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啦啦啦……哈哈哈……追不上呀追不上……小胖纸追不上……”

    欺负人的男孩年纪要大一点,个子也高,跑在前面还不时回头扭腰摇脑袋地去撩身后慢腾腾的小胖墩,嘴里不停唱:小呀么小胖纸呀,就是他妈的追不上,把后面的小个子气得乱蹦乱跳的。

    苏墨倚在窗台子上,看着下面两个闹腾的小孩,嘴里吐出一条笔直青烟,由衷地笑了。很自然地想到了自己的弟弟苏正。小时候也是这样在一起胡闹,自己没少欺负他。有个半礼拜没和弟弟联系了,也不知道他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哎呦哎呦!别打啦。”

    “我根本就没打着。你别跑,给我揍一下,快点!!气死我了!!呜——”

    眼看着小胖子真要气哭了,小哥哥立即脚底下刹车调头回来,把脸探到他面前笑着哄他:“好好好,给你揍一下。别哭啊,羞羞。”

    小胖子一把将人扯住,小拳头上去用劲就擂了好几下,打得对方龇牙咧嘴地叫唤。这下总算是解了气了,立即就破涕为笑了。

    “哎呦,个小没良心的,使这么大劲,我胳膊都被你打折了。”

    “……哼哼……我给你揉揉吧……”

    “诶!那小野猫又来了。”

    “哪呢儿……”

    ……

    有点回潮的烟抽着非常没劲,苏墨回屋套件t恤,揣上钱包,又到厨房找到了那个小饭盒装了一点晚上剩的肉汁泡饭,从鞋柜上取了钥匙,趿着人字拖就下楼了。

    小区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暑气还没有完全下去,远处草地上有吃完饭带着狗下来遛弯的住户。

    之前那两孩子还在呢,挨着石子小路上的长木椅蹲着,一起看着椅腿边上的一只花斑小野猫。苏墨将饭盒打开,走过去慢慢将食物推到小猫身边。

    “叔叔,我刚才给它糖它不吃。”小哥哥抬头对苏墨说。

    “因为猫喜欢吃肉。”苏墨笑着跟他解释。

    “你这边有个小酒窝。嘿嘿。”小胖子眯着眼睛笑,将小爪子伸在半空,对着苏墨左颊指了指。苏墨笑着捏了捏他的胖脸蛋。

    野猫胆子倒挺大,闻到肉香,伸着鼻子就去闻,抬起前爪对着饭盒轻轻地挠几下,见饭盒没什么反应,模样还有点眼熟,便大着胆子吃起来了。

    苏墨晃到小区门口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商超买了酸奶,啤酒和香烟,再回来的时候,小猫和孩子都不见了,只有白色的塑料饭盒还搁在椅子腿边的草地上,里面的肉汁已经被舔干净了,就剩了点米饭。

    苏墨靠坐在椅子上抽了一支烟,抬头往上看去,二楼的窗口,灯光亮得很温暖。

    十

    恒远的班车在鸿运广场站上,离苏墨的小区还有半个小时的车程。每天早上,有不少同事都赶过来在这边吃早点。这边因为紧挨着一个大服装批发市场,早上各种小吃店小吃摊,各种运送服装的车子以及男人女人,是一处非常热闹的地方。

    班车一般七点半过来,在这之前,采购部的黄部长有时候会开车绕走这边——黄悦文家住附近,也因为年轻又是从基层升上去的也最没有领导架子——看到路边等车的下属会招呼一声把人捎上。不过有很多人并不喜欢坐领导的车,拘束不说,还是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了多少的领导,还是个人尽皆知的小情儿。大家都不相信领导会为了下属坐车舒服专门绕道这么一条比较堵的路。

    今天是巧了,苏墨刚下了公交,黄悦文的车就到了。等苏墨上了车,发现后座上已经有了一个人了,正是江宇,真拿着一杯酸奶吸呢。

    “早。”苏墨打招呼。江宇没看人,嘴里赶紧含糊应了一句。

    车子上了立交以后,黄悦文有功夫说话了,问了两个人现在手里订单的一些情况,又说了两件出差时的趣事,把江宇和苏墨都逗乐了。三个人一路上后来也算是有说有笑了,气氛倒也融洽。

