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珠姐儿来她院子时,见了衣裳兴奋的不得了,直说比原来的样子还要好看,还道若是贞姐儿看见了指不定也要撒了花露好叫二婶给她绣个花领子呢。

    璧容听了微微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她会有这么说,好像和最初见到的那个十岁的小姑娘有了些不同,像是天真幼小得惹人怜爱的面孔背后却有一头不合年纪的长发,复杂的心思从头到脚地一点一点腐蚀了她。

    看着面前的珠姐儿紧张、甚至有点心虚的模样,璧容突然间明白了过来,不是所有人的过早成熟都是源于邪恶。

    珠姐儿作为庶女向来万事不敢争于姐姐前面,她只有扮演着这样一个弱小无害的角色,才能平安地成长在大奶奶的眼睛下,或者是大奶奶才能允许她继续存在,就和当年的她一样,命运从来都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璧容再没了刚才的忧思,笑着嗔了她两句,让她拿去给贞姐儿看看,若是贞姐儿也喜欢,一并拿来就是了。

    ☆、第56章 是福是祸(上)

    赶在腊月十五前,针线房就把衣服做好了,还是当初那个量尺寸的婆子送来的。

    鹅黄、桃红、湖蓝三种颜色皆是一件素面长袄搭配着绣缠枝纹的八幅湘裙,丁香色的潞绸料子做了一条螺纹裙子和一件绣大红色团花的比甲,素雅的紫配上艳丽的红,看起来别扭极了。

    璧容叫夏堇打赏了她一百钱,那婆子乐着接了过去。

    等那婆子走了,夏堇忍不住义愤填膺地嘟囔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哪家还穿八幅湘裙!这是把咱们当土包子了不成!夫人居然还给她赏钱!”然后把那几身衣服塞进了箱笼的最底下,准备当压箱布使。

    二十日这天早上,璧容见到了沈家最荣耀的三姑小姐沈月娘。

    眉如远黛,面似桃花,高高的牡丹髻上珠环翠绕,蜜合色缂金丝云锦缎通袖长袄,裹着大红色云锦缎滚毛斗篷,神色间流露出一种浑然天成的华贵雍容,不动声色地就比别人高了一头。

    沈月娘笑着跟众人打了招呼,便说赶着这日子来就是为了去给太夫人问安。

    四奶奶听了又嘻嘻哈哈地起哄拉着大伙又都回了太夫人的屋里。

    太夫人见了月娘很是开心,仔细问了谢家老夫人的病情,又问了家里的两个孩子的近况,沈月娘亲切地一一答了。

    太夫人笑着点点头,不一会儿又嗔怒道:“你婆婆病才刚好,你这掌家大奶奶不在跟前伺候,跑我这来干什么。”

    四奶奶笑着听了接过话来,“三姑小姐这不是想您想的厉害吗,老太太总是这么嘴上骂着,心里乐着,弄得跟害怕我们知道了似的。”

    “去你的!”太夫人听了哭笑不得地骂了她一句。

    沈月娘笑道:“上回二弟妹的认亲礼我没来成,心里就过意不去,这回逮着了功夫再不过来,等过两天一开始扫尘,祖母就是想我过来我也过不来了。”

    璧容起身跟沈月娘谢了她当日的见面礼,两人又客套地说了几句。

    沈月娘想起婆婆的交代,便向太夫人问道:“我婆婆听说祖母要请同辉社来家里唱堂会,特地叫我问问日子,好拖家带口地过来蹭蹭戏听。”

    太夫人笑道:“好啊!我定的初三,照哥儿媳妇(大奶奶)娘家定的初四,干脆叫你婆婆也定一天,咱们各家轮番转转。”

    沈月娘笑着点头,遣了婆子回去找人拿帖子上同辉社定日子去。

    约么到了巳正二刻,大伙见太夫人神色已有了些倦怠,便纷纷起身告辞,太夫人点点头,又叫沈月娘先去大夫人那里请个安,中午留在家里吃顿饭。

    沈月娘好歹给了她见面礼,璧容不愿意欠她那份针线回礼,便叫夏堇拿了条自己近日刚绣的喜上眉梢的帕子,中午的时候一并给她。

    秋桐面露一丝犹豫,“夫人,咱们这礼会不会有点轻啊?三姑小姐可是谢家的掌家奶奶。”

    璧容道:“你别忘了,咱们当初给云娘、慧娘的回礼都是帕子,我若是送了别的给她,那两个姑小姐要怎么想。”

    “不过,说起来,除了太原的那位大姑奶奶外,家里最有福的就属三姑小姐了,谢家大爷有本事,谢老太太脾气又谦和,三姑小姐一过门就当了家,如今子女双全不说,三姑爷这么些年了连个姨娘都没抬过,哪像大姑爷那样一年就从外面弄了三个进门。”

    璧容听了眉头一皱,大姑爷如此行为,作为父亲的陈大人难道都不会制止吗?可上次看见云娘的时候,好像也没觉得她有什么不痛快的地方。

    中午在太夫人院里的瑞雪厅用饭时,璧容客气地把回礼给了她。

    沈月娘笑着接过了帕子,面上不由得露出一抹惊讶,侧过头看了看璧容身上的衣服,道了句:“这心灵手巧的人,穿着打扮上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啊。”

    ——————

    一进门,大奶奶就叫来了陪房顾妈妈,神色不悦地问起了针线房的事。

    顾妈妈心里一振,忙回道:“大奶奶,针线房的许妈妈说了,衣服两天前就给送去了,鹅黄,桃红,丁香,湖蓝,都是按照二奶奶的吩咐做的。”

    大奶奶身边的大丫鬟气道:“我刚就是跟夫人说的,偏偏夫人还不相信。”

    “怎么?莫不是今个有人问了什么?”

