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雪夜里,凌云釉外面只穿了一件水红色的貂毛合领夹袄,里面搭的是一件织金交领衫,连斗篷都没披,让一旁披狐皮大氅的徐飞白十分汗颜,同人过招时一袭白衣翩翩甚是风流倜傥,但打架的时候血气当头谁会觉得冷?静静站着自然是要另当别论,他才不肯承认是自己穿多了。

    扬州一到冬天气候就极为湿冷,衣服无论晾晒几天,一入夜都能感觉到布料里透出的潮湿,之前城中下了几场连夜雨,温度骤降,城里的人早早得开始烤火穿厚衣裳,想到这里,徐飞白再次肯定不是自己的问题。他偷觑了眼凌云釉,嘀咕道,“难不成这死丫头还是个火体?”

    凌云釉没听清,“你说什么?”

    徐飞白现在可不敢招她,“你想好待会儿怎么和墨昀说了吗?”

    他惦记的还是怎么让墨昀消气,他拿不准这次的过失有多严重。那本秘籍他刚拿到的时候粗略扫了一遍就扔到了一边,后来在外游荡无聊的时候,他会反复去想秘籍里的招式,记不起具体的招式,只是想起当时看秘籍时的怪异感觉,那本秘籍上的武功可不像是给女子练的。

    凌云釉现在还没心情去想这个,“墨昀只叫贪狼和天权去逮你,想来也是罪不至死。你认个错撒个娇卖个萌这事也就揭过去了。”

    徐飞白觉察她情绪不高,“你心情不好?”

    凌云釉低垂着脑袋盯着脚尖,“秦放他会是什么下场?”

    徐飞白虽然不知道这次任务的具体细节,但他跟随墨昀多年,比凌云釉更了解墨昀的手段,“大概不会死得太痛快,你认识那个姓秦的?”

    “嗯。”

    两人并肩站在墙角下,腊梅在凌云釉肩侧静静绽放,风势渐大,雪花也越来越密集。

    “扬州的冬天好像越来越冷了。”凌云釉仰头望着无尽的虚空,声线沾了风雪的冷意,透出一股难言的死寂。

    徐飞白问道,“你冷吗?”

    如果她说冷,他就忍痛割爱将大氅让给她,体贴的男人就是迷人,徐飞白为自己拥有怜香惜玉的风度而沾沾自喜。

    “不冷”,凌云釉并没有感知到他的好意,她今夜好像比往常迟钝。“我不怕冷。”

    被黑卫押来的四名妇人已经冷得快没有知觉了,她们面前的白瓷碟里装着一片烤好的肉,色泽金黄,还冒着热气,可她们都不敢动,光看着就觉得恶心,胃里不住地泛起酸气。

    墨昀只觉得有肉无酒是一大憾事,叫摇光去准备一个红泥火炉,拿来温酒,他要一边喝热酒一边审问。摇光走了以后,他拥着手炉对四名妇人温声道,“几位夫人吃一片肉,说一件和秦放有关的事,一个接一个得说,我可以提示一下,秦放最喜欢去哪儿,都见过哪些人,喜欢将东西藏在何处,都可以说,谁要是停下来了,我就割她的肉来烤,换下个人继续。”

    几名妇人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褪尽,被吓得呆住了,动也不动。

    天权站在墨昀身侧,提议道,“看来她们都不大听话,主人,我先将她们的耳朵割下来,说不定她们就肯说了。”

    夹在中间的妇人身子一软,差点晕过去,她身旁的妇人下意识捂住耳朵,排在第二位的妇人比她们好一些,怯怯忘了秦放一眼,强忍恶心夹起肉放进嘴里,囫囵嚼了咽下去,干呕起来。等她抚着胸口平复下来,才缓缓开口,“老爷他经常去莲鹤苑,在那里招待客人。”

    有人打了先锋,要第二人开口就变得容易了,坐在第三位的妇人忽然来了精神,“府里养着二十多个姑娘,就关在后院。”

    摇光搬来红泥小火炉,墨昀将手支在上面烤火,“那些姑娘养着做什么用?”

    坐在末尾的妇人生怕发言的机会被别人抢去,激动道,“大人专门请了老师教习她们琴棋书画,还有女红,等学有所成就送给当官儿的做妾。”

    摇光不知上哪儿找的酒,口感像山野酒家中廉价的烧刀子,墨昀被热辣辣的酒气冲到喉咙,难受得蹙起眉头,望向摇光,眼神凉丝丝的。

    摇光笑容里含了清浅的歉意,“烧刀子酒性劣,驱寒的功效比其他酒要强一些,主人就暂且忍一忍吧!”

