

    “喊什么。”宁昭脸色不大好,瞪了他一眼:“不准说出去。”

    “是。”

    明安讷讷道,震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大皇子有喜欢的姑娘了?而且还是宫外的姑娘?要是让一直压着不让大皇子跟宫女尝人事的皇后知道,怕真是连他也讨不了好……

    怪不得去庙里去得这么勤了,明安砸舌,没管住嘴又问了一句:“殿下,你该不会喜欢尼姑吧?”

    “……”

    “奴才掌嘴!”

    明安乖觉地往自己脸上抽了几下,宁昭脸色才缓和了下来。

    宁昭犹有余悸,说实话,他真怕母后知道自己出宫不是为了上香,而是去见一个姑娘,虽然他一直把她当一个很有才能的朋友,但在别人眼中,这就叫私会,他贵为皇子可能被骂几顿作数,却可能保不住喜宝了。

    只是这种叛逆的行为却让一直对母后言听计从的他感觉甜美,像终於照自己意愿办成了件事,而母后被蒙在鼓里。

    到达悟禅庙,像往常一样,宁昭让侍卫们在庙外静候,这次有宫里太监跟着,侍卫放人倒是放得爽快了些许,让明安有种自己成了共犯的感觉——作为奴才,服从主子的命令不需思考对错,他怕的只是事情要是败露,他肯定人头不保。

    只是他更清楚的是,要是不听殿下的话,他现在就得有麻烦。

    宁昭倒没这层思虑,他甚至想快点让明安见到她,像想跟朋友炫耀自己心爱又炫酷的物件儿般。

    不消一会,在熟门熟路的他带领之下,两人很快便穿过长廊,来到那间点燃满蜡烛的暗房,见空无一人,宁昭失望:“她还没来啊……”

    明安多了个心眼,到处瞧瞧的,看着中央略高的位置安放了个面目狰狞的佛像,不禁心里一怵:“殿下,她真是人么?”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宁昭喝道,又看见他面露惧意,不禁取笑:“看你,真不是男儿,不过是暗了些许你就害怕了。”

    “奴才本就算不得男儿……”

    得意洋洋的宁昭浑忘自己第一次因为迷路到这时,害怕得哭软了腿,连走也不敢走出去,现在来惯了,又期待佳人,心里底气足足的。

    “就说你蠢吧,她的手可暖了,肯定不是什么孤魂野鬼,你少埋汰我的宝妹妹。”

    明安砸舌:“殿下你连姑娘的手都摸过了?”

    “那自然使得。”

    明安好奇,没想到殿下在男女之事方面这么早熟,真想看看那位‘宝姑娘’长什么样子,能勾得殿下这般在意,想必是位国色天香的人儿罢……

    彷佛回应了明安的好奇心,这时,一把带笑的女声从长廊晌起,渐渐趋紧。

    “摸过我的手,需要到处炫耀么?”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角藕粉色的裙角,来人步步生姿,个子虽小,气势却迫人得很,只是长相与明安想像中相距甚远,不但发形清汤挂面般简单,脸也仅算清秀,难以想象殿下会对这么平淡的姑娘动情。

    不等明安疑惑完,刚才还意气风发地跟奴才得瑟的宁昭就眼睛一亮,连跑带扑的冲了过去,拉起她的手,喜悦要溢出来似的,说出来的话却是埋怨:“我等你好久了!”

    明安一惊,这话里的情意,怕是连后妃对陛下,都没这般真切!

    “路上耽搁了些时间。”喜宝不紧不慢的回应:“我只是没想到,这次你连下人都带了来,就不怕传了出去?”

    “怕什么?”

    宁昭自是不想在喜宝面前落下一个治下不严的印象,他瞪了眼明安:“我便是在这里要了他的命,他也会立刻自戕!知道了么?”