    大丫鬟紫鹃便把刚才三姑小姐的话学了一遍,抱怨道:“咱们好心给她做衣服,可她倒好一回也没穿过不说,还今个儿整身红的,明个整身绿色,这不是诚心打您的脸吗!

    顾妈妈听了,眼珠子转了转,见主子蹙眉沉思,低声道:“大奶奶,紫鹃说的不错。这知道底细的会说二奶奶银子多眼光挑,看不上咱们给她安排的针线婆子,可若是外面那些不知道底细的夫人奶奶们,背后可就得说咱们长房苛刻她了。”

    紫鹃听了顾妈妈的话更是肯定了内心的想法,“我早就看这二奶奶不是个简单的,搞不好她就是诚心跟夫人对头!”

    “我知道了。”王氏不耐烦地端起桌上的茶碗,冰凉的茶水透着浓浓的苦味,王氏忍着怒气咽了一口。

    顾妈妈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可想起那日全妈妈在老太太屋里被当做主子般的伺候茶点,自己却要连进门传话都得和华妈妈客客气气的,心里就一阵阵的不舒服。

    “我的姑娘阿,老祖宗现在可是对二奶奶越发看重起来,都不惜跟大夫人做对,您可要好好上上心阿,不然老祖宗一个糊涂,把私家都给二房骗了去可怎么是好!”

    “行了别说了!”大奶见她越说越不着调,猛地拍了下桌子,厉声打断了她的话,郑重地看向自己的乳娘,冷冷地道:“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见第二次!”

    顾妈妈被那一声呵斥吓得三魂少了一半,战栗地点头称是,大奶奶见她那副模样心里越发烦躁,挥挥手叫她退了下去。

    转头想起更重要的事,忙叫丫紫鹃出去看看三姑小姐还在不在大夫人那。

    过了一会儿,紫鹃回来禀道:“三姑小姐正要走,却在园子里遇上了四奶奶,就一块去了四奶奶院里。”

    大奶奶听了心里更是憋闷,心想着这家里一个个都是精豆子,逮着块金砖谁也不舍得松手。

    “你去四奶奶院门口盯着去,三姑小姐一出来,你就告诉她我有急事找她。”

    紫鹃称喏,躬身退了下去。

    将近过了一个多时辰,沈月娘才来了大奶奶院子。因为听丫鬟口气急,又说在四奶奶门口等了自己一个时辰,虽然不知道大嫂有何急事,可一刻也没耽误就上了轿子。

    “哎呀,你可来了,我这会儿急的脑袋都大了。”

    沈月娘一进门,大奶奶就匆匆下地,朝她走了过去。

    “这是怎么了,急成这样?”

    “你今个要不过来,我就打算去找你呐。”大奶奶急急可可地拉她坐下,声音降了几分,“昨个晚上,东成家的来了,说大同府徐家的二公子准备在朔州开茶庄,昨个去了庄上要借一万两银子。”大奶伸手比了个数字,话语里是止不住的激动,“一年内还清,给四成的利。”

    沈月娘听了也是眉头一挑,低声问:“这事云娘知道吗?”

    “我一早就让顾妈妈去她那,向陈大人探了口风。徐家二爷不是净身出户,说是他们家老太太从私房里给了三处三百亩地的田庄,云娘的意思是就算真出了事咱们也能捞回本来。”

    “既然没问题,那就做吧。”

    “年前咱们放出去的五千两银子还有一个月才到日子还呢!如今铺子里的现银只有四千多两,我手里还能再拿个一千两出来。”大奶奶突然满脸愁容地看向沈月娘。

    这么大一笔银子,但凡有个万一……可想到明年净收的四千两银子,沈月娘犹豫了一下,咬咬牙道:“好,前阵子我那庄子刚给我送了一千二百两,我留二百两,剩下的也拿出来先应应急,云娘那呢?怎么说?”

    大奶奶摆摆手道:“别提了,大姑爷前几日管她要二百两银子买马,云娘没给他钱,两人就大吵了一架,云娘担心他狗急跳墙,就把银票都兑了转到山阴县的庄子上去了。手里就有五百两银子全给我了。”

    屋子里突地一片沉寂。

    半响,沈月娘灵光一现,“要不,咱找二弟妹问问?”

