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小学同学。”马啸虎说,“也是我的好朋友,我家里穷,他爸爸是武装部的干部,家里有钱,他经常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帮我打架,我记他一辈子的情。”

    “哦,后来呢。”刘汉东决定做个称职的听众,不过手指悄悄向枪移动了半寸。

    “别做小动作。”马啸虎晃了一下手枪,“他是卧底,其实我早就猜到了,一边是亲戚,一边是朋友,我怎么办?他不死,我们这些人都得死,我只能杀他,可我又下不去这个手,你帮了我这个忙,谢谢你。”

    “所以你借我的手杀他。”刘汉东道。

    马啸虎凄然一笑:“马宏正是条汉子,你也是,咳咳……”他嘴里又冒出一股鲜血,但手中枪依然紧握。

    远处响起密集的枪声,不知道是哪位漏网之鱼遭遇警察。

    遇到警察的是李封,他驾驶着丰田坦途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他的眼睛有些发花,胳膊僵硬,力气在一点点丧失,腾出手来摸摸后背,黏糊糊的满手都是血。

    “妈的,中了。”李封喃喃自语,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失控,车开的歪扭七八,像是醉驾。

    对面红蓝警灯闪烁,警笛刺耳,李封的眼皮越来越重,如同夏日中午瞌睡的感觉,残存的理智让他勉强控制住车速,避让着警车。

    警车急速擦肩而过,向北岸货场驶去,坐在第一辆车上的蔡沪生只是瞄了一眼坦途,这种皮卡售价六十多万,购买者非富即贵,估计是喝多了带着妞儿夜游,刑警又不是交警,懒得管这种闲事儿。

    不过二拿的心思更细,他扭头看了看坦途的后窗,发现后车窗被打得稀烂,车厢敞开,很是蹊跷。

    二拿一打方向盘从车队里冲出,同时用对讲机向蔡沪生报告:“蔡处,蔡处,皮卡有问题!”

    “别管他,快去货场!”对讲机里传来蔡沪生不容置疑的命令。

    二拿一咬牙,丢下对讲机,降档加速奋起直追,李封昏昏沉沉的车速上不去,被二拿超过别在车前,刹车已经来不及,一头撞了上去,两车相撞,二拿七荤八素,眼睛余光看到坦途驾驶室里下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家伙,正是李封。

    “砰”二拿艰难的举枪射击,没打中。

    枪声似乎惊醒了李封,也拿起了手中枪,踉跄着边走边开枪,枪声响起,车队一连串的急刹车,纷纷倒车,车门打开,特警从倒退的车里跳出来,拉枪栓单腿跪地,按照程序鸣枪示警。

    李封开了两枪,子弹打空了,依然扣动扳机发出哒哒轻响,两个特警从背后扑来,将他按翻在地,踩着脑袋上了背铐。

    “疑犯中枪了!”

    “快送医院!”

    警察们兵分两路,两辆车送李封去医院,其余人继续赶往北岸货场。

    北岸货场的大门敞开,车灯照耀下能看到空地上停着三辆车,江风将硝烟和血腥味送进鼻子。

    “快!”蔡沪生拔出手枪,指挥特警扇面散开包抄过去。

    马啸虎看到大队警察赶到,嘴角翘起笑了笑,将手中枪丢给了刘汉东。

    “兄弟,帮个忙,送我去见宏正。”

    刘汉东捡起枪,有些迟疑。

    “快,条子来了。”马啸虎催促道,闭上了眼睛。

    “走好!”刘汉东一咬牙,扣动扳机,击锤落下,子弹却未射出,瞎火了。

    造枪相对容易,有材料和机械设备就行,但造子弹必须有整条生产线,从铜皮冲压到装药压弹头,绝不是作坊可以生产的,马家造枪的技艺了得,但子弹都是外购或者复装的,就是用空弹壳装上底火和弹头二次使用,这种子弹不太靠谱,经常哑火卡壳,刘汉东遇到的就是一枚复装弹。

    拉动套筒排除瞎弹,特警已经绕到了背后,突击步枪对准了刘汉东的脑袋。

    “不许动,把枪放下!”

    刘汉东只得丢下枪,举起了双手,特警上前扭住了他的胳膊,掏出了手铐。

    “自己人,我是缉毒大队的。”刘汉东说。

    蒙着黑头套的特警并不是刘汉东熟悉的巡特警支队的同事,而是武警支队快速反应中队的战士,他们不认识刘汉东,不由分说将他按在地上,上了背铐。

    “这儿有两具尸体!”

    “这儿有三具!”

    “船上有尸体!”

    惊呼声此起彼伏,北岸货场简直成了修罗地狱,遍地尸骸,遍布弹痕,蔡沪生惊心动魄,抽出手绢掩住鼻孔,瞬间又察觉这种行为有损形象,赶紧放下手绢,拿出手机向上级报告。

    这一场激烈的枪战只有三个人幸存,受伤最重的马啸虎被紧急处理后送往医院,耿直刚被抬上担架就苏醒过来,揉着脖子问战友:“刘汉东呢?”

