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泰牵过她抱进臂弯,问:“愿赌服输,小碗想要什么?”

    崔晚晚借酒壮胆,不假思索。

    “我要阿泰。”

    “朕?”拓跋泰只当她醉了说胡话,这般娇憨神态实在惹人怜爱,于是故意引诱,“给你便是,自己来拿。”

    画舫精巧,满室香艳。

    春衫轻薄遮不住软腰,绫罗透光挡不住玉肌。崔晚晚软趴趴直起身子,跨坐到拓跋泰腿上,伸出手指在他胸口衣襟处一直戳,仿佛要抠个洞出来。

    “可是我不要别人的郎君,”她口气委委屈屈,泫然欲泣,“我的只能是我的,除非我不要。”

    想起当初,二人尚未相识,可他二十多岁都没婚配,恐怕就是心里记着某人。他重情义懂避嫌,江恒在世之时不与韦清眉有来往,但如今阻隔已经没了,韦清眉又惯常一副菟丝花的模样,他难道一点也不心软吗?即便只是可怜她,随手施舍照拂,可孤男寡女一来二去,难保不发生些什么。

    以崔晚晚对拓跋泰的了解,她是不大信他会那么迫不及待,不顾廉耻地在江府临幸韦清眉。但那个胭脂印让她恶心,宛如一抹蚊子血粘在白璧上,提醒着她那个女人可以轻而易举地靠近他,也许正是她伏在他怀里哭,才留下了痕迹……

    “如何不是你的?”拓跋泰见她睫毛挂着泪珠,伸舌舔掉,“小碗是朕的,朕也是小碗的。”

    “碗不能给别人用,你也不能给别人用。”崔晚晚使劲在他胸口按了按,瓮声瓮气,“这儿也是我的!”

    “是你的。”拓跋泰笑着肯定。

    莫说这颗心,整个人都是她的。

    崔晚晚这才稍微满意了些许,但那个胭脂印太膈应人,火气难消,干脆扯开他衣襟把手放进去作恶。拓跋泰被掐得倒吸凉气。她还嫌惩罚不够,小手一路往下。

    “那君上的御笔是谁的?”她眼含秋波,看似懵懂无辜,实则恶劣不已。

    要害被拿捏住,拓跋泰动弹不得,咬着牙回答:“……你的。”

    “笔也不许给别人用。”

    崔晚晚的五分醉意化为万分大胆,一边亲他嘴唇,一边出言威胁。

    “不然我折了它。”

    第62章 生辰   吾爱晚晚,芳诞永好,……

    四月初九是贵妃生辰。

    大魏之前, 时人不兴做寿。古语有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所以在寿辰这天要谨记父母生养的艰辛, 不宜宴饮庆贺。后来群雄逐鹿中原, 诸侯间来往常借着贺寿之名献酒献金,实则暗中谋事。比如春秋末韩国大夫严仲子请聂政刺杀侠累, 就亲备酒馔、并赠黄金百镒为聂母做寿。不知何时江南地区兴起了“试儿”的风俗,渐渐传到北方,也成为一种习惯,生了男孩的人家一般在孩子周岁这日, 把各种器物、干戈、弓矢等放在面前让他抓,后谓之“抓周”。只是时人多给孩童过生,儒家始终提倡“哀思感怀父母”。

    拓跋氏祖上乃鲜卑人,没有中原人这么多讲究, 一个部族要繁盛强大, 必然需要众多人口,男人可以骑马打猎和打仗, 女人则可以喂牛放羊、生育后代,所以无论族中诞下男女, 都是值得庆贺的事情。大魏高祖入主中原以后,总是在生辰这日召集群臣宴饮庆贺,群臣向皇帝贺寿, 并献上珍宝美酒。上行下效, 贵族、朝臣也开始借着生辰礼的机会拉拢关系、广交权贵。

    不过一直鲜有给女子做寿的人家。

    虽然稀少,但并非没有。崔晚晚从前在家中都是要庆贺生辰的,她生来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兄长也待她如珠如宝, 所以每逢生辰这天,她总是穿戴一新,要吃汤饼和红蛋,还能收到成堆的贺礼。

    可自崔母故去,她在宫里已有四年不曾庆贺生辰了,就连元启也不知晓她的诞辰是哪日。

    本以为今年也一样,可她早晨才醒,刚刚翻了个身,还没来得及睁开眼,外面那人已听见动静撩起帐子探进来,俯身在她耳边轻语。

    “吾爱晚晚,芳诞永好,生辰吉乐。”

