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泰把禁军兵权收拢,必然要检阅兵车军士以壮声威,同时也是一种威慑。

    在前朝吵了快一个月的“均田之法”也落下帷幕,最后新帝和世家达成协议,世家先上缴田产,待朝廷清点后再按人丁分田,而奴婢牛只同庶民一样,亦可受田。以崔、王、袁为首的旧魏士族最先付诸行动,朝中其他官宦世家随后效仿,包括江肃,最终也缴了江家在北方的大半私田。至于镇南王,塞了林新荔进宫后,老早便回了自己的地盘,拓跋泰倒是不急动他。

    前朝的风吹到后宫,近几日皇帝偶尔去承欢殿淑妃那里坐坐,却是未再踏足长安殿。

    一日冷过一日,崔晚晚提前过上了猫冬的日子,早早让人烧起地龙,长安殿内暖意盎然,她成天靠在榻上连地也不下。

    第二日便要出发去南苑行宫,佛兰忙着收拾一应器具,想着她怕冷,连被褥都带了足足五床。

    崔晚晚素来不操心这些杂事,捧了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半天都不挪一下身子。

    金雪银霜两个小丫头守着茶炉,躲在墙根下窃窃私语。

    金雪道:“娘娘最近特别懒得动弹。”

    银霜想了想:“可能是有了?”

    “有什么?”金雪不懂。她自幼进宫,从前在尚食局打杂,并未服侍过嫔妃,是故有些天真。

    银霜说:“我家嫂子有了就是犯懒,起先我也不知道,后来看她肚子大起来才晓得是有了娃娃。”

    “你是说——”

    金雪惊喜,差点叫起来,银霜连忙死死捂住她的嘴,紧张道:“别嚷嚷,我随口瞎猜的,要是错了你我有几个脑袋够砍?”

    一片阴影笼罩过来。

    金雪银霜怯怯抬头,见到拓跋泰矗立在前,气势巍峨,吓得赶紧磕头。

    他一向冷脸沉肃,难辨喜怒,此刻表情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召太医令。”

    他吩咐一句,随即跨进寝殿。

    第33章 小碗   小碗爱吃,人如其名。……

    三十三章

    殿内春暖, 豆形嵌铜琉璃香炉里缓缓飘出一缕烟,让人以为误入缥缈。

    崔晚晚正看着书,余光瞥见拓跋泰进来, 头也不抬, 只是朝着案桌努了努嘴。

    “喏,画在那里。”

    拓跋泰并不去看, 而是三两步走到她跟前,连大氅也未脱,伸手按住美人双肩,可又只敢用三分力, 仿佛担心把她捏坏了。他眼神略显紧张:“晚晚你哪里不舒服?”

    崔晚晚闻言抬眸,古怪看他一眼:“我没病啊。”

    “不是病。”拓跋泰简直有些语无伦次,“朕的意思是你有没有觉得身子哪里不对劲?想吃些什么?头晕不晕?肚子疼么?”

    他才像是犯了癔症的人。

    “陛下这是怎么了?”崔晚晚把书一放,起身抬手去摸他额头, 果然有些热。她惊讶:“你发烧了!”

    拓跋泰否认:“没有。”他解开大氅扔到脚下, 抬袖擦了把额头的汗,赶紧去扶她, “你别站那么高,快坐下。”

    正好太医令到了, 崔晚晚连忙让人进来。

    “快给陛下看看,身上烫得慌,还尽说胡话。”

    崔晚晚不由分说, 硬要他先诊脉。太医令遵旨, 小心翼翼地探了脉之后,回道:“陛下体热气盛,这殿中又烧了地龙,是故有些发汗, 注意及时更衣,莫要着凉便无碍。娘娘无需担忧。”

    “傻啊你,热不知道脱衣裳?”崔晚晚没好气数落拓跋泰。

    拓跋泰只顾看她,见她精神尚好也放下心来,对太医令说:“也给贵妃瞧瞧。”他亲自帮她挽起袖子,露出一小截手腕,再覆上一块丝帕。

    太医令隔着丝帕诊脉,捻须沉眉,时间略微长了一点。拓跋泰不由得心都揪起来,忍不住问道:“如何?”

    “启禀陛下,”太医令慢慢说道,“娘娘身体康健。”

    拓跋泰一怔:“然后呢?”

    然后什么?太医令脑中一懵,贵妃没病没痛的不是很好么?

    还好太医令给嫔妃诊脉的经验丰富,也颇懂进补之道,又说:“那老臣给娘娘开两个固本培元的方子。”

    拓跋泰似有失望,挥手让他退下。

    莫名其妙闹了这么一出,崔晚晚也拿不准他什么意图,凑过去又摸了摸他额头。

    “唔——好像不热了。”

    拓跋泰顺势把人抱进怀里,方才还高涨的情绪顿时跌到谷底,埋首闷闷唤她:“晚晚我……”

    拓跋泰欲言又止,愈发让她好奇,追着他问:“陛下到底怎么了?”

    “无事。”

    拓跋泰深吸一口气,鼻尖都是她的馨香,努力压下心中失落,另提话题:“明日出行,东西可收拾好了?缺不缺什么?”

    “缺呀。”崔晚晚搂着他脖颈,借机讨赏,“陛下说话算话,我画好了画,您要赏东西的。”怕他不肯,又加了一句,“冬狩可不算!贤妃淑妃都没画画,您也一样要带她们去。凭什么欺负我,我可不依。”

    拓跋泰刮了她鼻子一下:“想要什么?”

