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到四季酒店,在大堂沙发上坐下,开始看报纸,他不需要紧盯着门口,那儿有同事配合,浣溪一到立刻发来消息。

    等了半小时,忽然有个服务员捧着托盘过来,上面摆着一部接通的苹果手机。

    “请问是刘汉东先生么?”

    “什么事?”

    “您的电话。蓝小姐打来的。”

    刘汉东愕然,接了电话,果然是浣溪的声音:“东哥,我在医科大附院vip病房,你过来吧,到了咱们再聊。”

    自己的行踪已经被人家掌握,刘汉东有种被看穿的感觉,他硬着头皮来到了医科大附院,进了高干楼,vip病房外,浣溪正在等他。

    四目相对,刘汉东的心窝像是遭到一记重击般,原先预设的各种防御瞬间瓦解,浣溪还是原来的浣溪,楚楚可怜,单纯美好,如同雪山之巅的蓝莲花。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浣溪变得坚强了,她不再流泪,不再感情外露,只是一个简单地拥抱,然后就进入了正题。

    “梅姐服农药自杀,幸亏是假药,保了一条命,我想带他们出国,需要你帮忙。”浣溪喋喋不休地说着,“梅姐的老公是个自私的混蛋,我打算告诉他梅姐死了,让他一辈子良心受谴责……”

    刘汉东打断她:“浣溪,你知道最近平川死了不少人么?”

    浣溪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现在为中国政府做事,你打算逮捕我么?如果我说这些人的死真的和我有关的话。”

    刘汉东摇摇头:“当然不,他们死有余辜,事实上我来找你,是肩负了使命的,我不想瞒你,你能说就说,不能说,我就告诉他们,这事儿我干不来。”

    浣溪狡黠地看着刘汉东,莞尔一笑:“你和以前一样,心直口快,侠肝义胆,你天生不是干间谍的料,我当然会告诉你任何你想知道的,前提是你也要帮我做一些事。”

    “你说。”刘汉东道。

    “帮梅姐母女办护照,帮我找一个在近江上访的农民,他叫张书贵,他儿子叫张顺,被判了死刑,暂时就这两件事。”

    刘汉东拿出手机正要拨打,浣溪拦住他:“别忙,我先告诉你一些猛料,俄方的条件是贝加尔油气集团的石油和天然气长协合同,当然这不是底线,底线是中俄合资修建一条新的油气管道。”

    “就这些?”刘汉东兴奋起来。

    “当然不止,我也接触不到最核心的机密,而且俄方的底线是不断变动的,有新的情报我会告诉你。”

    “太好了,你还需要什么帮助,尽管开价,你知道,这些情报的价值相当高。”

    浣溪淡然一笑:“老实说,我不是为钱,也不是为了所谓的祖国,这个国家伤害我太深了,我只是为你,这是你的任务,我必须帮你完成。”

    刘汉东说:“我先看看梅姐吧。”

    ……

    刘汉东向沈弘毅汇报了最新进展,沈弘毅当即批示,各方面全力配合,不遗余力。

    梅姐和小燕儿的护照直接从省出入境管理局加急办理,根本不经过平川市公安局,张顺杀人案也迅速得以处理,省高检翻出当年的卷宗,发现张顺案漏洞百出,侦办人是平川市城关派出所的所长张洪亮,公诉人是当年还在平川市检察院工作的李艳军。

    张洪亮在数年前已经被判处有期徒刑,正在省第一监狱服刑,而李艳军也被双规了,两位经办人都是贪赃渎职之辈,张顺的案子可想而知,很大可能是冤假错案,只是政法机关互相推诿,不愿承担责任,不过最高院的死刑复核一直没下来,所以张顺还关在监狱里,并未执行枪决。

    近江市也有一个上访村,省高院附近的一条街上,住满了各地来上访的群众,张书贵两口子和其他几名访民挤在一间十平米的小房子里,每天吃白水面条和咸菜,节省下每一分钱,只为坚持上访。

    张书贵的儿子张顺,五年前的一天晚上突然被公安抓走,说他杀了人,张家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不知道衙门口朝哪儿开,措手不及,六神无主,眼瞅着儿子被屈打成招,被判了死刑,这才醒悟过来,变卖家产,走上告状之路。