    除了那一眼,墨昀没再显露责备的意思。

    秦放始终沉默着。

    墨昀望向为首的那名妇人,刚刚最先开口的妇人在开口前先看了秦放一眼,再看这名妇人一眼,也许是因为这位的身份要高一些,兴许就是秦放的正妻。

    “秦夫人,该你了。”

    妇人咬破下唇,有血丝溢出来,她深深望了一眼秦放,忽然捞起袖子,露出洁白的一截手臂。她什么都不愿意说。

    秦放神色略有动容,终于开口,“你何须如此。”

    墨昀再饮一杯酒,赞道,“夫人好气节。”

    天权释出一抹残忍的笑,握了一把蝉翼刀,慢慢走过去,“夫人耳朵长得小巧,拿去泡酒合适。”

    “天权”,墨昀的语调没什么变化,但四名隐卫跟随他的时间太久,所以都听出了他的不悦。

    开阳一直跟个冷面关公一般,主人没有吩咐他就心甘情愿当抹空气,贪狼觉察天权惹主人生气了,还想趁此机会在火上浇一瓢油,摇光素来知他尿性,一把捂住贪狼的嘴,温声对天权道,“割了这位夫人的耳朵,让人以后怎么见人,按先前说好的,割一片肉就行了。”

    规矩是墨昀提前定好的,天权心知是自己越矩了,捡着摇光给得台阶就下,“平时杀的都是糙老爷们,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规规矩矩得在秦夫人手上割了一刀,秦夫人痛得颤抖起来,咬着牙一声不吭。

    “我不知道什么名册,但我可以告诉你他们的名字。”秦放一开口,空气就凝结成了白雾。

    墨昀并不看他,“不急,你们三位妾室还没说完,让她们先说。”

    三人争先恐后,“林知县,老爷每年都要送一个瘦马过去。”

    “还有苏州的知府,上月来扬州,大人叫了一个瘦马去陪宴,那瘦马就没再回来过。”

    “还有裴县丞,上次来府中瞧中悦心,大人就将悦心送给了他。”

    墨昀道,“你们刚才说的,官衔最大的也不过是个知府,你们老爷就没有招待过官职更高的大人物吗?”

    三人面面相觑,她们不过是深闺妇人,并不懂官场之道,苏州知府已经是她们知道的官最大的官员了。

    墨昀知道再问不出更有价值的东西,挥手让人将几名妇人带下去,秦夫人不肯走,墨昀也不勉强。

    秦放并不怕那三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说出什么要紧的东西来,更重要的人物他怎么可能会告诉她们。便是这群人将那三个女人片成一具白骨,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虽然没有得到更为重要的讯息,但好歹也问出了一些贴边的,这个把着江浙私盐命脉的商人,在府中养了一批知书识字能歌善舞的瘦马,以美色贿赂官员,而且这人野心极大,不甘心只着眼于扬州的官员,目前已经将手伸向了更广的江浙一带,可能比这还要远。

    墨昀回过神,察觉秦放在看自己,秦放的面色因为受了皮肉之苦显得十分苍白,他一双眼里并无恐惧,墨昀知道,即便是刚才在秦夫人被割去一片肉时他表现出了动容,也不表示秦夫人对他十分重要。一个没了心肝连死都不怕的人,哪里会真的去在意枕边人的生死。

    好罢!本来一开始就没寄希望于几个女人,墨昀命令天权,“将秦公子那对可爱的龙凤胎请过来,注意言行,别吓着小孩子。”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秦放忘记了,眼前这人一直都知道他的弱点所在。

    墨昀已经饮了半壶烧刀子,浑身的寒意都被驱走了,他的脸色好看了点儿。“虽然还小,但小孩子是最不会撒谎的,童言童语也未必没有价值。”

    一旁的秦夫人听明白了墨昀的意思,挣扎着站起来,“孩子是无辜的,你们不要伤害他们。老爷……老爷,娇娇和成成是你的亲骨肉,他们才四岁啊!”

    天权左手提着秦家小小姐,右手提着秦家小少爷,两个养尊处优的孩童在睡梦里被人拎起来,最初是犯了起床气嗯嗯嗯地小声哭,后来发现是个长相很凶的陌生叔叔,音量变大,哇哇大哭起来。

    天权忍得很辛苦,要不是主人有交代,他会直接割掉两个娃的舌头。

    龙凤胎声音都哭哑了,见到秦夫人哭得更加厉害,嘴里喊着爹娘。

    秦夫人眼泪流了一脸,嘶哑的哭声揪着她的心脏,她想要想要过去抱住一双儿女,可身体被黑卫缚住了不能动弹,只能徒劳得唤着孩子的小名。

    火炉内的碳火冒着星星火光,周围却寒气逼人,空气里飘来梅花的冷香。

    墨昀从天权手里接过男孩,左手持蝉翼刀,“秦大人知道凌迟这种酷刑吗?要从人身上剐下三千三百五十七片拇指大小的肉下来,十刀一歇一喝,一天是剐不完的。一天剐三百五十七刀,秦公子算算,多少天能剐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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