    进了厂区,到厂房的时候江宇先下了,说是昨天赶的一批货得先去看看。苏墨一直坐到了停车场下,因为知道黄悦文估计是有话要说。

    果然黄悦文从后视镜里对着苏墨笑:“昨天晚上卢总给我打电话说了,二发厂新品的事肯定是有蹊跷。江这人就是心眼儿小了点,不过他业务能力还是非常强的,跟一个厂就能把上下关系都理得妥妥的。”黄悦文又笑了一下:“同事之间怎么办呢,作为领导你多包容一下吧。卢总心里都有数。”

    苏墨“嗯”着应了一声,对着前面镜子里的那双眼睛笑了一下。早就知道江宇的为人了,难道还会为了他这种人生气不成。

    十一

    两三天都风平浪静的,什么事都没有,苏墨心里反而开始不平静了。总觉得这不是那人做事的风格。

    礼拜四,苏墨出了一趟差,到无锡的一家汽车厂联络业务,很顺利。

    礼拜五下午,出二发的货,事情终于来了。一车j□j型号的保险丝盒被检验科的检验人员拒收在码头上,说是外观不合格,刚下的文件,要求保险丝盒外壳上的型号标签不能用贴码了,一律要用喷码。

    苏墨接到司机的电话的时候人正在采购部打印单据。他说了声知道了就把电话挂了,一声不响地接茬站着等单据一点点从打印机里吐出来。

    从采购部出来正好迎头遇上了自己家对口的采购员,随口问了一下,果然对方说检验科的事情采购这边也不是很清楚。苏墨跟他把事情说了,对方到电脑上查了一下库房j□j型的保险丝盒还有二十箱。

    二十箱就是两百只。看着还挺多的,但是明后天要是周末加班的话,根本就不够用。而改喷码家里还要采购喷码枪,就算货拖回去现返工,也要来不及的。要是供应不上二发的生产线,产生的损失可是非同小可的。

    而事情就是哪儿坏往哪发展,哪儿急往哪儿去。二发厂明后天产线不但加班,而且全部生产j□j型号轿车——当初排生产的工程师肯定是抽了。

    苏墨给检验科关系比较好的小楚打电话,得知人从已经调到单据科好几天了。

    “啊?调到单据科了?”

    “嗯,科长让我过来支援。”小伙子在那头叹了一口气。

    苏墨跟检验科的科长“理论”就算改喷码也不能不通知一声说改就改啊。这个每年都收苏墨好几个红包的男人此时有些不好意思跟苏墨本着脸:“早就告诉你们要改了,怎么能说是没通知你们呢。人家绿城早几批货就改喷码了,你们家就老拖着。今天上面老总一下子把文件直接批到我们科,我们难道还敢不执行么?”

    苏墨又去找了生产部长,把情况说了,当即就被狠狠训了一顿,“耽误了生产谁来付这个责?你们家采购部连台喷码枪都舍不得买?生产计划是早报上去的,现在谁有权利改你找谁去。”

    生产部长生气也是情理之中,他是威海的老人,现在正是关键时刻,表现好或许还有机会,谁要是有点什么错,不就等着被长江撤职了么。

    苏墨从生产部出来,看看时间已经快四点了。这件事自己是解决不了了,于是给采购部的黄悦文打了电话,把事情的严重性说清楚了。

    生产部长的办公室在三层,再往上去四楼就是几个老总的办公室。丁竞元也在上面,还没走,因为对面楼的阴影里,那辆宾利还停在下面。

    苏墨前后跑了几趟了,衬衫后背早又汗透了。走廊里现在也热,他站在二楼尽头的这个窗户边,歇口气,吹吹风。

    这事看着挺紧急的,也挺严重的,但是苏墨此刻心里不知怎么的并不真的着急。仿佛隐隐知道必然是会顺利解决的。

    十分钟以后,卢总亲自来了电话,说是已经约到丁竞元晚上一块吃饭了,“你也一起来,晚上把事情在饭桌上随意那么一说,还不就是姓丁的一句话的事。”

    苏墨不想去,但是他知道自己要是不去,这事绝对不能善了。

    “让司机把货拖回来吧,已经安排采购部的单杰晚上出差了。”黄悦文到底是个女人,目光短浅,该花的钱舍不得花钱。卢民意心里头这么想,这事就怪她。不过他也没想到丁竞元能这么好约,能答应地这么爽快,还问他你们家负责人是哪个。