    刑讯逼供张顺的是城关所的张洪亮,人尽皆知的黑白两道通吃的大哥级人物,虽然他已经被捕判刑,但徒子徒孙还在系统内,更何况张顺案的公诉人李艳军步步高升,调到近江做了检察官,老两口的上访之路难上加难,几乎毫无希望,但是为了儿子,他们依然日复一日的递交着诉状。

    天光刚放亮,张书贵就出门去了,为了生存,他每天要花大量时间捡破烂,城市里垃圾多,废纸空瓶子都能卖钱,老头儿当年在张庄村也是个人物,家里盖了小楼,买了农用车的,响当当的一条汉子,哪怕再苦也不愿意低头讨饭,他要凭力气吃饭。

    老伴身体不好,留在出租屋烧饭,一锅稀饭,加上菜市场捡来的白菜叶就是一顿,正烧火呢,就看见几个穿制服的人出现在眼前。

    “你是张顺的家属?”那个穿法院制服的男子和气地问道。

    “是,你是?”老伴迷茫了,上访这么多年,递交了几百份诉状,都是泥牛入海,怎么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法院领导亲自来过问了。

    “你儿子的案子我们查了,确实存在很多疑点,司法程序在进行之中,不过人现在就可以出狱了,这是通知书。”

    “顺子没事了?”老伴晕晕乎乎,如同做梦,上访了五年,无数次绝望,家财耗尽,其实老两口已经绝望,只是一口气顶着,人不死就要告下去,没想到居然这么轻松就大功告成,实在让人无法相信。

    法院工作人员一直陪她到中午,张书贵捡破烂回家,随后老两口坐上法院的车,一路开到一百公里外的监狱,张顺的出狱手续已经办成,一家三口抱头痛哭。

    张顺重获自由,法官建议他们申请国家赔偿,张书贵连连摇头:“可不敢,我儿子的命是国家给的,我咋能蹬鼻子上脸,还要国家赔钱。”

    张家人终于回到了老家,平川大墩乡张庄村,赫然发现自己破败荒废的房子变成了繁忙的工地,一座造型大气的两层别墅雏形已现,工人们忙碌着铺瓦,贴磁砖。

    张书贵问他们:“师傅,你们这是干啥?这是我家的宅基地啊。”

    工头说:“您是张大爷吧,我们就是给您老盖房子来的,有人包工包料,给您家盖一个两层带阁楼的大洋房,那边还有辆车,也是人家送你们的。”

    顺着工头的手指看过去,路边停着一辆崭新的巨力农用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张书贵傻了,喃喃道:“这到底是咋了,菩萨下凡了么?”

    工头说:“还真是菩萨下凡哩,那个大姐,长得比菩萨都好看,对了,她还给你留了一封信。”

    张书贵接了信,哆嗦着打开,他认字不多,递给了儿子。

    张顺是初中毕业生,读信没问题,他连看了三遍,抬头眼泪汪汪地说:“爹,是那年咱救下的女学生出钱盖得楼,送的车。”

    张书贵好不容易从回忆中找出了那个纤细的,可怜巴巴的身影,不由得老泪纵横,向天跪倒,大哭道:“老天爷开眼啊,好人有好报。”

    ……

    几十里外的平川市区,石老师颤抖着手接过一张死亡证明,他的妻子梅若华服毒自杀,尸体已经在近江火葬场焚化,根据家属要求,骨灰没留,直接抛入淮江。

    至于小燕儿,据说被浣溪领走了,这让石老师稍微有些安慰,浣溪是有钱人,女儿跟她走不会吃亏,自己也不算竹篮打水一场空,至少梅姐留下一套普罗旺斯花园的房子,自己攒点钱,过两年还能娶个媳妇,命好的话,兴许还能生个带把的传后人哩。

    第二十八章 欣欣楼

    石老师的小心思没人在乎,梅姐已经对他彻底失望,以后远走天涯,再也不会回来。

    梅姐还未彻底康复,依然住在医科大附院的高级病房里,小燕儿跟浣溪阿姨住四季酒店,每天有专车送她来看母亲。

    中午吃了饭,小燕儿又来看妈妈,还给她带了饭店自助餐厅拿来的小蛋糕,梅姐躺在病床上,慈祥地看着女儿,问她:“燕儿,你姨今天教你什么了?”