    明安赶紧低下头,却是不敢应的。

    “这倒不必。”

    喜宝笑,想必这奴仆未必会听‘主子’的话,她看了眼宁昭,附耳过去,轻声说了几句,明安悄悄抬眸,只见得气急的殿下脸色放缓,眼睛慢慢亮了起来,最后居然抚掌大笑:“好,好!还是我的宝妹妹有办法。”

    ☆、第019章

    明安惴惴不安,比起和善的殿下,他对这个深得殿下喜爱的姑娘性情完全没底。

    而且看殿下这欢喜劲儿,怕是姑娘的一句话,就会发落了他。

    明安在宫里伺候人,自然见过不少厉害的贵人,眼前这姑娘实在不容他小觑,她看向他的眼神,虽然带笑,却像看一件死物,他很清楚她看不起他,而且轻慢得理所当然,非常自然,心中发怵,便把头压得更低。

    果然,宁昭见他可怜,本来被‘办法’弄得高涨的情绪又冷却了些许,眼中流露出不忍之色。

    “你不必担心,我这说的不是你的坏话,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似猜中他所想,喜宝轻笑道。:“你是在子昭身边服侍惯了的吧,不然他也不会带你来,主子信任你,你也要对得起这份信任才是。”

    “奴才自是省得的。”

    明安作惶恐状低头,宫外人哪里有资格教训他?心中不屑,却是万万不敢表露出来的。

    “我不是你的主子,有些话你爱听不听,我与子昭见面不可能暪过所有人,会有下人跟来,也是我意料之中。”

    喜宝慢条斯理地说,宁昭一听,连忙解释:“是他非要跟来的!我怕娘亲担心不让我出来,我才把他带上,宝妹妹,你千万不要怪罪我。”

    “无妨,反正都带来了,不过若是我与你见面的事要是传了开去,为了保全宗族女孩儿的名声,怕是我得小命不保了。”她轻飘飘地瞥他一眼,挟幽带怨:“你带了个人来威胁到我性命,还不许我教训几句了?好哇,你且心软去,我死了你就高兴了。”

    宁昭急了,又拉起她的手想解释,喜宝拂开背过身去,他有些慌张,被人伺候惯了的他绞尽脑汁,一股脑儿的把觉得是安慰人的话倒出来:“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回去我就照你说的办罢,我哪里舍得让你受罪……好妹妹,你别不高兴……”

    明安惊得冷汗直冒,默默往暗处移去,减低自己的存在感。

    伺候他的宫人在宁昭眼中就跟一张凳子,一根蜡烛没分别,他殷切地拉着喜宝的手,好话说尽了,她才回过头来,道:“我不是怪你,只是连个下人也镇不住,以后让庶子爬到你头上了,怕是你都不会吭声。”

    宁昭委屈:“我就正想与你说这个,他果真很讨厌我。”

    “当然讨厌你了。”喜宝嗤笑:“要是你一辈子都不能吃点心,而有人因为出身比你好,就能天天吃到,你会不会嫉妒他?”

    宁昭想了想,这比喻虽然挫,但的确锥心:“会。”

    “那不就得了,圣人只在书上见,活在我们身边的,都是有血有肉有欲︱望的凡人,你拦了他人的发财路,别人哪里能与你好过,怕是恨不得把你踩下去。”喜宝轻声陈述利害,又叹道:“你娘亲应该很能干,很护着你罢?”

    宁昭猛点头,全然忘记自己在话里曾透露过相关的信息。

    喜宝拉着他盘膝而坐,他一直不舍得松开她的手,就一直捏来弄去的,明安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了,只能缩得更低调,仔细听着两人的对话,要是娘娘问起,也好有个交代。

    “这些日子里,可有被人为难?”

    宁昭精神一振,立刻就把他这些天注意到的告诉她,事无大小均一一相告,而且重点阐述二弟先是向他炫耀,后不认帐的事,把宫中生活说得像天天都在受气。

    “真是受够了,二弟果然不喜欢我,以往我平庸些还好,现在父亲对我稍加青眼,他的真面目就暴︱露了!”宁昭忿忿不平:“先生还净偏心他,实在可恨!宝妹妹,你千万得替得想个办法,我真是……真是……忍不了他了!”

    “就是忍不了,也得忍。”

    喜宝看他失望,复又笑着点了点他光洁的额头,附耳过去,低声说了一番话,耳畔细语弄得他心痒痒的,一旁的明安也很好奇——只是他不敢问罢了,连踏前一步窃听,他都不敢。

    “……如此,你晓得么?”

    宁昭颔首,一番话下来,他早已折服在她的奇思妙想之中,忍不住伸手欲抱,却被轻轻躲过。主动的示好会被拒绝,是他始料未及的,不由得委屈看她,又有些气忿,多少宫女想爬他的床,母后还不许呢,当真可恶!

