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云镌丹炉下怎么如此混乱?”

    黑叔在华丽的王宫之中朝着云镌丹炉的方向望去,那里厮杀阵阵,吼声震天,天空之中腾起的灼灼火焰,都带着浓郁的血红色。

    靖公主正在和火奴对练,砸碎了三只火奴的臂骨后,擦着香汗看向远处的火光冲天,问道。

    “每年这样的声音这样的火焰都将燃起一次,但至少都要在是十个月后,怎么这帮火奴才刚刚到来,就要全部杀掉?”

    “难道是即将丹成了?”

    黑叔凝眉回复靖公主。

    靖公主眉头皱起,随后叹息一声道:“可惜,可惜。”靖公主可惜的不是方荡,而是那死中求活的一线希望罢了,随后,靖公主就继续修炼去了,她的时间相当有限,耽误不得。

    黑叔这几天一直没有睡好,只要一闭眼,他的眼中便不断的闪现着那张面孔,还有那双明亮的瞳子,捏算了时间后,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个火奴贱狗是谁的儿子。

    看着那一片混乱,黑叔目光微微颤动,脸上的神情阴晴变化数周,似有种种回忆不断从沉底的泥浆中翻涌上来,这些记忆每一样都腐败不堪。

    半晌后,黑叔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死了才好,死了才干净……提前死掉,就更好了。方家就应该断子绝孙!”

    说着黑叔看向又和三只火奴斗在一起的靖公主,自语道:“公主啊,我这都是为你好。”

    ……

    云镌丹炉的温度逐渐下降,八品丹炉炼制一次丹药之后,至少也要歇息三个月的时间,才能再次投药开炉。

    此时方荡就藏身在云镌丹炉硕大的肚腹之内。

    云镌丹炉之内何等灼热?若非炉底火焰变小,进去的东西瞬间就被气化。

    方荡是被逼无奈,无路可走,这才投身在这云镌丹炉之内!

    方荡跳进去的时候,丹炉底下还是火红的颜色,方荡的双脚一进入丹炉就化为了一缕青烟,要不是方荡早有准备的话一下就会融化在炉底。

    方荡本就是死中求活,完全拼得出去,双脚化为一阵青烟的同时方荡也一跃而起,一把攀在炉壁上。

    出乎方荡的意料之外,这云镌丹炉炉壁上一摸就是一把厚厚的湿润黑泥,这黑泥甚至还有些微微的清凉。

    后背已经被丹炉内的灼热气息烤焦的方荡大喜,不顾一切的将身子紧紧的贴在这厚厚的潮湿黑泥中。

    不过这黑泥虽然湿润清凉,却无法驻足,方荡的身子不住向下滑落,一旦再次落到那红彤彤的炉底的话,方荡恐怕就没有力气再爬上来了。

    方荡慌乱之中,将半截收丹匙一下插入炉泥之中,这才止住了下滑的趋势。

    方荡长吁了口气,此时才感觉到自己被烧成蒸汽的双脚竟然在缓缓生长着,已经长出如婴儿般的小脚。

    并且他浑身上下被炉中热气烧灼得满是火泡的皮肤也开始发痒逐渐痊愈。

    丹炉之内的温度不可谓不高,虽然在喷丹的时候已经将大量的热力全都喷出去了,但呆在这里只要一盏茶的功夫,方荡就能够变成一片干干硬硬的肉干!

    方荡连忙将炉壁上的那些漆黑的炉泥往自己身上抹擦。

    方荡不知道,这些炉泥都是那些烧死在炉底的火奴的神魂所化,方荡每抓起一把,上面都是数个甚至数十个承受了火烧之苦的火奴的痛苦神魂,之所以会有清凉之感,完全是因为这些神魂之中的阴气。

    这云镌丹炉从开始炼丹到现在至少六七百年了,不知道有多少火奴死在这丹炉之下,这才形成了不怕火烧的厚厚的潮湿炉泥。

    炼丹的丹炉必须是阴阳两性之物,火是阳性,光有火焰烧灼丹炉,是炼不出真正的丹药来的,最多只能医治一些凡俗之辈的感冒发烧。

    这云镌丹炉之所以能成为八品丹炉,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经年累月的被火奴做薪柴燃烧起来的人火镌烧,炉内已经形成了一个阴阳交泰水火共济的场面。

    养丹之时,炉火猛攻,加上不断的投入炉火之中的神魂,一阴一阳,上下交织使得炉内生成一个一个孕养丹药的最好环境,人们常说炼丹炼丹,那只是凡俗之辈烧蜜丸的最粗浅法门,真正的丹药是养出来的!

