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的紫鹃看了看王氏的神色,心中略一了然,笑着道:“婢子觉得四奶奶这主意好得很,既款待了师太,各位奶奶们也可以在家里吃上一顿斋饭来,奶奶之前还诸多疑虑,依婢子看,您早就该交给四奶奶的。”

    贺氏愕然,忙不解地道:“这话怎么说的,怎么又交由我来办了?”

    “四弟妹别听这丫头胡说,是老太太昨个儿与我说起这事来,我起初有些担心你应付不来,这才厚着脸皮自己揽下了,如今见得四弟妹这般能干,我也就能放心松开手了。”

    王氏说完,扭头瞪了紫鹃一眼,“你这丫头胆子也忒大了些,亏得是四奶奶为人大度,若换做别人,岂不叫你挑拨了我们妯娌的关系!”话虽然说得狠,可面上也不带一样怒色,两处眉毛高高扬起,看着奇怪极了。

    紫鹃闻声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声道:“婢子方才说错了话,四奶奶大人有大量,千万便和婢子一般见识。”

    她千算万算也没想到王氏给她来了一处请君入瓮,分明是她早打算了要在这事上省钱,却要把自己扯出来当靶子!

    此时看着眼前这对主仆一个扮着红脸,一个扮着白脸,贺氏心里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这明白来的却晚了些,叫她千般思虑却跌进了别人的圈子里。

    贺氏尴尬地撤了个笑,袖子里藏着的两只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只觉得一口闷气堵在嗓子眼里,如鲠般在喉般的难受。

    王氏略坐了坐,便道还要去大夫人那里看看,贺氏强颜欢笑地起身送她出了门。

    触霉头的两人前脚出了院子,紧接着就听见屋里传出贺氏的阵阵怒骂声,桌子上的茶杯碟碗被噼里啪啦地砸了满地米分碎,门外的小丫鬟们个个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进去劝阻。

    ——————

    王氏回去便叫人拿了帖子去宝华庵请了惠静师太,翌日一早,惠静师太便带了几个女尼来了沈府。几个穿灰色缁衣的尼姑们分别拿着金刚杵、木鱼、铜磬、钵盘腿坐于佛案前的莲花拜垫上闭着眼睛诵经。

    郎氏和惠静师太商量的结果是在家中做一日,再拖惠静师太在宝华庵做上六日。

    道场一直做到午时正,府里招待了一顿素斋饭,都是仿照庙里做的罗汉斋。

    郎氏今日心里很是高兴,用了午饭后又邀了惠静师太去寿和院讲经说法,说话间便扯出了前几日做的那个梦来。

    “阿弥陀佛。”惠静师太合掌念了一声,缓缓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沈老夫人切莫太过忧虑了。沈老太爷生前一向对人谦和,注重积德行善,必已到了西方极乐世界享受福报,沈老夫人应该感到宽慰才是。”

    太夫人听了连连点头,微皱的眉头也平坦了下来。

    说话间,有小丫鬟奉了茶过来。

    郎氏止住了丫鬟的手道:“把我屋里收着的明前龙井泡了端过来。”

    小丫鬟忙下去泡了新茶端上来。

    “上个月新买来的。”郎氏笑着叫惠静师太品尝。

    惠静师太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托福,然后端起茶盅微微啜了一口,赞道:“色翠香幽,果然是好茶。”

    郎氏听了呵呵笑了起来,吩咐方才那个泡茶的小丫鬟,“去给师太装上一盒,带给庙里的师父们尝尝。”

    惠静师太没有过多推辞,只站起来向太夫人恭敬地道了谢。

    “上次二奶奶善心助印了一千本经书散发于香客,贫尼一直没能来与二奶奶道谢。”惠静师太从灰布包袱里摸出几本黄色封面的线状书册来,“这几本是贫尼每日供奉在佛前的,特地带来给几位奶奶们。”

