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连来保养的车都没了,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在厂里坐了一整天。

    淮江出租车有规定,必须在内部指定的厂家维护保养,所以这一块也指望不上。

    无奈,刘汉东只好将自己的富康当作教具,教两个徒弟拆轮胎,换三滤和全车油水,清洗气门,检查电路,把个破富康折腾得更破了。

    大毒日头下,师徒三人百无聊赖,昏昏欲睡,忽然外面进来一群莺莺燕燕,牛仔短裤大白腿小拖鞋,晃得人眼晕,为首的竟然是火颖。

    “刘经理,我们是交通职业技术学院的实习生,这是我们的介绍信。”火颖嬉皮笑脸的递上一张盖着公章的信笺。

    刘汉东更头疼了,后悔答应陈雅达接纳这批实习学生。

    孙佳涛、孙纪凯兄弟却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兴奋起来。

    第十四章 王玉兰骂街

    一帮美少女实习生的到来没有让刘汉东愉快,反而有一种雪上加霜的感觉,他这个小庙可盛不下这么多尊女菩萨。

    不过火颖她们也没有真在这儿实习的意思,“东哥,你就随便给我们开个实习报告,后面盖上公章就行。”她这样说。

    可是刘汉东上哪儿去找公章,他这小厂根本就没在工商局登记注册,别说厂子了,就连那辆富康都是假牌照。

    “没问题,你们随便玩,实习报告交给我办了。”刘汉东哪能在一群小女生面前叫苦,一拍胸脯大包大揽。

    暗地里他打发孙纪凯去联系了个做假证的,花八十块钱雕了一枚公章,近江市汉东汽车维修养护有限责任公司,中间一个五角星,看起来毫无山寨感。

    厂子是开了,生意却总不上门,接下来的一星期内,只有一桩买卖,张爱民来换机油,张师傅自己从汽配城买的便宜机油,自己动手换油,只是借用一下厂里的举升机,这么熟的关系又不能收钱,还得倒搭香烟茶水。

    大部分的时间,刘汉东和俩徒弟大眼瞪小眼,干耗时间,唯有马凌来的时候,刘厂长心情才好些。

    马凌是作为老板娘来查账的,两人坐在小办公室里看账本,最大的开支是房租,每月六千元,预付半年就是三万六,然后是各种备品备件,满满一仓库的润滑油、轮胎看着就头疼。

    还有俩学徒,虽说他们姐夫说不用给工钱什么的,但东哥怎么也不会白使唤人家,每月八百块工资是肯定要给的,这样算下来,这个月净亏七千多。

    “撑不到一年,咱就得破产。”马凌把计算器一丢,仰天长叹。

    “再等等看吧。”刘汉东说。

    虽然厂子白天没生意,一到晚上却高朋满座,各路闲人全来了,在厂里摆开龙门阵,支起小桌子,买几个凉菜一箱啤酒,露天坐着喝酒吹牛,有好事者干脆找个作坊焊了个烧烤炉子,买了百十根三轮车条前头磨尖了,再整一车木炭,开车下乡买一只整羊,在厂里开起了自助烧烤摊。

    火颖这丫头也多事,把家里的音箱彩电dvd搬来了,整了个露天ktv,大伙儿吃饱喝足了拿着麦克风吼歌,好在铁渣街的居民对噪音早已免疫,没人投诉他们,当然也没有人敢管他们,刘汉东来往的这些人,不是社会大哥就是江湖小混混。

    为了向大家供应冰镇啤酒,刘汉东花一千多块钱在旧货市场买了台二手冰柜,摆在厂里存雪糕啤酒饮料,吃不完的羊肉也能保存,厂里吃喝玩乐的设备日渐完善,来的人更多了,阚万林打趣说干脆别开厂了,改烧烤摊算了,绝对日进斗金。

    刘汉东觉得脸上发烫,汽修厂改成烧烤摊,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但现实又逼着人不得不妥协,再开下去,底裤都得赔光。