    “她?”大奶奶吃惊不已,“她行吗?万一……”

    “二叔的家底你还不清楚吗,先不说她初来乍到的不会轻易跟你唱反调,咱们这可是白让她赚钱,磊哥媳妇(四奶奶)多少次想入伙可都没如意,她还能有什么不乐意的。”沈月娘话音一转,心里越来越有底,“母亲对二房的态度家里没人不清楚,庄氏若是想在家里有一席之地,除了从你这长房长媳身上想办法,我就不相信她还有别的辙。”

    大奶奶听了沈月娘的一番分析,觉得自己果然是占尽了优势,想起不日的那笔大买卖,一拍胸口道:“你说的不错,咱们可是帮她赚钱,天上掉馅饼的事可不是总有的。一会我就去找她说说。”

    ☆、第57章 是福是祸(下)

    午饭许是吃的多了些,璧容觉得肚里胀胀的,酉时过了二刻竟然也不觉得饿,勉强咽了两块点心,就坐到了炕上绣起了东西。

    夏堇在旁见了,低低地笑了两声,心想夫人真不嫌麻烦,给爷做件里衣也要绣上一堆花。

    璧容听见笑声脸上一红,故作沉静地咳嗽两声,警告地瞥了夏堇一眼。

    刚绣了几针,外面的丫鬟小跑进来禀道:“大奶奶来了。”

    璧容一怔。

    大奶奶几次想叫她去自己院子坐坐,除了认亲礼那天去见言哥媳妇(大少奶奶)时顺路去认了认门,其他时候一律被她用各种借口推开了。潜意识里,璧容是不愿意和任何一房交好,或者与任何一房交恶的,沈君佑和她说过,他们并不是要永远住在这里。

    璧容略略思忖了下,吩咐小丫鬟道:“请大奶奶去西次间。”

    别好了针,简单收拾了下,璧容就起身去了西次间。

    “大嫂这会儿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坐坐了,吃过了饭了没有?”

    璧容与她互相见了礼,一同坐到了黑漆雕花的罗汉床上,叫秋桐去端了茶点来,两人说起了话。

    大奶奶笑着止住她,“快别忙乎了,我可不是上你这蹭饭来的。”

    璧容亦是笑着回道:“我哪敢在大嫂面前班门弄斧,谁不知道你院里那小厨房比大厨房手艺还好,我可拿不出什么新鲜的来招待你。”

    这话倒是让王氏觉得很中听,神色间不免多了一分得意。

    “等忙完了过年,我一定跟娘提提,给你们院里也盖个小厨房,早年二弟不在家还好说,如今这么些人,冷了饿了地想喝个热汤都不方便。”

    璧容含笑地看着她,没有回话。

    大奶奶没听到意想中的感激,有些尴尬,呵呵笑了两声:“听说二弟想在朔州开分铺子,怪不得在家里老是看不见他的影子,不过你可得跟他说说,大年下的别那么着急,多在家里歇歇。”

    璧容顺着她的话道:“做生意的人哪里能闲的下来,要不怎么这么多人做梦都想着考学入仕,可像大哥这样有才华的,千百个人里又有几个呢。”

    奉承话不是没听过,可如庄氏这样诚恳地叫人挑不出一点虚假的奉承,让大奶奶先前那点尴尬不痛快立即忘到了脑后,越发愿意和她亲近。

    大奶奶拉了璧容的手,叹了口气,异常真挚地说:“旁人一提起沈家的女人,不知有多少个羡慕的,可这大家媳妇有多难当没有比你我了解的了,衣裳首饰、吃喝开销,给下人的打赏,哪个不需要钱。你大哥那里虽说是个京官,可光靠朝廷给的俸禄,就是从牙缝里省也省不出几两银子,说白了,这当官的赚的不过就是个面子钱。”

    大奶奶顿了顿,有意地抬头看了璧容一眼,见她低着头思索,心中暗道了声好,不怕她不说话,就怕她不愿意听。

    大奶奶亲切地挽了璧容的胳膊,接着道:“大爷每回来信都再三嘱咐我和各房处好关系,沈家的兴旺日后还得靠他们四兄弟互相扶持。可话说回来,三弟那样的父亲现在都不愿意管他了,四爷今年才二十出头,这入仕之说还不知道要等几个年头,眼下这家里也就二弟是个有真本事的!”

    璧容前头还觉得大奶奶是来跟自己诉苦套近乎,可一听见后半句话才知道这近乎背后另有它事。

    “难得大哥大嫂如此看重二爷,日后恐怕我们还得仰仗大哥才行。”

    大奶奶听了大喜,四下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眼下我有一桩好生意,不知道二弟妹可愿意听听。”

    正题终于来了!

    璧容的心里突然一阵厌烦,强自露出了得体的笑容,委婉地道:“不怕大嫂笑话,我也就绣绣花还行,别说让我做生意了,算盘还是进了门才头一次摸。”

    “这生意不用你费吹灰之力,只管拿钱生钱就好。”

    拿钱生钱?天底下能有这样的好事?璧容心里咯噔一声。

    大奶奶把徐家跟钱庄借银子的事情简短地和璧容提了下,只是没扯出她们三人合开铺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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