    郎氏对惠静师太颇为礼遇,众人自然不敢托大,纷纷双手合十站起来谢着接过。

    大奶奶趁机笑着对郎氏道:“老太太今年给我找了个好帮手,四弟妹干起事情来可是一点也不含糊,瞧瞧这回的道场办的,可是一点也不必往年差呢。”

    郎氏满意地点点头,笑着对惠静师太道:“日后六日的道场还要劳烦师太在庙里多费心了。”

    说完,郎氏看了四奶奶一眼,示意她把香火钱拿上来。

    贺氏脸上有些僵硬,一挥手叫身边的婆子端了一个雕红漆的木头托盘上来,用大红色的姑绒布垫着,上头赫然摆着四百两的银锭子。

    大奶奶笑着跟郎氏道:“四弟妹为着几年四弟秋闱的事,也拿了两百两出来,想请惠静师太帮着念念经。”

    郎氏听了一愣,眼光刷的一下扫向四奶奶。

    贺氏早就知道王氏不会轻易把这一篇翻过去,想着自己已经白添了两百两银子进去,却还是惹得郎氏不快,心里愤愤难消,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惠静师太仍旧是起身恭敬地向众人道了声谢。

    大伙都看出了郎氏此刻的不悦哎,纷纷从自己腰包里掏了银子出来,或是请惠静师太求道平安的黄表,或是在佛前烧几株高香。

    璧容向身旁的秋桐打了个眼色,拿出了一张两百两的银票,“最近家里有些不太平,有劳师太帮着再印些经书。”

    惠静师太眯着眼睛沉默地看了看璧容,伸手右手掐指算了算,缓缓道:“二奶奶近日恐有血光之灾,还是多加小心为好。”

    璧容微微一愣。

    夏堇却是气的瞪大了眼睛,急道:“师父莫要胡说八道,我们奶奶好好的,哪里会有什么血光之灾!”若不是碍着郎氏在,只怕口气还要再怒上几分。

    “阿弥陀佛。”惠静师太合掌微微一笑,“出家人人不打诳语,因二奶奶几次助印经书与佛结缘,贫尼这才斗胆一言,施主若是不信,全当贫尼没有说过就是了。”

    璧容打了个眼色叫夏堇闭上了嘴,同样合掌以对,向惠静师太鞠了一躬,淡淡道:“下人口出狂言,师太切莫计较。师太此番忠告我定当铭记于心,佛法中言今生种种皆是前世因果,如果注定我命中有此劫,也怨不得旁人。”

    惠静师太有些惊讶,赞叹地点点头道:“二奶奶吉人自有天相,菩萨会为您渡去一切苦难的。”

    ☆、第86章 娇艳有毒

    自那日郎氏说了叫贺氏跟着一同管家的话来,大奶奶凡事都必与贺氏商量,从各房每月的月例发放到府中各处买办、管事婆子们请命回事,事无大小,全都要先经贺氏点头。府里的下人们无一不说大奶奶的宽厚大度,半点没有独揽大权的意思。

    就这样一直忙进了六月。

    “奶奶,各房来支月例的婆子们都在外头候着呢,哦,还有大厨房采买的宝山家的也来了有一会儿了。”贺氏身边那个穿枣色衣服的婆子一边拿着汤匙又给贺氏盛了一碗汤,一边回禀道。

    “她们这都是商量好了的不成,早饭也不叫人吃舒坦了。”贺氏冷哼了一声,端起碗慢悠悠地喝着汤,只叫外头那群人在外头等着。

    六月的天,从清早起来太阳就火辣辣的,约么过了两刻钟,门外的小丫鬟进来说宝山家的等不急了,问奶奶什么时候召见。

    那宝山家的和大奶奶几个月前新提升的厨房管事王勤家的沾着点亲戚关系,那王勤家的向来只听大奶奶的话,以往贺氏想加个菜都要和那王勤家的颇费一番唇舌,常常让贺氏恨得牙痒痒,故而才连带着对这宝山家的刁难了些。