    这天晚上,狐朋狗友们再次齐聚汽修厂,喝酒吃肉吼歌,玩得不亦乐乎,正当马凌和刘汉东合唱一首广岛之恋的时候,忽然几条黑影走了进来,音乐声戛然而止,大伙全愣住了。

    “妈,你怎么来了。”马凌讪讪地将话筒藏在身后。

    “下班不回家,跑这儿瞎混来了,赶紧跟妈回家!”王玉兰横眉怒目,身后跟着几个妇女,都是小区里相熟的老娘们。

    马凌很尴尬:“妈,都是我朋友。”

    “什么朋友,一帮不三不四的地痞流氓,跟他们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出息!”王玉兰唾沫星子横飞。

    阚万林不高兴了:“阿姨,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都是正经人……”

    话没说完就被王玉兰啐了一脸:“我呸!看你这熊样还正经人,就你这样的,搁在八十年代严打的时候,第一个拉去敲砂罐,还有你们这帮人,一个个都是大西北劳改的货!我实话告诉你们,派出所已经注意你们很久了!”

    大家被骂得狗血淋头,无言以对,王玉兰以前是公交车售票员,嗓门大中气足,骂人半小时不会重样,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市井泼妇都不是她的对手,何况是一帮年轻人。

    马凌气得浑身颤抖,伸手去拉妈妈想让她别骂了,可王玉兰刚进入状态远没有过瘾,岂能轻易收兵,她越骂越兴奋,高亢的声音将铁渣街上纳凉的人们都吸引了过来,摇着扇子指指点点,欣赏免费伦理大剧。

    刘汉东见不是事儿,上前劝说马凌:“跟你妈回去吧。”

    王玉兰瞅见了勾引自家女儿的罪魁祸首,登时声音提高八度:“姓刘的!你个杀千刀的!哄我闺女!我跟你没完,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啊,被公安局开除的败类,还冒充企业家,你个破厂十天半个月也没生意,你个穷瘪三,下流坯,一辈子就别想进我家的门!”

    马凌脸上红的滴血,刘汉东心里却在滴血。

    “马凌,你给我回去!以后不许到这儿来!”王玉兰骂了一阵,得意洋洋,觉得差不多该收兵了。

    “我不回去!”马凌脾气也上来了。

    “好哇,你鬼迷了心窍啊,他有什么好,要钱没钱,要人品没人品,整天打架斗殴,看守所进过好几次,他就是个社会渣滓!”王玉兰指着刘汉东的鼻子骂道,见女儿不为所动,开始最后通牒。

    “马凌,妈最后警告你一次,马上回家,不然永远都不要回家!”

    马凌不为所动。

    王玉兰吃瘪,大为恼怒,当场放了大招,四下踅摸一番,向电闸奔去:“都别拦着我,我死给他们看!”

    众老娘们急忙上前,拉胳膊抱腿将王玉兰死死按住。

    王玉兰顺势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开始唱,大意是自家女儿如何优秀,多少青年才俊都在追求她,刘汉东这个瘪三如何卑鄙无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等等,大家听得津津有味,刘汉东和马凌却无地自容。

    忽然一阵警笛响,马国庆带着两个协警分开人群进来了,见是自家老婆在骂街,赶紧上前劝说,哪知道王玉兰见老公来了,底气更足,声震云霄。

    还是马国庆有经验,上前对马凌说:“你赶紧回家,让刘汉东也出去避一下,不然你妈能骂一整夜。”

    马凌气鼓鼓先走了,刘汉东也躲了出去,酒肉朋友们也都赶紧撤离,在协警的劝说下,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了,没了观众,王玉兰的表演欲就没这么强了,站起来拍拍屁股,得胜还朝。

    过了十分钟,刘汉东回来了,厂子里人已经走光了,小桌子上杯盘狼藉,烤炉内炭火已成了灰烬,黯淡的灯光下,满地的花生毛豆壳,空酒瓶,烟蒂,肉骨头。

    他拿了把扫帚清扫着垃圾,忽然手机响了,是妈妈打来的。

    “小东,厂子效益怎么样?”