    崔晚晚惊喜,睁眸含笑,张臂搂住他脖子。

    “谢谢郎君。”

    尚衣局送了新衣来,大红锦绣裙衫,轻薄鹅黄纱帔,这般浓稠昳丽的颜色,也只有贵妃的倾城之貌压得住,不至于让衣裳喧宾夺主,反而是锦上添花,更衬得她秾丽艳美。

    待到梳洗打扮妥当,佛兰仿照从前在崔府的惯例,煮了红蛋和汤饼端来,拓跋泰还亲手剥了蛋喂到她嘴边。如此盛情难却,她眉开眼笑地吃完,不一会儿却摸着腰站起来,直嚷嚷肚子要撑破了。

    “呸呸,生辰吉日乱说什么!”佛兰恨不得堵上她的嘴。

    崔晚晚吐吐舌头,赶紧拉过拓跋泰挡在身前,一副找到靠山的样子。

    长安殿众人都送了生辰礼。

    佛兰新缝了一个布偶枕头,是崔晚晚小时候最喜欢的老虎样式,擅女红的银霜做了一双珍珠云头锦履,金雪和崔晚晚在好吃方面可谓“同道中人,惺惺相惜”,所以她送了一罐子糖给贵妃,每粒都不一样,也不知是寻了多久才凑齐的。

    崔晚晚脸上一直挂着笑,对礼物都喜欢极了,迫不及待换上锦履,又吃了糖,还抱着老虎枕头不肯撒手。

    “陛下送的贺礼呢?”没见到拓跋泰送的东西,她索性张口讨要,还狮子大开口,“虽然天子金口玉言,可郎君不能只是说两句好话就把臣妾打发了,金银珠宝尽管送来,我都收得了。”

    “贪心不足蛇吞象。”拓跋泰曲指刮她鼻子一下,“且等着,少不了你的。”

    午间宫中设小宴,圣上下旨召崔家父子进宫。月初崔衍也从兖州调任回京。

    算是一场庆生家宴,关上门以后就不讲究那些君臣规矩了,几人围坐一桌,自在饮酒。

    “恭贺小晚芳诞。”崔衍装模作样地作揖,冲着崔晚晚眨眼,“年长一岁是不一样,看起来老成许多。”

    “你才老!”崔晚晚素来伶牙俐齿,讥讽道:“过几年你就不能叫崔衍了,改叫崔鳏——”

    三十不娶谓之鳏。

    崔衍二十六岁仍未婚配,确实是“独树一帜”。

    “不急不急,大不了交些罚金,也算是为充盈国库尽一份绵薄之力。”崔衍毫不介意打趣自己。

    朝廷设媒氏,掌万民之判,令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若无故而不用令者,罚之。大魏男女如果到了年纪仍不婚配,确实会被罚钱或者劳役。

    拓跋泰和崔父都笑眼看兄妹二人拌嘴。难得遇上比她还能言善辩之人,见她吃瘪别有一番趣味。

    “哼。”崔晚晚说不赢他,干脆拉天子下场帮忙,“朝廷命官竟敢公然抗令,陛下你到时候多多罚他!”

    “唉——”崔衍长叹,目露痛惜,“世人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诚不欺我……你怎么还帮着夫家打起娘家钱财的主意来了?”

    崔晚晚被说红了脸,气得揪住他硬灌了三杯罚酒。

    酒过三巡,崔家父子起身告辞,把余下的时光留给那二人。

    待到出了宫门登上马车,崔衍一扫方才的醉眼朦胧,目光再清明不过。

    崔父道:“阿衍,方才你僭越了。”

    什么夫家娘家,崔氏女儿受宠不假,可也仅是贵妃,怎么能与天家相提并论?即便是中宫皇后的母家,也没资格这样说。

    “儿是故意的。”崔衍煮茶醒酒,递了一杯与父亲,“我想试试在天子心中,小妹的分量有多少,以及——”

    “崔氏有无可能出一位皇后。”

    崔衍不似父亲那般淡泊,他沉浮宦海十年有余,外表温润圆融,实则傲慢自负,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元启那厮害得他家破人亡,他就推波助澜改天换地。倘若崔晚晚有心问鼎后位,他势必全力以赴,帮她得偿所愿。

    崔父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中宫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小晚前些年太苦,我只愿她从今往后,平安喜乐。”

