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晨阳照在城墙有了温热。

    长安西郊十里,汉胡互市人声鼎沸,道路间西域胡商牵着骆驼挤过熙熙攘攘的行人,驼铃叮叮当当轻摇。

    胡音漫漫,西域乐师拨弄火不思,美艳的胡姬光脚踩着异域舞蹈,晃着裸露的肚脐,朝过往行人抛去媚眼,惹来下方看客高声大喊,丢去一枚枚铜子,落去飞旋的裙摆下。

    “萧家馄饨,五月肥羜肉做馅,味道鲜美,爽口嫩滑!”

    “春香泛汤,上好的茶叶、杏仁烹煮而成,不喝也可熬来看一看,金黄喜人。”

    “.....那边的,我要一份交加鹅脂!!”

    “哎哎,快出来,有热闹看了——”

    不知谁吼了一声,嘈杂而热闹的长街,有差役提着水火棍驱散人***叉棍棒将过往的人隔去道路两侧,看去道路尽头,数面不同的旗帜高举,数队服饰各异的西域队伍朝这边过来,当中多是高鼻深眼的西域胡人,也有头戴皮帽,传皮裘的突厥人,骑在马背上,看着道路两侧的长安汉胡,微微仰起脸。

    这支队伍正是吐谷浑、高昌、伊吾、突厥四国遣派的使者,远来长安朝贡,消息早在几日间就已传开,异域胡人如此隆重朝见天朝上邦也算许久未见,待到入城,看热闹的百姓都快将长安西面几个街坊挤得水泄不通。

    “这拨胡人当真识趣,终于知道过来拜见我大隋天子了。”

    “.....哼哼,不来?难道想跟突厥那个沙.....略的可汗一样?十万突厥,朝夕既灭,论武功,我大隋将士岂是这帮胡人能比?”

    “兄台说的有理,眼下这帮胡人不就来了嘛......哎,下方胡人队伍里,怎么还有些古古怪怪的家伙,大白天的带兜帽,不嫌热啊?”

    二楼看热闹的人眼中,街道过去的队伍中间,有那么几道身影,披着斗篷,或穿着怪异,对周围絮絮叨叨的市井言语浑然不在意,坐在马背上跟着队伍一路辗转到达下榻的驿馆。

    “吐谷浑王子、高昌王、伊吾、突厥使者,这边请。”

    队伍停下,鸿胪寺官员请了四国使者入驿馆,途中也将朝贡事宜说清,大抵是四位先在馆舍歇息两日,待陛下召见后,方才能入朝面见圣颜云云。

    随后安排了食宿的具体事宜,依次入住馆舍厢房,一通下来,已到了傍晚,鸿胪寺的官员这才疲倦的离开。

    夜色渐沉。

    东面馆舍小院,吐谷浑侍卫把守各处,亮着灯火的窗棂,有细细的说话声,不久,房门吱嘎打开,一个头罩兜帽的身影,着灰扑扑的袍子,半躬上身从里面退出来。

    “王子早些歇息,剩下的事交给我们。”

    佝偻的身躯双手缩在袖子里,慢吞吞的从侍卫视野中过去长廊拐角,进到其中一间房里,立在桌上的烛台,嘭的一下轻响,跳起火光照亮房中陈设。

    那人摘下兜帽,露出消瘦狭长的面容,长须白眉,鼻尖微勾,交叠着双手安静的坐去凳上,看着摇曳的烛光,慢慢阖上眼帘。

    豆大的烛火瞬间变得幽绿。

    “诸位,后日一早朝见隋国天子,你们觉得如何行事?”

    微开的双唇没有一丝声音,却是有着话语从房中传去驿馆其余院落,夜风拂过庭院,安静了一阵,有着法力牵动的声音,徐徐开口。

    “高昌国不跟,那就不理会,后日一早,先显弄一番,让隋国皇帝入迷,趁机杀了!报我分我突厥之仇!”