    “还不错……”刘汉东说了半句就说不下去了。

    “该添的设备就添,缺钱就跟妈说一声,妈这里还有两万存款,下月到期。”

    “知道了妈,我不缺钱。”

    挂了电话,刘汉东呆坐了许久,抽了支烟,他迫切地想找个人说说话,但此时此刻,陪伴他的只有空落落的院子和冰冷的机器。

    冰柜里还有一瓶啤酒,刘汉东拎着酒瓶子,漫无目的地出了门,已经是深夜时分,街上一个人没有,他不知不觉走到了那片废弃的烂尾楼,今夜月色很好,他再度爬上了塔吊,走到吊臂尽头坐下,抬头望望月亮,感觉特别近。

    喝光了一瓶啤酒,刘汉东将酒瓶子抛出老远,碎裂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响亮,突然下面一间屋里亮起灯火,出来一个人,看了看上面,大喊道:“别想不开,下来吧。”

    见刘汉东不回应,他又喊道:“兄弟,你先下来,有难处慢慢说,没啥过不去的坎儿。”

    得,被人当成自杀的了,刘汉东爬了下来,那人迎上来道:“你可吓死我了。”

    刘汉东说:“我就是在上面喝点闷酒,上面风大,凉快,没别的意思。”

    那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上下打量刘汉东道:“兄弟,你瞒不了我,你心里藏着事儿呢,跟哥唠唠吧,说出来就舒坦了。”

    刘汉东也看看他:“你是?”

    “我姓祁,是看工地的。”那人自我介绍道。

    虽然是废弃烂尾楼,但依然有留守人员,祁大哥就住在楼里,用木板和塑料布隔了一个房间,支着行军床,桌上摆着发泡饭盒和空酒瓶,烟盒子。

    “坐吧。”祁大哥指指行军床,自己坐在小马扎上,点了一支烟,从床底下拿了一瓶啤酒用牙齿咬开瓶盖递给刘汉东,“喝点吧。”

    刘汉东接了酒,自嘲地笑笑:“我是越来越没出息了,被人骂两句就爬塔吊上喝闷酒。”一仰脖,咣咣咣喝了几口,将自己的烦恼一一道来。

    祁大哥抽着烟,仔细听着,并不插嘴,等刘汉东讲完,他笑笑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其实不好说谁对谁错,站在人家的立场上,也未必不对,说到底,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难事,我认识一个哥们,比你的遭遇可惨多了,他是我同乡,没考上大学,又不甘心务农,进城当了建筑工人,慢慢学技术,当了施工队的技术员,然后是队长,后来自己拉队伍单干,房地产业兴盛的大潮让他赶上了,十年时间,身价一个亿。”

    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叹口气,接了一支烟。

    “后来呢?”刘汉东问道。

    “后来玩得太大,背后又被人阴了一把,资金链断了,资不抵债,家财散尽,本人也被关进了监狱,等出来的时候,众叛亲离,最可悲的是老婆孩子都不认他了。”

    祁大哥苦笑起来:“这都不是事儿,只要人在,就不算输。”

    刘汉东忽然明白过来:“你说的那个人,就是你自己吧。”

    祁大哥点点头:“对,这片烂尾楼就是我开发的项目,也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刘汉东说:“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受多了。”

    第十五章 微型娱乐总汇

    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劲,刘汉东赶紧解释:“我不是幸灾乐祸的意思……”

    祁大哥爽朗大笑:“我明白,能让你舒坦了,就算幸灾乐祸也没啥,咱们再说说你的事儿,丈母娘为啥骂你,不是没有原因的吧?”