    贺氏眯着眼睛,又喝了一杯茶,才叫丫鬟去传她进来。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见一个人影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那宝山家的不过二十多岁,一副媳妇子的打扮,穿着件湖色熟罗对襟褂子,头发在脑后挽了个纂儿,见了贺氏急急地屈膝行了个礼,便道:“奴婢宝山家的,三天前便来过了……实在是急等着去替主子们办事,还请四奶奶高抬贵手。”

    贺氏故作惊讶地道:“三天前就来了吗?怎么我竟不知道呢?”说着,贺氏抬头疑惑地看了身旁站着的婆子一眼。

    那婆子极有眼力,立刻回道:“许是来的人太多了,一时没有顾的上。”

    贺氏听了点点头,对宝山家的道:“你也知道,家里的事情太多,大奶奶交给我过目,我可是半点也不敢松懈的,必要全都仔细地问过才行。”

    那宝山家的还能说什么,只一个劲地点头说是,然后递上来一个帖子,道:“这是早前太夫人吩咐下的每月给二奶奶屋里添的补品,还请四奶奶先过目了,好叫奴婢去大奶奶那头领了对牌。”

    贺氏笑着叫她不要急,给了个眼色叫身边一个穿鹦哥绿色的罗衫的丫鬟过去接了帖子,坐在旁边的书案前,啪啪地打起了算盘。

    好一会儿才拿起帖子递到了贺氏面前,贺氏往那丫鬟指的地方扫了两眼,不由得皱起了眉毛。

    上品燕窝五两,花胶四只……单是这两项,便叫贺氏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东西向来都是有价无市的,想当初她怀秋姐儿时,老太太不过只赏了几斤沧州的金丝小枣,如今和庄氏一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同样都是沈家的媳妇,大奶奶那头是嫡子长房,她没法子比,可墨竹院那边却与他们都是一样的,老太太这一碗水偏的也太厉害了些!

    宝山家的等了半天也不见贺氏发话,偷着抬头拉了一眼,只见贺氏眯着眼睛死死盯着手上的帖子,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宝山家的心里急的要命。

    沈府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各处的买办们只许每日上午去账房支银子,过了午时便要再等到明日。二奶奶屋里那个最能闹换的夏堇已经一连找了她两日了,都叫她寻了个借口搪塞了过去,可这也不是长久的办法。

    宝山家的琢磨了半天,狠狠咽了一口唾沫道:“不知道帖子可有什么问题,账房只许上午去支银子,奴婢还得去大奶奶领了对牌,四奶奶您看……”

    宝山家的适时的顿了顿,抬头看了贺氏一眼。

    贺氏心里冷哼了一声,嘴上笑了笑,慢悠悠地道:“大奶奶把这事交给我了我,我总得问清楚了,否则若是有那胆大的奴才借此欺瞒了主子去,我岂不成了帮凶。”

    宝山家的听了头上直冒汗。

    贺氏又安抚了她几句,细细问道:“如今外头这花胶一只要多少银子?我记得去年的燕窝远比这上头写着的要便宜不少呢……”

    宝山家的谨慎地地一一回了贺氏的话,才说完,便听见外头闹哄哄的,似是有人要闯进来,四奶奶手底下的下人们正拦着她。

    “外头什么事情这么吵,又是哪个等不得了,比我的脾气还要大!”贺氏不悦地道。

    门口站着的那小丫鬟忙过来回道:“是墨竹院的夏堇姑娘,说…说是宝山家的欠她个交代,翠屏姐姐跟她说了奶奶正在屋子问她话,可夏堇姑娘不相信,硬要进来看看。”小丫鬟说完抬头看了贺氏一眼。

    贺氏面上没有表情,说了声叫她进来。

    门一打开,便见穿着鹅黄色夏衫的夏堇快步走进来,看见屋里站着的那人果真是宝山家的,微微一愣,忙过去向贺氏行了个礼,陪罪道:“实在是这人太过耍滑可恶,连日拖欠我们奶奶的东西,方才听厨房的人说她来了四奶奶这儿,婢子也是被她骗的狠了,这才气不过闯到了四奶奶这来想要看看虚实,还请四奶奶饶了婢子的无礼。”

