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麦穗儿相比,身手要灵活得多:这打马冶游也是技术活,马骑得不好,很容易就变成被马拖着到处乱跑。

    因此麦穗儿还在惊叫的时候,我已经拉着她躲开了往下滑落的木柱子,免得我们两个人都被这根柱子砸进太液池里去,一路压到池底喂鱼。

    但我虽然身手灵活,却也并不是什么武林高手,虽然躲开了柱子,但两个人这么一交错,就错过了躲进室内的最好机会,只听得周围一阵乱响,露台一边已经开始倾斜,整个和蓬莱阁分了开来,慢慢跟着底下的柱子一道,往太液池上空支棱了过去。

    这么大的动静,当然也已经惊动了蓬莱阁里的人,我公公总算没有笑了,现在正在一脸严肃地大喊着什么,王琅、王璎、王珑等人纷纷一拥而上,就连屈贵人和皇贵妃都挤到我们这边来,或者是大声疾呼,或者是打开窗子想要够到我们:百忙之中我还捕捉到一个小宫人偷偷地将银酒杯塞到了自己袖子里。——嘿!瞧咱这眼力!

    或许是因为太紧张的缘故,我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就在这一瞬间,我不但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甚至还打量着周围,寻找脱身之道。我是会游水的,现在天气热,太液池里的水也很清凉,就是不知道和这一大堆木头一起掉到池子里,我到底还能不能浮起来,还有就是麦穗儿她会水吗……

    正在这样想的时候,王琅的喊声忽然间已经传到了我身边,他正在大喊,“跳下去!现在就跳!”

    然后身边又有一股劲风吹过,麦穗儿的声音忽然顿住了,又有人喊道,“让开!给他们让开道!”

    我忽然一下就明白过来了:刚才是王璎来把麦穗儿救回去了。

    我去,当时口口声声配不上万穗,什么他想当太子我想当太子妃,我们正好凑一对。到了要紧关头,还是睡过的女人更重要嘛。

    这露台越发往外支棱开来,王璎抱着万穗跃进蓬莱阁后,又要运气跳回来救我,这距离却已经是有了三四丈,他试了试又摇着头退了回来,我干脆就趴在露台边缘,不再搭理身后人的嘈杂和大吼,转过身专心致志地盯着水面,凝神准备起来。

    王琅和王璎不一样,他根本不会武,指望他跳过来救我肯定是很不靠谱的,后宫里也没有什么身怀绝技的侍卫随时准备英雄救美,更别说什么太监高人了,要有这样的人存在,我公公第一个就睡不好觉了:他会担心这些人趁夜来杀他。所以我还是得靠自己来求生,与其听后头人七嘴八舌,倒不如鼓足精神,寻找一线生机。

    这露台本来是以三根大木头固定在假山山体上的,和蓬莱阁本体主要是靠台阶那一溜木头连接,现在台阶断裂之后,整个台体也并不是竖着一下往下滑坡,而是慢慢悠悠地往湖心方向倾倒过去,我和水面的距离也越来越近,由原来的四五人高,到现在渐渐地只有一人高了——

    是时候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将满屋子着急的人脸都收进了记忆里,又再巡视了一圈——居然却没有找到王琅。

    说起来,刚才我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来着,除了叫我跳下去之外,他似乎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他娘的,老娘说不定这一下就不能活着上来了,在这时候他还要失踪?

    再看了万穗一眼,确定她孤零零地站在台边,身边并没有王琅的踪迹,我这才稍微放心下来,至少王琅没有不顾我的死活,在这时候还去讨好万穗。

    如果他胆敢没良心到这个地步,我就是做鬼也要回来吓死他!

    眼看着水面越来越近,我也不敢再胡思乱想,深吸了一口气,使出吃奶的劲儿,在空中纵身一跃,尽量远离露台,往外跳进了湖心。

    虽然时序盛夏,但太液池水不但很冷,其实还挺脏的,我这一下用劲不小,入水很深,不但被水面拍得浑身生疼,甚至还差点被几根水草缠住脚,今晚又没有多少月色,我摸着黑,好不容易在水底下把水草扯开了,这才浮上水面来,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尽量往远了游:我是看过沉船,那么重的东西往下沉,很容易带起漩涡,要是不游开一点,很容易被漩涡卷进去,那能不能浮上来可就难说了。

    果然,远处惊呼声中,身后传来一声重重的闷响,接着我就感到我在做一件很有趣的事——我在手忙脚乱、手舞足蹈地往前游,可是游了很久,却还是在原地踏步。

    虽然我年轻时候也经常打马冶游,但自从入宫做了太子妃,每天最多就是从东宫走到瑞庆宫去请安,长此以往,廉颇老矣,很快就觉得力不从心起来,身后的吸力渐渐也越来越强,就连蓬莱阁那边的叫声,也都听不清了。

    我虽然常常会想,如果再做几年太子妃,说不定我就会和姑姑一样英年早逝。但我是怎么都想不到,我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夭折。

    这也未免太倒霉了一点吧,将来到了地下,怎么向爹娘交待?对不起,因为没有听王璎的话,硬是不肯嫁他,于是今晚蓬莱阁年久失修露台坍塌时,他先救了万穗,我虽然奋力跳水,但因一年多以来懒惰逾恒,体力不支,最终还是被漩涡拖到水下,溺水身亡……

    虽说我一生没有给苏家带来多少光辉,但至少也不能死得这么窝囊憋屈,让祖宗蒙羞!