    “事在人为。”崔衍安慰父亲,“小晚会是大魏最尊贵的女子。”

    午歇醒酒之后,拓跋泰带了崔晚晚出宫。先是去东市闲逛,接着又到了阿罗憾的酒肆。

    绿眼胡姬对他俩印象深刻,见人立马去唤主家出来。

    阿罗憾照旧把人迎入雅间,呈上最好的龙膏酒,此酒颜色幽黑如纯漆,饮下后神清气爽。

    “对了小晚,我有东西给你。”阿罗憾抱来一个匣子,“是崔二放这里的,让我见到你就拿与你。”

    崔晚晚捧着匣子的手微微颤抖,抬眸一片水雾:“二哥他回来过?”

    阿罗憾点头:“上个月的事,他说这是送你的生辰礼。”

    回宫路上,崔晚晚抱着匣子发呆,既不打开看也不说话,眼眶红红的。

    “听闻崔二公子武艺不凡且为人仗义,颇有豪侠风范,朕一直都想见他一面,可惜至今无缘。”拓跋泰见她如此模样,斟酌问道,“他似乎不常回来?”

    “嗯。”崔晚晚抹泪,解释道:“我与他四五年未见了。”

    其实比起崔衍,崔浩与她关系更亲密。崔衍是长兄,总是有几分类似父亲的严厉,而崔浩却会带着她“做坏事”,什么爬树掏鸟、下湖捉鳖……简直是家常便饭,更有甚者,两人还一起捉弄过教书的西席,在去私塾的必经之路上挖了个大坑,害得老人家掉进去崴了脚,养了三月才好。气得崔父要打两人板子,不过最后只打了崔浩一人。他咬死了是自己的主意,把所有后果都一力承担。

    按理说兄妹关系这么好,崔晚晚生辰这么重要的日子,崔浩不会不回来。可他却只是把礼物放在了酒肆,连崔府都没回。

    拓跋泰不解:“为何?”

    “我跟他吵架了。”崔晚晚一语带过,伏进拓跋泰怀里,“二哥应该还在生我的气。”

    ……

    四年多前,崔府仍是一片缟素,却接到了封妃圣旨。

    “哐当”一声,瓷碗落地,碎片溅裂。

    崔浩猩红着眼,一张郎艳独绝的脸涌上痛楚,步步踉跄:“小晚你——”

    崔晚晚躬身伏在椅上,抬手擦去嘴角药汁,挤出一抹笑:“二哥,对不起了……总是骗你。”

    “你怎么不把自己当回事!”崔浩嘶吼,见她痛得冒汗又上前把人扶住,语无伦次,“我们去看大夫,小晚别怕、你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不用。”崔晚晚死死扯住他,摇着头说,“痛过这一阵就好,二哥我求你,再让我任性这一次。”

    堂堂七尺男儿也落下泪来。

    “二哥,”崔晚晚强撑着笑,想去擦他的泪,“釜底抽薪……以后都不会有烦恼,你该为我高兴才是。”

    崔浩抱着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遍遍唤她名字:“小晚……小晚……小晚……”

    “我在,二哥我在。”她靠着崔浩,咬牙忍下痛楚,叮嘱道,“不要告诉阿耶他们,不能说。”

    她腹中灼烧剧痛,比不过肩头泪水滚烫。崔浩答应为她保守秘密。

    那天之后二人分别,天各一方。

    “吵架?为什么?”

    崔晚晚被拓跋泰的问题拉回思绪,她微微一笑,摇头说道:“一些小事吧,记不清了。”

    拓跋泰道:“亲兄妹哪儿有隔夜仇,改日他回京,朕做东请他喝酒,小碗与他自然冰释前嫌。”

    “嗯。”

    崔晚晚垂眸看着匣子,掩下哭意与懊悔。

    她没有办法告诉深爱的郎君,崔浩避而不见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愧疚。

    当年元启用卑鄙手段逼迫于她,她献出自己却仍未能救回崔母,眼睁睁看阿娘断了气,悲痛愤恨之下,她做了一个玉石俱焚的决定。

    元启想要玩物,她就做那个玩物,常伴仇人左右,才有机会要他性命,不是吗?

    可她不能给自己增添麻烦和负担。

    崔浩为人意气潇洒,认识的人不乏三教九流,有些东西只能通过他们拿到。

    崔晚晚从崔浩那里骗来一副绝子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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