    明知故问,负责人可不就是苏墨么。

    晚上丁竞元来早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还是已经等不及了。

    卢总和黄部长还在二十楼挑海鲜点菜呢,只能打电话给包厢里的苏墨让他先到外面等着,他马上就下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苏墨出包厢的时候如是想。

    可能是晚上光线不好,也可能是苏墨心里不平静注意力不集中,更多的原因可能是相遇以来,除了在实验室的那一眼,苏墨后来并没有正面直视过丁竞元,以至于人已经走到自己跟前了,他才刚看清来人是丁竞元。

    丁竞元以前是市击剑队的运动员,身材高大,整天喜欢穿运动宽松的衣服。现在的丁竞元衬衫西裤,英俊潇洒,完全是一个成熟的男人形象了,只是眼睛里的东西还是没怎么变,丹凤眼一旦垂着,便是有点阴沉沉的不高兴的一张脸。

    “看够了吗?”丁竞元声音低沉,大步流星地直直走上来,近得贴着苏墨简直要踩着人的脚了,浑身像带了一团气一样,顿时就把苏墨惊得弹退了好几步。

    ☆、第六章

    第六章

    十二

    苏墨退得有点猛,恰好撞上打他身后经过的一个女的。顾不上丁竞元,苏墨赶紧跟人倒歉,年轻的女人见他也不是故意的,态度又好,摆摆手说了声没事走了。

    苏墨刚要转身,发现丁竞元已经又逼到跟前了。苏墨今年已经二十七了,工作都好几年了,比起前些年,苏墨自己都觉得自己已经成熟稳重了很多了,但是如今只要一对上丁竞元,很明显的心里就是要慌慌的。为了不露怯,他只有站着不动。大饭店门前的这个地方,各处都有灯光,一切事物的影子都很淡。苏墨很快就发现自己已经被丁竞元的影子完全笼罩了。

    丁竞元那只控制欲十足的大手伸到了苏墨面前,低沉的嗓音明显是带了一点愉悦的调子:“又见面了,苏墨。”后面两个字像是徐徐从唇齿间吐出来的,轻且慢。

    苏墨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一步,想到今天吃饭的目的,只好配合地伸出右手,于是再一次,手立即又被丁竞元紧紧握住了。这回不像第一次那么没有心理准备,苏墨除了心跳快了一下之外并没被惊到。

    丁竞元的手心很热,手指头也不怎么老实,手劲是特别的大,苏墨试着挣了一下根本就挣不开。

    两个人终于又面对面地互相看着了。丁竞元就是要这样,就是想要苏墨这么看着他,这一刻苏墨的注意力都在他这,即使是皱着眉在瞪他。他想要苏墨目之所及,全是自己。

    “丁竞元,你把手放开!”

    “你让我多握一会,我就答应把你们家喷码的事情摆平。”

    酒店门口这会正好没人,于是就只有门童站在那儿特好奇地看着眼前两个一直握着手的男人。其中一个好像实在是被另一个人看得受不了了,把脸撇到一边去了。

    丁竞元的条件并不算过分,因为卢总很快就下来了。

    十三

    丁竞元并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还有一位尹特助,之前是到地下停车场停车去了。丁竞元不喜欢应酬,今天之所以答应过来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卢民意这边自然是客客气气,只捡无关紧要的场面话说,问丁竞元喜欢什么口味的菜,什么一天工作辛苦了,还能赏脸什么的,决口不提保险丝盒。尹特助年纪轻轻地,非常健谈,特别识情知趣,丁竞元话少,但是有他在一边配合着一点都不冷场。

    菜上了好些了,便开始喝酒。卢总今年已经五十来岁了,肝早喝出了许多小毛病了,黄悦文虽是个女的,倒确实是挺能喝。她晚上穿了件很漂亮的连衣裙,大波浪卷也放下来了,苏墨觉得她肯定是花了妆了,本来长得就蛮漂亮的,整个晚上一直是笑眯眯的,比平时在厂里头瞬间年轻了好几岁,看着真的是很有风情的一个女人。

    苏墨这一行也做了几年了,应酬算是寻常事。既然是他们这边请人吃饭,酒桌上的规矩总归要做到位。他跟尹特助已经喝过一个了,顺着圈子来,接着便是丁竞元。他拖着半天了,总不能等着丁竞元来找他。