    这个时候的丹炉如同女人的子宫一样,打造一个最适合丹药成长的环境。

    方荡糊在身上的那些清凉黑泥,就是炉中的阴性了,叫做阴尸鬼泥,乃是剧毒之物,一丁点就能要人性命。

    这也是八品丹炉和九品丹炉之间最大的区别!

    八品丹炉其实还不算高明,那些真正的高端丹炉甚至炉中有奴,自成一方天地,外面炉火镌烧,内中丹奴捶打,上面阴气哺育,这样的丹炉炼制的丹药据说凡人看都看不得,双目一触即死!

    方荡在那些炉泥之中倒也舒适,外面的嘈杂声不断响起,方荡哪里敢出去,反正在这丹炉之中也没什么大碍,方荡便呆了下来。

    此时方荡才发觉,一直被他含在口中的那颗碧绿色的珠子竟然不见了,方荡依稀记得,那珠子应该是和八颗回生丹一起被他吞进了肚子里。

    方荡刚刚想到这里,那只噬命虫便在方荡肚腹之中欢快起来,翻江倒海般的不住游走,吞噬方荡吃下去的回生丹药力,方荡的肚腹上时不时就隆起一个大包,那噬命虫竟然在不断的成长着。

    方荡有些绝望的发现,说不定这噬命虫用不了多久就要从他的肚腹之中破腹而出。

    方荡疼痛难忍,明明肚子隆起一个大包犹如怀孕一般,但肚腹之中却又空空如也,饥饿难耐,方荡只好抓一把炉泥塞进嘴中,这些炉泥清凉无比,内中不但有无数火奴的神魂,在这丹炉之中沤了不知道多少年,更是沁入了不少的药性。

    这炉泥吃起来凉津津带着种种阴寒药香,滋味着实不错。

    此时方荡肚腹之中的那颗碧绿色的珠子陡然开始晃动起来,不住摇摆,比那只噬命虫还要疯狂。

    噬命虫开始吞噬碧绿珠子,而那枚碧绿色的珠子不甘心被吞掉,双方你来我往,将方荡的肚子当成了游乐场,撞击得方荡肚腹剧痛难忍。

    方荡每吃一口阴尸鬼泥,肚中的碧绿珠子的活力便增长几分,而那只噬命虫受到压迫的活力就变得迟钝了一点,吃得越多,噬命虫的动作便越缓慢,这个发现使得方荡惊喜无比,恨不得将整个丹炉炉壁上的阴尸鬼泥全都吃掉,弄死这只噬命虫!

    方荡那里知道这炉泥凡人触之必死,剧毒无比?

    此消彼长之下,那颗碧绿珠子的活力越来越盛。

    方荡在炉中一呆就是整整三十天的时间,这三十天里,方荡身上的伤已经完全被回生丹的药力恢复了。

    回生丹对于方荡这样的肉体凡胎实在是有奇效的宝丹,连化为青烟的双脚都能重新生长出来,并且方荡觉得自己力气变大了不少,浑身上下就像是换了一个人,脱胎换骨了一般,更别说原本快要侵蚀到他的心脏的那些漆黑的血管了,此时肌肤滑、嫩犹如新生婴儿一般!

    方荡不知道的是,是药三分毒,一颗回生丹就能够叫人起死回生,但若是两颗,就是天下剧毒,人的身躯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药力,只有修仙者才能消受,三颗的话练气境界的修仙者都受不了,要想办法排解药力,方荡一口气就吃掉了八颗,普通人死掉一百次都不多。

    最重要的是,方荡还在不断的吞吃剧毒的阴尸鬼泥,此时此刻,方荡身上积聚的毒性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方荡肚子里的噬命虫早就已经死翘翘了,方荡还活着,就是一个奇迹。

    那颗被方荡吞下去的碧绿珠子此时也不再如最初那般四处乱转了,不知道那里去了。

    方荡尝试着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可惜那最卑贱者的烙痕依旧沟壑分明的烙刻在他的额头上,这是方荡一生都要背负着的卑贱,是他出生就被神宫特有的手段烙刻上去的,即便是能够重生白骨的八颗回生丹都无能为力!