    小燕儿说:“姨忙得很,没空教我,她让另外一个外国阿姨教我英语,教的一点都不好,还没我们学校张老师的英语说得标准呢。”

    梅姐说:“放屁,外国人说英语怎么也得比你们那个平川师专毕业的张老师强一万倍,学英语是其次,最重要是跟你浣溪姨学做人,懂不,做个大写的人,不能做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

    小燕儿似懂非懂,说:“妈,以后咱就跟姨过了么,我爸呢?”

    梅姐说:“你爸就是个小人,以后咱不理他,咱过咱的好日子,让他在平川那个乡旮旯过一辈子,对了,你姨今天干啥去了,怎么没过来。”

    小燕儿说:“姨去办事了,她有个名单,上面写着以前帮过她的人,要一个个的报答哩。”

    ……

    浣溪当下要报答的人是宋法医,宋欣欣已经沉冤得雪,职务待遇全部恢复,依然是法医鉴证中心的主任,她有事业,有爱情,唯独缺房子。

    宋法医早年贷款买了一个小型公寓房,三十多平方米,自己一个人住着挺合适,带个孩子就显得拥挤了,她喜欢买书,还喜欢收集颅骨,光这些东西屋里就摆不下,可是想买大房子谈何容易,近江房价高居不下,她那点死工资根本不够买房的。

    这天下午,宋欣欣正在实验室忙碌,忽然接到医科大的电话,让她抓紧时间去一趟,有重要的事情商谈。

    法医中心和医科大有业务往来,宋欣欣本人更是这里毕业的学生,她立刻放下手头工作赶到医科大校长办,秘书将她请进校长的办公室,屋里还坐着另外一个人,是个年轻女士,见到宋欣欣进来立刻起身打招呼。

    宋欣欣一眼就认出这个人是蓝浣溪,她非常震惊,一个人的气质居然会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浣溪出现在这里,肯定和自己有关。

    果然,校长说:“小宋啊,你们之间互相认识,也就免得我介绍了,事情是这样的,蓝女士准备出资在咱们大学建一所教学楼,命名为宋欣欣楼,校委会是没有意见的,现在想征求你的看法。”

    宋欣欣傻了,浣溪岂止是气质上的变化,在财力上更是和以往天壤之别,建一座楼!这是何等巨大的手笔!

    “不不不,我不能同意,建楼可以,但别用我的名字。”宋欣欣回过味来,急忙推辞,“我承受不起。”

    浣溪笑道:“我可以理解,也可以让步,那么就叫欣欣楼吧,我也是我的底线。”

    宋法医不是矫情的人,既然对方做出这种决定,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自己再推诿就显得不够大气了,再说校长还眼巴巴的等着呢,一座教学楼啊,最少说也是上千万的投资,如果再配上相应的仪器设备,那价钱可是天文数字,校方岂能眼睁睁看着它溜走。

    “好的,我同意。”宋欣欣说。

    校长大悦,道:“那么明天我们就签字,小宋你要到场哦,其实我也是刚听说你的事迹,可谓女中豪杰,巾帼英雄,你为学校争了光,欣欣楼实至名归。”

    这件事就此确定,建楼需要经过审批,时日尚早,不过有了这桩数额庞大的捐赠,医科大对宋欣欣格外重视起来,特聘她为客座教授,又专门分配了一间大教室给她做研究用。

    宋欣欣把自己收集的颅骨全都搬了过来,摆满了整个教室,顿时感到满满的幸福,她是个胸无大志的人,不喜欢行政领导职务,只喜欢做研究,既然医科大提供了这么好的机会,她索性向局里提出辞职,不愿继续担任法医鉴证中心的主任。

    局党委研究决定,批准了宋欣欣的辞呈,但只是不再担任领导职务,依然是法医战线上的一名老兵,好处是不用每天打卡签到,不用主持工作,不用加班忙碌,每月照拿工资,时间自由支配。