    刘汉东说:“因为我没钱,不上进,总之以她的价值观来评判,我就是个废物。”

    祁大哥笑道:“不是你丈母娘的价值观出错了,而是整个社会都这个样,你丈母娘这种人没有自己的思想,凡事都随大流,人云亦云,五十年代什么人最吃香?贫下中农,六七十年代就变成工人解放军了,八九十年代是个体户,倒爷,外企白领,这几年公务员最吃香,大家就都一窝蜂的去考,找对象也非公务员不嫁,其实风水轮流转,你哪知道过两年什么状况,我说这话的意思是,你不要跟着别人的指挥棒转,你最擅长什么,就去做什么。”

    刘汉东说:“我喜欢玩车,小时候的理想就是造最快的汽车,所以开了个小修理厂,不过生意艰难,就要撑不下去了。”

    祁大哥说:“怎么说你也算有理想的人,有理想不丢人,不过不顾现实一意孤行也不值得推崇,你当下的主要任务是挣钱,先挣到钱,再去实现理想也不迟。”

    “怎么挣钱,资金都砸进去了。”刘汉东一筹莫展。

    祁大哥再度大笑:“你没开动脑筋好好想,你守着这么大场子,还临着街,这是抱着金饭碗要饭哩。”

    一语点醒梦中人,刘汉东豁然开朗。

    “谢谢祁大哥,我懂了!”

    “懂了就好,以后有啥烦心事,就来转转,大哥开导你。”

    刘汉东回来后彻夜未眠,想了很多。

    次日一早,刘汉东起来在院子里来回走着,拉着卷尺测量,等俩徒弟来了,带着他们在地上画了四个车位,开车出去买了两袋子水泥,让人送了半车砖头,又在旧货市场订了三台二手冰柜,再去五金交电大市场买了水泵,胶皮管、刷子等物。

    俩徒弟一头雾水,师父这是要闹哪样啊。

    下午,刘汉东又去杜家兄弟开的铁艺厂,定做了二十个一尺长的小烧烤炉,买了上千个钢条委托他们打磨,这回徒弟们明白了,师父这是要转行做餐饮啊。

    事实上刘汉东并不是转行,而是多路齐头并进,他找了几个民工,在地上挖了纵横几道浅浅的排水沟,尽头都流进一个蓄水池,然后用水泵抽到砖头新砌成的有过滤层的大水箱里,这是刘汉东自己设计的洗车水循环系统,可以重复利用水资源。

    几台冰柜也并不是为了存放啤酒,而是批发冷饮之用,至于那二十个烧烤炉,自然是晚上摆摊用的,这么好的场地,这么旺的客流,不利用起来简直就是浪费。

    刘汉东找了块大木牌,用油漆刷上四个大字:美女洗车!高高挂在汽修厂大门上,又找来火颖和她的同学们,穿着小吊带和热裤,拿着胶皮管子在门口往破富康上喷水,说是洗车,还不如说是嬉水。

    这样一搞,果然大大的吸引了眼球,修车的人不多,来洗车的络绎不绝,南边黄花小区的私家车客源被大量分流,洗车便宜不说,还能欣赏美女,顺带着批发冷饮。

    一帮美女实习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她们本来就是不爱上学的太妹,平日里不是泡网吧就是混迹在台球室、酒吧迪厅之类,倒不是贪玩,主要是和混混们黏在一起,现在火雷他们整天呆在汽修厂,她们自然也腻在这里,轰都轰不走。

    到了晚上,烧烤摊就支上了,卡拉ok唱着,小烧烤吃着,大家不亦乐乎,刘汉东从啤酒厂直接批发几十桶扎啤,从乡下买羊自己杀,价格童叟无欺,生意自然爆棚。

    三天下来,各项收入毛利一千五,再扣掉人工和房租,总算是盈利了,这才只是开始,将来业务肯定还会好,刘汉东松了一口气,转型成功了,终于可以养活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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