    不过方荡摸了摸也就放下了,他心中没有那么多的计较。

    唯一叫方荡后悔的是,八颗回生丹都被他自己吃掉了,没能给父母还有弟弟妹妹留下一颗。

    三十天的时间,方荡没有拉屎没有尿尿,将炉壁上的阴尸鬼泥吃出一个足以埋葬七八个方荡的大坑来。

    方荡这几天觉得小腹开始有些鼓胀了,硬邦邦的好似皮肉之中包着金铁一样,铅坠疼痛,相当不舒服,不过咬着牙还能承受。

    炉底终于不再那般灼热了,方荡也不必每天攀在炉腹,可以下来活动一下,说起来,方荡还真就不想走了,在这丹炉里面呆着是方荡从出生以来从未有过的舒坦日子。

    不必整天嚼吃那些苦臭酸咸的药渣,不必为了活命四处奔波,对于从出生开始便犹如贱狗一般的方荡来说,这炉中简直就是天堂一般的地方了。

    可惜,方荡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那个仇人,父亲母亲的过去,方荡还惦记弟弟、妹妹、娘亲,还有,方荡十分向往那修仙者的力量,他做梦都希望自己能够拥有那样的强大力量。

    外面已经好几天没有动静了,方荡琢磨着继续在这里呆多久的时候,炉子上面忽然闪烁起一道光亮,方荡心中一惊,连忙窜上炉壁,壁虎般的蛰伏,他此时浑身上下涂抹的都是炉泥,攀附在炉壁上,微微眯着眼睛,任谁都看不出来。

    那光亮随即从炉顶丢了下来,呼啦啦的在炉底燃烧起来。

    方荡眯着眼睛,看得真切,丢进来的就是几根柴火,随后便有一根根长长的大勺子从炉顶探了下来,在炉底挖舀起来。

    沉降在炉底的便是被炉火镌炼之后剩下的药渣了,这些大勺子,就是在挖炉底的药渣,显然第二炉丹药开始准备炼制了,所以才开始清理炉底。

    方荡看着那大勺子一勺一勺的将一大块一大块的药渣捞起,将整个炉中搞得灰尘遍布。

    方荡此时还不知道,炼制那八颗回生丹竟然会产生这么多的炉渣,十几把大勺子,之上上千人,喊着号子,日夜不停地足足捞了十天,这才将炉底清理个七七八八。

    想要将炉底完全清理干净,是根本不可能的,也完全没有必要,方荡数次想要逃出去,可惜完全没有机会,那些大勺子一直在他的眼前乱晃。

    终于,大勺子不见了,开始有一车车的青草红果,外加一些蛤蟆、银蛇之类的活物被投掷进来。

    这些东西是一车车的被倾倒进炉内的,原本方荡攀在炉腹,是丹炉中间靠上一点的位置,但是现在方荡不得不一再向上,不然那些药材就要将他淹没掉了。

    方荡从未有过的开心,这些东西都是在烂毒滩地之中长大的他从未吃过的,每一样都甜美无比,吃下去回味无穷。

    方荡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美妙的食物。

    方荡忽然哭了起来,他很少哭,但只要真的动了感情就会哭,他此时心中想的,是自己的弟弟妹妹还有娘亲要是能够来吃一吃这里的东西该多好,至于那个从未和他说话,甚至近在咫尺却从未见过面的父亲,方荡则没有什么感觉,方荡从未在他身上感受到一丝温暖。

    方荡曾经透过石牢的狭窄小口,看到过娘亲的眼睛,纯净清澈,充满慈爱怜悯,是世间最美丽的东西。

    一想到那双眼睛,方荡对于那个身穿三爪银龙袍的男子的仇恨就不可遏制的层层升高。

    当听到外面传来明天准备封炉的言语,咬牙切齿的方荡抹光了眼泪,当即决定,天一黑,马上就走!

    真的准备走了,时间反倒过得有些慢了,方荡抓着一把红果子不住的往嘴里塞。

    方荡不知道,这些新鲜的药材全都是当初和他在一起的火奴贱狗们以生命为代价从火毒山上采摘捕猎回来的,说不定方荡吃的一颗果子上就葬送了一条火奴贱狗的性命!

    方荡和他们的命运不同之处在于,他们任由那位贵人驱使前往了阴毒山,而他方荡则选择了一条自己想要走的路。

    不过,方荡可没有那么多悲天悯人的情怀,对于同样出身的火奴贱狗也没有什么同族的感情,那些是贱人才有的矫情,活下去都艰难的家伙哪里有时间去思考这些不能当饭吃的事情?

    活下去,是火奴贱狗一出生便要为之奋斗的终极目标!