    我赶快又奋起了一点力气,迅速拨动水面,想要换个方向,往湖边游一游。并且寄希望于蓬莱阁那里至少有两三个聪明人,知道搞一条船来救我,如果一时间找不到船,那下来两个人也是好的。

    就是这时候,头才一出水面,我就听到了哗啦啦的桨声,一股黄色的微光从远处投到了我身上,与之同来的还有王琅焦急的声音。“苏世暖!再往前游一游!”

    是王琅!他来救我了!

    关键时刻,还是只有他靠得住!

    我顿时精神大振,奋力往王琅的方向游了一会,只觉得身后吸力渐缓,索性停下来在水中悬浮着,等王琅来救我。

    结果,这一不动,王琅反而着急起来,我听见他催小艇上的人,“三哥,快点儿摇!”一边又叫我,“苏世暖,你别走神!游过来!”

    他的话绷得紧紧的,几乎都快断了。我忽然明白过来:很可能在他看来,我是挣扎无果,力尽身亡了。

    我赶快就抬起头来告诉王琅,“我还没有死呢!”

    又埋怨他,“你也不下来救我!”

    王琅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我下水了,谁点灯照你?”一边说,一边小艇越来越近,我这才发觉原来船上只有两个人,王璎在艇尾划艇,王琅在船头举高了一个气死风牛皮纸灯笼找我。

    在一片黑暗中,他的身影倒还真有了几分高大。我不禁失笑,“反正什么事都是你有理就对了啦!”

    王璎把小船划得飞快,居然还有闲心附和我,“就是的,六弟就应该下水找你,然后和你一起双双在湖里淹死就好了——没了灯,这一片黑,你指望我找你们俩?不如直接淹死算了。”

    ……看看,这就是王璎,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想当太子的时候,他还能大大咧咧地讲这种话出来。要把我和王琅淹死在太液池里。

    我很无语,索性不搭理他,只是叫道,“王琅,我在这里,往这里划。”

    一边说,一边奋力迎着船头游了过去。

    王琅又忽然叫我,“小暖,不要迎着船头游,不然你会——”

    他话还没有出口,我只觉得迎头撞到了什么东西,耳际轰然巨响,一下什么力都使不上了,昏昏沉沉的,就要下沉……

    然后,一双手,一双坚实的手一下抓住了我的肩膀,把我提了起来,放到了一个也是摇摇晃晃的地方上。王琅一下紧紧地抱住我,他的身子甚至有微微的颤抖。

    我一边喘息,一边从心底泛起了一点陌生的情绪,这情绪似乎是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的……

    然后王琅在我耳边接着说,“不然,你会撞到船头的。”

    我只来得及对他翻一个白眼,就陷入了一片黑甜中。

    #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桌边的油灯映得自鸣钟钟面一阵模糊,我眯着眼仔细地看了看,发觉时针已经指到了三上。

    才一动,就觉得额角剧痛,伸手揉了一下,发觉那里鼓起了一个大包:想来是被船头撞到留下的礼物。

    想到今晚我苏世暖先被麦穗儿逼供,再挨了她的毒手,腰际被掐了好几下,又在露台上受了惊,紧接着落水求生,这大风大浪都毫发无伤地走过来了,最后在获救之前额头上还要挨这么一下,就觉得实在是……好不甘心。

    在湖里挣扎的时候,虽然没有喝几口水,但这一下起来,我还是很想去净房走走。结果才一动,身边的人就醒了。

    王琅好歹还算有点良心,他虽然没有伏在床边睡,来表示他照看我的殷勤。但至少还是在我身边找了个地儿,不让我醒来的时候找不到人。

    “小暖?”他话里还有一点迷糊,“怎么样,头疼不疼?”

    “还好。”我揉着额头说,“太医怎么讲?”

    “几个老太医今晚都没有当值,君太医来给你把过脉上了药。”太子咳嗽了一下,话里似乎有了一点笑意,“他说你和牛一样健壮,除了这个包,没有太大的事,就是这个包,没几天也就好了。”

    ……可恶,我和君太医无冤无仇的,甚至还很帮他,他就是这样回报我的?说我和牛一样健壮?

    我立刻就坏心眼地决定,下回不让他给郑宝林把脉了。

    “那就好。”我要翻过王琅下地,王琅又拦住我。

    “你躺着休息。”这位大爷难得有服侍我的兴致,“是要喝水还是吃东西?我给你拿去。”

    “我……”我嗫嚅。“我是要……”

    “什么?”王琅已经开始悉悉索索地要下床穿鞋了。

    “我要去净房!你把净房拿来给我吧。”我没好气地说。

    王琅的动作一下止住了。

    他忽然哈哈大笑,难得地现出了一点爽朗,又凑过来抱住了我,鼻尖努着我的头顶,亲昵地磨了磨。

    “还好你没事。”他低声说。

    话里到底是流露出了一点点后怕。

    我不禁心旌摇动,只觉得心里又甜又苦,无限的言语,似乎都汇成了一股热流,直冲小腹……

    “王琅。”我赶快挣扎起来。“我、我憋不住了,回来再抱,让我去净房啦……”

    于是我就在王琅的轻笑声中冲进了净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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