    ……

    中俄谈判还在继续,不过主力战将已经换成了对俄谈判经验丰富的选手,并且中方一针见血的指出,仅仅以石油换技术是不可行的,必须加上一条新的输油管道,俄方措手不及,借口需要请示莫斯科,短暂休会后表示可以谈。

    中方取得初步胜利,中央领导非常满意,勉励大家再接再厉,当然中方代表非常明白老毛子的操行,论做生意,俄国人比犹太人还奸猾狡诈,出尔反尔是常事,答应了的事情扭头就变更是家常便饭,谈判要做好长期抗战的心理准备。

    沈弘毅指示刘汉东,不惜一切代价接近蓝浣溪,根据我方驻俄大使馆反馈回来的情报,浣溪和贝加尔油气集团总裁关系匪浅,很可能是尤金·加福里诺维奇的情妇。

    刘汉东听到这句话后,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痛,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情郁闷,给郑佳一打电话,约她出来聊聊,郑佳一却说自己现在北京,正忙着呢。

    “没重要的事情我先挂了。”然后听筒里传来忙音。

    兴许和罗汉在一起吧,刘汉东酸溜溜地想,自己也没身份指责别人,郑佳一又没嫁给自己,完全有选择的自由,再说罗汉的条件比自己强的多,和郑佳一都是红三代子弟,有着更多的共同话题和立场。

    忽然手机响了,他满心以为是郑佳一打回来的,很可能像以前那样笑着说:“傻瓜,逗你呢。”

    可是事实是残酷的,这是一个近江固定电话的号码。

    电话是浣溪打来的,她说想带小燕儿去上海的迪斯尼乐园玩玩,可自己一个人势单力薄的,想找刘汉东陪同。

    “你知道,小燕儿可怜的很,连动物园都没去过。”浣溪说,“和我小时候一样,乡下丫头一个,所以我想……”

    “好的,我有时间。”刘汉东道。

    次日是周末,一大早刘汉东就开车去四季酒店,接了浣溪和小燕儿,直奔飞机场,小燕儿从没坐过飞机,兴奋地一路叽叽喳喳,不时说要是妈妈也在就好了,惹得浣溪眼圈红红的。

    飞机抵达上海浦东机场,迪斯尼乐园就在川沙,交通非常方便,面对眼花缭乱的各种游乐设施,小燕儿傻眼了,都不知道怎么玩。

    好在她的临时“爸妈”非常称职,亲身上阵带女儿体验各种好玩刺激的游乐项目,玩累了就吃喝,一路都是刘汉东在花钱刷卡,浣溪小鸟依人般跟在旁边,有时候真让他有种恍惚错觉,如果人生有岔路,自己会不会和浣溪走到一起?

    迪斯尼很大,一天是玩不完的,浣溪忽然想起在上海还有个恩人,于是打电话过去,联络好了见面的时间地点。

    傍晚,浦东新区,外高桥,载重卡车在道路上呼啸而过,尘烟飞扬,这里靠近港区,交通繁忙,张阿姨的家就在附近,是一片崭新的小区,绿化稀少,生活设施也不全,附近倒是有几家饭店,见面地点就在其中一家本帮菜馆。

    六点半,张阿姨出现了,见到浣溪,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感慨道:“孩子长大了,都不敢认了。”看了看刘汉东和小燕儿,似乎不敢相信。

    “阿姨,这是我侄女,还有我哥。”浣溪落落大方的介绍道,“其实都没血缘关系,你们都是我的恩人。”

    张阿姨忙说不敢当,“我就是尽了一个普通市民的义务而已,恩情谈不上。”

    浣溪很会聊天,她不怎么提及自己的经历,反而将话题引向张阿姨的儿子,对方果然滔滔不绝起来,说自己儿子如何优秀,先是考上平川一中的高中部,又考上了同济大学建筑系,现在是某建筑设计院的工程师,月薪好几万,还找了个上海媳妇,已经订婚了。

    “您跟儿媳妇住?”浣溪关切地问道,“还融洽吧?”

    张阿姨老脸瞬间耷拉下来:“还行吧,儿媳妇人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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