    那一道从头顶上倾泄下来的光柱在不住的移动着,从西到东,慢慢的向上延伸,最后彻底消失在炉顶,黑色的夜晚终于降临了。

    当头顶上繁星遍布的时候,方荡咬了咬牙,用十条银蛇皮编制的袋子,装了一大堆的草药果实,随后方荡想了想又挖了一大块炉泥。

    看着满地的甜美食物,方荡是真舍不得。

    背上这个小口袋,方荡攀上炉壁,正要向上,却忽然感到肚腹之中一阵绞痛。

    方荡哎呦一声,随即连忙蹲下,紧接着就是一阵噗噗哧哧的连环大响。

    这声音在拢音的丹炉之内隆隆不绝,一股浓稠的酸臭味瞬间扩散开来。

    方荡这泡屎里面全都是他十几年吞吃药渣积累下来的脏物,还有吃掉的那些炉泥之中的杂质,带着极强的腐蚀性。

    拉下去就将方荡屁股下面成堆的鲜果草虫烧灼出一个大坑来。

    方荡着实被自己的一泼屎吓到了。

    不过这泡屎拉出去之后,方荡就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清爽,原本硬邦邦内中如同揣了一颗铅球般的小腹,瞬间清爽干净起来,就像是用刷子将五脏六腑全都仔仔细细的刷洗了一遍,甚至双目双耳,鼻子等等一切感官都变得清晰无比,看得到更多,听得到更多,闻得到更多,身子更是轻快到了极致。

    要不是那泼屎恶臭难耐的话,方荡真想用力的好好呼吸一下,感受一下自己的五脏六腑之中传来的清爽之意!

    方荡感到一股力量由小腹之中升起,瞬间流窜全身,随后方荡感到身上难受无比,似乎被黏糊糊的东西糊死了,这种感觉,就像是被厚厚的泥巴裹满全身一样,方荡心中一阵压抑的感觉横生出来,不吐不快!

    下意识的猛的一震,方荡身上的泥土灰尘脏污纷纷炸起,刹那之间,方荡浑身上下清爽无比,如同在浴盆中泡了十天十夜,用铁刷子细细刷了一遍,浑身上下八万四千个毛孔尽皆如同花朵般绽放舒展,舒适无比。

    方荡还感到自己的肚子里面多出了一些什么,方荡摸不到看不到,但是能够清晰的感觉到,是一颗丢溜溜的珠子,是那颗碧绿色的珠子,此时正好似活物一样在他的肚子里面缓缓呼吸着,孕育着,与大地的规律一同转动着。

    方荡念头微微一动,那珠子似乎明白他心中所想,直接从肚腹之中不断上升,方荡将其吐出,就见一颗如同翡翠一般的水润的珠子在眼前打转,好似有什么力量托着这颗珠子一般,起起伏伏。

    方荡惊奇的观瞧片刻,念头再动,那珠子便飞回方荡口中,入口微甜,方荡用舌头轻轻卷动,奇毒内丹碰撞牙齿的咯叻咯叻的声音又回来了,这声音叫方荡心情平静。

    与此同时,那苍老悠长的声音再次在方荡耳边响起,不过现在多了一句话——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故天有五贼,见之者昌。

    方荡微微一愣,随之念诵,可惜他并不明白这段话内中的意思,不过他似乎感觉到四周充满了一种难以言述的力量,如同浸泡在水池之中,只要他张口就能够将这种奇妙的力量吞下去,并且在方荡眼前,似乎又五个虚影虚虚悬浮,凝聚片刻消散无踪,再也找不到踪迹了。

    方荡不知道,这已经达到了练气境界的第一重感应才能够感觉得到的场景,至于那五道虚影,恐怕就算是练气修士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方荡能够感觉到嘴中的这颗奇毒内丹和自己血脉相连,顺着血管延伸到他的身体各个器官,这东西使得方荡浑身上下感到有使不完的力量,使得方荡有一种想要宣泄这力量的冲动。

    方荡下意识的伸手抓住炉壁上攀爬的一只红头玄甲壁虎,这东西浑身披甲,牙齿如同钢刺,非常棘手,结果方荡根本抓不住这玄甲壁虎。

    并非是这玄甲壁虎逃走了,而是这壁虎转眼间便在方荡手心里朽烂成泥,方荡抓住的不过是一堆入手就稀烂,抓都抓不起来的泥巴罢了。

    方荡愣了愣,再抓一只红背蛇,这蛇却没有任何损伤,在方荡手中挣扎两下后逃走,并且那种四周涌动着的力量也倏忽见悠远消逝,一切恢复如常。

    可惜,方荡没有时间多琢磨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荡从出生开始,经历的坏事实在是太多了,不差这一件,并且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坏事。

    方荡勒紧了那蛇皮袋子,双手攀住炉壁,现在不需要用那半截收丹匙,方荡就能够借助湿滑的炉泥的附着力向上急行,方荡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一只鸟,一窜就是一丈多高,朝着炉顶上面那道璀璨的广阔无边的星空爬去!

    井底的蛤蟆若是只想呆在井底的话,一辈子都没见识,但若是这只蛤蟆拼了命的从井中跳出来的话,他将看到何等惊喜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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