    “丁总,我干了,您随意。”苏墨本是要站起来的,丁竞元立即地也要跟着站起来,卢总在一边哈哈笑着,嘴里哎哎着,直说可不能让丁总站着,小苏你就坐着吧。于是苏墨便欠着身子一仰脖子竖下去一杯白的。之前不管是卢民意还是黄悦文敬酒,丁竞元就真的是“随意”,只喝一点,轮到苏墨了,他垂着眼睛立即是一杯见了底。

    “爽快。”卢总立即就是一阵哈哈大笑。算是看出来了,丁竞元特别给苏墨脸。既然如此,那今晚上喝酒的任务就落在苏墨头上了。于是后来酒桌上就成了这样了:

    “小苏,你再陪丁总喝一个。”

    “小苏,给丁总满上。”

    两次以后,苏墨就不用卢总招呼了,自己主动给丁竞元敬酒。作为一个业务人员,老是要领导提点着,才知道跟客人攀交情,那可就显得太不够格了。

    只要是苏墨敬的酒,丁竞元都非常干脆,全是一口闷,即使他知道苏墨后来肯定是有些故意想灌他。故意就故意,想着刚才苏墨老老实实地给他握着手的模样,偏着脸皱眉抿嘴的模样,丁竞元心里就很舒服。

    丁竞元真的是太给脸了,卢民意乐坏了知道事情肯定没问题了。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从并购案说到了海鲜,卢总笑着把话题往苏墨身上扯,说我们小苏就是浙江人,家门口全是海鲜,这个季节什么大闸蟹三文鱼扇贝牡蛎正是时候,丁总想吃新鲜的吗?我们小苏过两天正好要回老家,到时候给你带几箱过来。

    “好啊。”丁竞元本来对这个话题是不感兴趣的,有点爱听不听的,听到最后一句忽然就来了兴致。他全身放松地倚靠在座椅里,侧着身子交叠着双腿开始和卢民意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了他喜欢吃什么样的海鲜。

    苏墨也没心思听他说了什么,想着真要回老家的话还能去看看弟弟苏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行啊,尽快的。不过小苏手上最近的工作还挺棘手的。”卢总唱作俱佳地如是说。

    “哦?”丁竞元垂着眼睛应了一声,脸上神情有些讥诮。

    苏墨这时候哪需要人使眼色,赶紧接上话茬把喷码的事说了,说得非常言简意赅,因为之前丁竞元已经答应了帮这个忙了在他被迫做出一点妥协以后,苏墨也没必要给自己家找什么借口,也没必要把责任归到谁头上说清楚了——怪自己家采购部还是怪检验科没有及时通知。

    “行,情况我知道了。”丁竞元抬眼看着对面的苏墨,几个字说得意味深长。

    “谢谢丁总。”苏墨当着自家领导的面,用挂了一晚上的笑脸给丁竞元又敬了一杯。

    苏墨的酒量是有的,虽然今晚上喝了不少了,但是远没到醉的地步,如果不是后来丁竞元说了其实自己在国外多年还是最喜欢红酒这样的话的话,苏墨是不会醉的。很多酒量很好的人,只要“红白黄”一混着,就是立马要倒的节奏。

    十四

    苏墨知道自己是醉了,坐着的时候还不觉着,一站起来头就开始晕了。黄悦文结账去了,那位特助要先一步下去取车也走了。

    苏墨就觉得自己脸上一阵阵地发热,站起来说是要上一下洗手间,然后进去就不出来了。他坐在马桶盖上好大一会,坐得都要睡着了,后来电话就响了,黄悦文打来的,问他没事吧。

    苏墨跟他说自己没事,“你们先走吧,我自己打车回去。”黄悦文一再确认了,苏墨一再回答了没事坚持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了,黄悦文又叮嘱两句听他说话很正常电话这才挂了。苏墨主要是不想再出去看见那个人了。

    又坐了十分钟,苏墨慢慢扶着隔间的墙站起来了,感觉比刚才好一点了。到了外面洗脸台上,苏墨用一指禅扒了几下喉咙也没有吐出什么来。以前跟人喝酒,也不是没有喝多过,但是没一次像今天这么难受的。卢民意肯定是捡酒店里最好的红酒开的,这后劲儿是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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