    “我要住宜春殿。”

    南苑建有行宫,宜春殿虽然不算位置最佳,但殿中就有一处天然热水泉眼,无需从外引水,殿中四季如春,故而得名“宜春”。崔晚晚这样精通玩乐的人,自然最懂泡汤乐趣。

    “可。”拓跋泰看她笑靥如花,坏心一起,“不过朕有个条件。”

    “什么?”

    “明日你便知晓了。”

    ……

    十月廿三,帝驾往南苑,始冬狩。

    长安殿昨晚闹到半夜,清晨崔晚晚尚在熟睡就被拓跋泰连人带被褥裹起,直接抱进御驾。

    天子驾六,四黄两绯。车舆宽大可容纳五六人卧躺,四周还施以赤黄帷幔。

    崔晚晚迟迟醒来,睁眼却发觉并不在寝殿,同时也感觉身下卧榻略有摇晃。

    “醒了?”

    车厢中,拓跋泰斜倚在一旁,手握书卷,面前的黄花梨小桌上还有一壶热茶。卸下了平素上朝时的威严,倒有了几分世家贵公子的模样。

    “都出宫了么?”崔晚晚拥着衾毯坐起来,噘嘴埋怨,“陛下怎么不喊醒我。”

    拓跋泰今日赏足了美人酣睡的娇态,饮着茶说:“既是起了,该干活了。”

    干活?崔晚晚不明所以,随着他视线看去,见到榻侧放置了一套内侍衣裳。

    她眨眨眼:“陛下这是何意?”

    “这两日就在朕身边侍奉。”拓跋泰又加一句,“这是条件。”

    闹了半天,竟然要她做伺候人的小太监,说不定还要给这厮倒洗脚水,光是想想崔晚晚就受不了。

    她把头一撇哼道:“我不要!”

    拓跋泰亲自拾起衣裳,循循善诱:“宜春殿——”

    “大不了不住了。”崔晚晚嗤之以鼻。

    “钦天监观天象,推测不日初降瑞雪,朕听闻宜春殿有数株红枫,若是雪下大了堆起来,也不知是何种景象。”

    霜枫叶叶红,雨雪片片飞。倘若置身热泉丽水之中,一边泡汤一边赏景……

    崔晚晚心生向往,可又不甘就此被引诱,故作无所谓:“下雪有什么好看的,不稀罕。”

    拓跋泰揉了揉她的手:“下雪正适合吃羊肉锅子,再烫上一壶酒,到时候晚晚与朕边吃边饮,岂不快哉?”

    崔晚晚从昨夜睡至此时一直没有进食,这会儿正是饥肠辘辘,一听有酒有肉就丢盔弃甲。

    她一把抓起内侍衣裳,咬牙切齿:“成交!”

    换上青色窄袖袍衫,再用幞头包发,崔晚晚摇身一变,成了御前侍奉的小小内侍。此番出行声势浩大,到南苑围场约莫需要两日路程,她想着大不了在御驾内睡个两天两夜,倒也一时放下心来,并不怕拓跋泰刁难。

    可拓跋泰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使唤人的机会。

    “小碗,奉茶。”

    崔晚晚不情不愿倒上一杯:“我兄长才叫我小晚,陛下还是换个称呼吧。”

    “此碗非彼晚,乃是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中的碗。”拓跋泰一本正经地引经据典,“小碗爱吃,人如其名。”

    崔晚晚怀疑他在骂人。

    此去南苑围场会途经驿馆,按照惯例帝驾是要在那儿歇息一夜。黄昏时分,驿馆迎来帝王一行,但拓跋泰只是让后宫诸人入住安顿,而他则要带着邓锐和白崇峻去周围转转。

    崔晚晚这一整日不是端茶就是倒水,还要侍奉笔墨陪说话,过得简直比福全还不如。她闻言欣喜,冲着拓跋泰挥手:“陛下快去吧,不用管臣妾了。”

    她暗暗决心等着讨人嫌的家伙一走,她就让美美睡上一觉,再让金雪银霜捏肩捶腿,好好把受的累补回来。

    拓跋泰却笑笑,问道:“小碗会不会骑马?”

    崔晚晚担心他使坏,果断否认:“不会!”

    “嗯。”

    拓跋泰点头表示知晓了,吩咐马奴把飒露紫牵来,转身去拉她:“那就与朕共乘一骑吧。”

    可怜崔晚晚连驿馆大门都没踏进去,就被拓跋泰抱上了马,照旧把她圈在怀中,打马而去。

    邓锐没怎么瞧清楚,见状咂舌:“那是陛下的新宠?”

    白崇峻虽未看清“小内侍”的脸,但他肚子里弯弯绕绕多,很快就猜出了这人身份。他有意挖坑给邓锐这傻大个,道:“是啊,穿着青色内侍衣裳,看着挺眉清目秀的。”

    “陛下什么时候也好这口了!”邓锐大惊,想起拓跋泰从前不近女色的模样,露出恍然大悟继而捶胸顿足的表情,“难怪——唉!不妥不妥,太不妥了!”

    白崇峻偷笑,一本正经地问:“哪里不妥?”

    “我说你这厮,”邓锐瞪着牛眼,大嗓门道:“你见过公鸡下蛋啊?男人跟男人就是不妥!陛下放着那么多妃嫔不睡,如何开枝散叶传宗接代?这不对!”

    白崇峻似乎被他说服,一脸严肃:“你这么说,也不无道理。可是陛下喜欢,你我身为臣子又能如何?难办呀难办——”他说着便唉声叹气起来。

    “自古忠言逆耳,我等对陛下忠心耿耿,应该多加提醒。”邓锐情绪激昂,拍着胸脯说,“一会儿我就去劝谏陛下,让他莫要龙阳!”

    白崇峻已经忍笑得腹痛,但面上还是大义凛然:“仲祺兄言之有理,咱们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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