    “在那儿。”战友指着旁边的警车,刘汉东披着衣服坐在车厢里,警灯闪耀下的面孔有些寂寥。

    ……

    此案太过重大,警方封锁了消息,北岸货场严禁闲杂人等进入,新闻记者也全然不知,报章电视丝毫未见报道。

    货场上一共发现十六具尸体,除一人死于刀伤外,全部中弹而亡,其中数人是头部中弹,看情形似乎是受伤后补枪,手段相当残忍。

    法医鉴证中心的警官们全体出动,宋欣欣忙的脚不沾地,这一场毒贩大火并真是太激烈了,枪战现场触目惊心,三辆车都被打成了蜂窝,遍地都是丢弃的枪械和弹壳,检验弹道,解剖尸体,光这些工作就得忙到年底。

    省厅和公安部的专家来到现场考察,又到医院询问了幸存者,根据侦察员耿直,特情刘汉东,以及毒贩马啸虎的笔录,将案情进行了还原。

    这是一场贩毒分子之间的黑吃黑行为,简单明了,案情清晰,等重伤的李封从昏迷中醒来,案子就可以结了。

    西北毒贩运用内河平底船运送大批毒品到近江,通过詹子羽的中介,转卖给李封,毒品直接在江里转移到远洋货轮上,近江边检总队的王斌为毒品交易提供了保护伞。

    案件告破,皆大欢喜,省厅禁毒处的干警们举行了庆功大会,公安部禁毒局的领导也莅临现场,国际刑警组织,香港警务处的同行也来捧场。

    站在授勋台上的,是警服笔挺,英气逼人的缉毒英雄蔡沪生,他利落的举起右手敬礼,目光坚毅无比,台下一阵热烈的掌声,随即激昂的音乐响起。

    “金色盾牌,热血铸就,危难之处显身手……峥嵘岁月,何惧风流,何惧风流……”

    第十七章 真心英雄

    其实这起案子远没有终结,詹子羽消失无踪,李封昏迷不醒,王斌潜逃海外,天知道他们背后有没有更大的黑手,不过目前的战绩也算比较可观,西北贩毒团伙全灭,近江到黑外的毒品运输线路大曝光,从政治角度来说,庆功会和很有必要的。

    树立英雄形象也是出于政治需要,蔡沪生就是最好的人选,上面派他担任专案组长,本来就是镀金来的,他年轻形象好,学历高,英语流利,和国际刑警、香港警方的国际交往中很为近江警方加分,所以上上下下都赞成推他上前台。

    武警总医院十三楼特护病房,这是一个双人间,有独立洗手间,有空调和电视机,耿直和刘汉东躺在床上,正在看电视里的专访节目,蔡沪生声情并茂的向记者介绍破案经过,他的警服肩章上多了一颗花,桌上还放着有机玻璃的缉毒英模奖杯。

    “操!”刘汉东啐了一口,唾沫射入痰盂。

    门口负责警卫的警员探头进来看了看,又缩了回去。

    耿直和刘汉东实际上是被控制起来了,这是因为耿直还在审查期间,而刘汉东身为特情,却把专案组给他的五十万毒资弄丢了,事情没说清之前,他不能离开医院,哪怕身上的伤已经好利索了。

    十三楼很高,没法从窗口逃脱,门口站着两个警员,名义上是照顾他们,其实是监视,刘汉东心里忐忑不安,马啸虎落网,自己打死马宏正的秘密就要公诸天下,虽然是被迫下手,但这事儿怎么也说不过去。

    五十万毒资是让火雷拿走了,刘汉东心知肚明,却推到詹子羽身上,说很可能是这家伙独吞的,不过蔡沪生根本不相信刘汉东,他已经下令通缉火雷,并且每天都派人来盘问刘汉东,翻来覆去的问同样的问题,期望打开突破口。

    门开了,刘汉东不耐烦的扭过头,他以为专案组的人又来了。

    来的是耿直的老婆,嫂子拎着保温桶走了进来,看到电视机正在放蔡沪生的访谈,脸色一变,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

    “人家出风头,你累死累活还被审查,一年到头没几个钱,连儿子家长会都没时间参加,你图的什么?”嫂子一边往碗里盛饺子,一边埋怨。

    耿直讪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嫂子没好气道:“你歇了吧,人家都上电视了,你呢?连副支队长都让撸了。”

    门外传来爽朗的笑声,近江市局一把手,局长兼书记沈弘毅走进病房,身后跟着一群随员,捧着鲜花,拎着果篮,热情洋溢,堆满笑容。

    “老耿,小刘,我代表市局的同志们来看望你俩了。”