    “子昭,你不是说我俩是朋友么?”喜宝睨向他:“你如此轻佻,我就不理你了。”

    前一秒还牛逼哄哄地想着的宁昭立马服软:“宝妹妹,是我不好,是我孟浪了,你就原谅我这回罢!”

    喜宝的手还被他握着,她以指尖勾了他掌心一下,把他勾得心都软了。

    年轻的小皇子恨不得把这个聪明绝顶的姑娘据为己有,看着她轻轻松松就解决了自己的麻烦,他实在舍不得她与自己置气儿。

    宁昭一时心神荡漾,浑然忘记自己的婚事要由母后决定:“你别气,我也不是白坏你名声,我俩如此投缘,以后……以后定会给你个名份的!”

    这话听得明安心里一跳,这没去势的男子呐,被喜爱的女人一哄,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喜宝这回却是真的抽出手来,冷冷道:“你觉得我图个名份?”

    “不若,我应允给你黄金万两,十里红妆?”

    她噗嗤一笑:“这红妆不是由娘家人给夫家的么?子昭,我可没说要嫁给你。”

    宁昭一听,顿时急得眼睛都红了。

    “你对我就没有任何情意吗?”

    明安大汗,光听这话,真像谴责那薄幸郎的。

    “情意?情意能顶饭吃?”喜宝斜瞥他一眼,语气不冷不热:“不是我妄自菲薄,我一看就知子昭你出身高贵,我不怕说与你听,我只是个官家庶女,生母只是府中开脸的姨娘,嫁妆怕是意思意思就算了,就算让你把我娶了去,也只能当个可有可无的妾侍,何必呢。”

    “宝妹妹……”

    她叹气,微微别过头:“红颜未老恩先断,我又非绝顶姿色,就不自找麻烦了,你若当我是朋友的,就别再提这婚嫁之事。”

    喜宝长相不算漂亮,声音却是极好听的,此时幽幽自道,更添几分凄凉,把何不食肉糜的宁昭弄得心里难受,就跟心脏拧成一团似的,他更难过的是,喜宝所言有理。

    作为皇子,他的女人都需经过父皇母后的严挑细选,一个官家庶女自然不可能入他们的眼,等到他能当家作主了,怕都不知是何时的事情了,寻常人家又哪里愿意等他这么久,出身高贵,却身不由己,宁昭不禁悲从中来,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下来。

    “宝妹妹……是我没用,可是你不要嫁给其他人好不好?”宁昭哭到抽噎,越想越委屈,又生出股蛮横来:“我不许你嫁给别的男人!你且等我,等我能作主了,就把你体体面面的抬回府,谁也不敢看轻你去。”

    “等你能作主?这姑娘家,可等不起呐。”喜宝叹气,把他拥进怀中,轻拍其背安抚:“好了,都哭出来吧,我知道你受委屈了,这等不等的,你得给我个准信儿。”

    宁昭把脸埋在她怀里半晌,不语。

    “如何,连个确切话都给不了我?”

    “我……宝妹妹,别怪我。”

    “我哪里是怪你。”他在怀里,只听得温柔细语,却看不见她没有表情的脸:“你这不是身不由己么?这都是无权所至,若是有权了,谁能置啄你的决定?你就一辈子听人话,连和谁睡觉都身不由己?何等委屈。”

    “这不该是你的生活,你应该受人景仰,别人得仰你鼻息过活,而不是被人指指点点你的日子该如何过。”喜宝有节奏地拍着他的背,轻声说的话甜美如诉说睡前故事:“你甘心?甘心学我教你的那样与长辈卖乖过一辈子?”

    “……”宁昭闷声:“不甘心。”

    “我自是知道你不甘心的,我的子昭……”

    她把他抱得更紧一些,辛辣香甜的檀香像温暖的氛围环抱着他,自记事起,连母亲也不曾这样亲昵待他:“我也不舍得让你受委屈,可怜的子昭,你若再安逸下去,便再也见不到我了,我便得嫁与他人,你舍得吗?”

    “你不要嫁给其他人好不好,你等我,你不要怕地位低。”宁昭慌张抬头,深切恳情:“就算你只能作妾,我的一颗心也全在你身上,我不能没了你,宝妹妹……”

    说着,居然又要掉眼泪了。

    “地位无所谓。”到时候能天天见到,还不是任她拿捏?:“可是我等不了这么久。”

    宁昭一听更慌:“那、那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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