    “哼,当庭杀了别人皇帝,你倒是报仇,死了无所谓,我与佛连尊如何逃脱?中原修道之人可都不是摆设。”

    说话的声音是一个女子,法力牵引的话语中没有地域之分,几乎都能听懂,这边吐谷浑的老人也赞同她的话。

    “到中原王朝,不过堕一堕他们威风见好既收,何况,隋国天子才登基两年,是明君,还是昏君都不知晓,要是将明君杀了,倒还好,若是杀了一个昏君,我们此行岂不是帮隋国一个大忙,万一下一个登基的皇帝是明君,我们岂不是难堪?”

    突厥院落里,法音沉默片刻,不再跟这两国国师说话,退了出去。

    伊吾、吐谷浑两边,对于突厥使者的退出,并不在意,继续说起后日的一些细节,伊吾那边的女子忽然插口打断。

    “佛连尊,你似乎忘记了,隋国也有国师。”

    “听过一些传闻,好像姓陆,隋国南方的人......其余,并不清楚,想来年岁与我一般无二,到时我来与他斗法,你就好好陪隋国天子好好耍耍,最好能迷的他自拔不能。”

    “呵呵.....迷幻之术,可是我最擅长的,佛连尊,你就看好吧。”

    夜风呜呜咽咽跑过屋檐,接连两院的法音渐渐消失,随着时间流逝,夜晚过去,东方泛起鱼肚白,晨光照出云隙落去皇城,宣政殿上,寻常对奏完毕,说起了四国使者入朝面圣的事。

    “......吐谷浑常年占据南丝绸之路要道,名义上亲善我大隋,但细作从未断过,时常打探我隋国情况,可谓居心叵测。”

    “陛下,苏尚书所言极是。”臣列中,须发尽白的闵常文拱手走出,朝金阶躬身下去:“先帝迅雷之手段,齐我大隋上下,将突厥重伤,威慑四方小国,此次四国相邀前来朝拜,必另有他意,明日朝贡不可让方外之国国师入殿。”

    大殿文武首列,杨素阖目倾听,口中哼了哼,不等龙椅上的皇帝开口,睁开双眼走出。

    “闵侍郎这般做的话,岂不是显我大隋无人?让这些外夷小国笑话。”

    老人目光威凛,朝杨广拱拱手,视线便扫去后方一众文武。

    “这帮胡人明日真要想堕一堕我大隋威风,大可来就是,本公南征北战,何曾惧怕过?”

    说着,转身面向金阶,朝上方的皇帝拱手:“陛下,明日就让臣侍在左右!”

    大殿静谧,灯火呼呼的摇晃。

    端坐龙椅的杨广,胡须舒张,笑起来,伸手向一侧轻挥:“诸位,你们多多学学越国公,老臣不服老,才是我大隋该有的模样。”

    呯!

    洒开的龙袖间,龙袖一拂,手掌重重拍在龙椅扶手,震动的头顶冕冠珠帘晃动。

    “朕觉得,泱泱大国,岂能让宵小上蹿下跳,众卿都说了想法,很好.......朕自有对付他们的办法,散朝!”

    杨广负起双袖,带着宦官近侍,大步走下金阶,转去后殿,眉宇间尽是森然之气,一把抓过伸进廊檐的树枝,‘啪’的折断,抽去檐柱。

    ......这个杨素。

    呢喃时,身后紧随的宦官,小步上前,低声提醒道:“陛下,国师的高徒,还等着呢。”

    “在何处?”

    “仙居院。”

    仙居院是杨坚生前所修筑,有段时日,颇为羡慕陆良生这种修道中人,便临时起意盖了这座院落,没有常见的假山水榭,多是古柏老樟,花圃小径间,是一座七层高的木楼,挂满风铃彩带。

    杨广过来这边,远处凉亭里,有白袍白须的老人捧茶端坐,像是听到脚步声渐近,放下手中茶盏,笑呵呵的抚去白须。

    “陛下,召老朽这闲云野鹤之人入皇宫,可是为四国使者之事?本仙早已掐算出一二来。”

    微微颔首,一对苍目无神半阖,却望着盛开的花草,显出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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