    贺氏笑着摆摆手,叫她不必多礼。

    “说来我也是太过谨慎了些,生怕出了岔子白白辜负了老太太和大奶奶的信任,不想却耽误了你家奶奶的用度,你回去了可要和你家奶奶讲一声,莫要使我们妯娌生了嫌隙才好。”

    夏堇乐呵呵地应声答应了,“那……”夏堇看了眼一旁的宝山家的,等着贺氏发话。

    贺氏咳了两声,忙对宝山家的道:“这么大的事情,你早前怎么也不与我说清楚了,若是为此二奶奶有个什么岔子,赔上你的命也不够!”说完,贺氏叫丫鬟把帖子交还给了宝山家的。

    宝山家的连声告罪,直说自己嘴笨,没分清轻重缓急。

    贺氏见了也没再说什么,叫她们退下去了。

    被夏堇这么一闹,贺氏心里憋闷的要命,狠狠斥责了旁边打扇的两个小丫鬟,抢过扇子自己呼呼地扇了起来。

    “外头那些人奶奶可还要再见见?”贺氏身边的婆子问道。

    贺氏皱了皱眉头,沉声道:“哼,装的一副大度,怎么不见她把对牌给我,说白了不过就是在我这走个过场,好处她落着,出了事情却要我担责任……最恶心的是老太太那里,叫那庄氏给吃了迷魂药了不成!”

    那婆子见了贺氏这幅模样,心里明镜似的,忙叫丫鬟出去跟外头的婆子们说贺氏这会儿身子不舒服,叫她们明日再来回事。

    “奶奶就是生气也得顾着自己身子不是,总归都是些奴才,高兴就多见一个,不高兴就全轰了她们走,大奶奶难道还能勉强您不成。”那婆子接了丫鬟手里的扇子,亲自给贺氏扇了起来。

    贺氏眯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前些日子舅老爷送来的夹竹桃,我记得有不少开的艳的。”

    那婆子愣了愣,回道:“一共送来了八盆,因为之前送来的人仔细嘱咐过,所以全摆在后院花园子里呢。”

    贺氏满意地点点头,眼里尽是掩不住的喜色,“选盆艳的,给墨竹院送去一盆,可不能叫她误会了我去。”话刚说完,贺氏又说了声等等,若有所思地琢磨了一会儿,吩咐道:“给各院都送去一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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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的天热的要命,青沐和青瑶几个小丫鬟在旁边拿着扇子扇着风,璧容和秋桐两个坐在罗汉床上忙忙碌碌地做着针线。

    如今她的肚子已经大了起来,之前的害喜状况也轻了很多,这几日得了闲,璧容便开始忙乎着做孩子的小衣服。

    包被用的是松江府产的三梭布,洁白细密,质地精软,摸着十分舒服,小衣裳则用的是透气的细葛布,全都是沈君佑从相熟的南边商人手里定下的。

    璧容一向在穿着上细致,包被外面俱都绣了花鸟的纹样,说是秋桐跟着一起做,实际上却不过是打打下手。

    一屋子人正围着炕桌前商量绣什么图案,便见外头的丫鬟进来说四奶奶派人送了花过来。

    “婢子给二奶奶请安。”走在前头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丫鬟,模样长得很是伶俐,身后跟着两个婆子,端着一盆好大的花。

    “贺府的舅老爷新送了几盆夹竹桃过来,我们奶奶记着二奶奶喜欢,特别挑了盆最艳的。”

    璧容抬眼望过去,那叶片如柳似竹,上面红花灼灼,比三月里的桃花还要娇艳几分,果然漂亮的很。

    “舅老爷是拿来给你家奶奶赏的,怎好就给了我呢。”早上在四奶奶屋里的事,夏堇回来的时候就与璧容说了,此刻贺氏这般突然送了花来,璧容是不大相信她是简单地来赔罪的,想想便委婉地推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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