    嫂子是直性子人,脾气上来连市局领导的面子也不给,冷着脸哼了一声背转身去。

    耿直赶紧下床:“沈局长,我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沈弘毅上前将耿直按在床上:“坐着别动,哟,还有饺子,嫂子,我尝一个不介意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沈弘毅那么大的领导如此平易近人,嫂子也不再端着架子,说:“筷子在这,你随便吃。”

    沈弘毅真不客气,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吃,赞道:“馅拌的好,比我媳妇做的强多了。”

    随员们都呵呵笑,嫂子也不好意思起来。

    “老耿,你赶快把伤养好,禁毒支队等着你去主持工作。”沈弘毅说道。

    耿直忽然语塞,沈局长冷不丁这样一句让他大受感动,这段时间的委屈和不平瞬间得以释放,铁打的汉子竟然哽咽起来:“沈局……我……”

    “什么都不用说,组织上一直是信任你的。”沈弘毅微笑着拍着耿直的肩膀,“省厅有他们的考虑,抛头露面的事情就让给他们去做,咱们就做实打实的事情,案子还没结束,继续侦破。”

    “是!”耿直停止了腰杆。

    “还有。”沈弘毅继续说,“王支队是搞政工出身,业务上你多担待一些,老耿你的工作不妨主动些,带着大家先干起来,还有,以后别总是冲在第一线,你都是支队长了,还和小年轻抢功,这样影响不好啊。”

    耿直也不含糊:“沈局长,我当着你的面表个态,以后一定要王支搞好团结,把禁毒工作抓起来,让近江成为毒贩子们胆战心惊的城市。”

    “好,很好。”沈弘毅点点头,他身为市局一把手,当然知道禁毒支队的正副手不合,其实论资历论业务素质,都应该是耿直当支队长,但是迫于种种无奈,只能让他屈居副手,不过禁毒工作技术含量很高,总得需要专业人员指挥,王支水平不行,整人的本事一流,通过省厅的关系阴了耿直一把,老耿停职检查,国际贩毒案也被省厅禁毒处接管,这事儿弄的沈弘毅相当恼火。

    禁毒支队是市局下属的单位,和省厅只是业务指导关系,换句话说,他们是沈弘毅的人,岂能容蔡沪生兴风作浪,现在案子基本查清,姓蔡的也立了功受了奖,但案子的来龙去脉,公安系统内明眼人都是心知肚明,所以沈弘毅也不客气,不但给耿直官复原职,还帮他申请了一个公安二级英模。

    耿直的事情基本解决,沈弘毅将目光投向刘汉东:“小刘,我代表市局,感谢你做出的无私贡献,因为案子还没完全结案,而且涉及机密,我没带媒体记者来,请你谅解。”

    说着,穿着高阶警官白衬衣的沈弘毅将手举到额角敬了个礼。

    刘汉东条件反射的回礼,继而笑道:“我都不是警察了。”

    沈弘毅说:“如果你愿意,公安队伍欢迎你。”

    刘汉东摆摆手:“得了吧,我是属野马的,上不了辔头,对了,那五十万怎么说,可真不是我黑的。”

    沈弘毅说:“刚才不是说了么,还没结案,怎么可能把这笔账算在你头上,当时那种环境,命都保不住,何谈一箱子钞票,这不是大事,你不要往心里去。”

    刘汉东点点头:“火雷有下落么?”

    “我们正在组织力量查找。”沈弘毅说。

    刘汉东叹口气:“那我现在可以回家了吧?”

    “当然可以。”沈弘毅道,“你不要误会,我们警方从来没有限制你的自由,门口的警卫是保护你的,毕竟贩毒案牵扯到了一些很有背景的人,小刘希望你能理解和配合我们。”

    刘汉东知道沈弘毅指的是李封和他背后的黑森林,便问道:“李封招了么?”

    “李封还在昏迷中。”沈弘毅道,“不过警方向来轻口供重证据,他贩毒的事实铁证如山,马啸虎供认不讳,承认生产贩卖冰毒,以及杀害青海省厅侦察员的犯罪事实……”

    刘汉东松了一口气,马啸虎替自己隐瞒了事实,终于不用担惊受怕了。

    ……

    黑森林,总经理办公室,黑林勃然大怒,摔了一个水晶烟灰缸,小弟们在走廊里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进去劝,只有黑森低着头在屋里挨训。

    黑林发够了脾气,坐下来抽烟,打火机出了毛病,几次都没打出火来,气得他又要发飙,黑森伸过打火机帮大哥点燃香烟,低声道:“大哥,赶紧想办法吧。”

    “我让他回东北,他非得留下来惹祸,你们这帮人,真他妈狗改不了吃屎,总觉得自己是黑社会,打打杀杀的特牛逼,结果怎么样,傻逼了吧,让人家全灭了吧,自己也躺在医院了吧,把老子也给连累了吧!操!”

    “大哥,封哥也是想把事情办得圆满,一片好意,再怎么说他也是自己兄弟,跟着您风里火里这么多年,想办法拉他一把吧。”黑森诚恳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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