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釉倚在窗前晒太阳,手里捧着一本《捭阖策》,从扬州回来以后,针对她的训练增加了几项,和武学无关,临帖、抚琴、读史书,她猜,是墨昀打算打磨她的心志,几次和贪狼徐飞白等过招时,她都显得有些急进。

    “夫仁人轻货,不可诱以利,可使出费;勇士轻难,不可惧以患,可使据危;智者达于数,明于理,不可欺以诚,可示以道理,可使立功。”这句她反复念了两遍。

    她读得有点儿累,准备就这样坐着小憩一会儿。

    “糟糕!字帖落在书房里了。”

    自从墨昀让她临帖,她就要求先临草书,她自小心慕矫若游龙的逍遥笔法,可墨昀不许,让她先临摹王羲之的行书,等行书小有所成,才会考虑换草书。

    一天十二个时辰,除开吃饭睡觉,剩余时间都被墨昀安排得明明白白,上午墨昀在书房看书,她便在一旁安静临帖。墨昀找了一本王羲之的草书《十七帖》让她回去练着玩儿,离开墨昀书房时忘记带走。

    她心里惦记着《十七帖》,担心墨昀忽然变卦,疲惫得揉了揉眉心,掀开羊毛毯下地穿鞋。

    一到冬天,墨昀的卧室和书房就成了整个枭阁中最暖和的地方。他正坐在椅子上翻书,脚前置放两个火盆。肘侧的镂空兽纹熏炉内,炭火正旺。

    裴云在他书房坐了会儿,手心热得起汗,扯开大氅的系带,正要脱时,脑海里浮出云叶黑着脸指责他的样子,又系了回去。

    “那名男宠,我记得好像是叫梁阿,在明昔心里地位不轻,怎么会突然逃进密道,是不是明昔出了什么事?”

    墨昀挥退前来报信的千眼,“这不是他第一次逃走。”

    “若是没有明昔的指令,即便进了密道,也是性命难保。”

    墨昀面色阴郁,“有明昔的指令也不能让他活着出去。”

    裴云抬头,“怎么?“

    “他本名苏沉,是临仙老人的弟子,也是范河苏氏的三公子。”

    “范河!”裴云微微沉吟,范河苏氏,八大名门望族之一,现在的当家人苏皓曾任太子太傅,也

    就是当今圣上的老师。“你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嗯!在平康见过他一次。”墨昀扫了眼窗边,亮堂堂的窗口暗了一下,目光移到桌上放着的一本《十七帖》。

    凌云釉运起轻功往石林那方迅疾掠去,她要赶在墨昀的人到来前找到梁阿。

    两次。

    梁阿救过她两次,一次是打翻了明昔的萤火灯,差点被明昔做了人皮灯笼;一次是在后山的竹林坡上,丁嫦要找替死鬼,他提醒她晚上不要回临芳苑。

    为了除掉丁嫦,她将他的计划卖给了明昔,切断了他重返自由身的通路。这一次,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坐视不理了。

    可能会给朔风堂带来麻烦。暗道的石门缓缓开合时,她的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

    烟雨堂会不会借此机会找麻烦?

    不!不会,麻烦是他们先惹上身的,找朔风堂的麻烦,他们自己也讨不到好处,反会惹上一身腥。

    想到这里,她的心宽了一些。

    暗道静得出奇,不见梁阿,也不见守在暗道里的密卫,来得太急,她也没带火折在身上,只能摸黑前行。不知走了多远,前方依稀现出亮光,往地上一看,一串尚还新鲜的血迹迤逦向前。

    “梁公子。"他在这里受了重伤,不可能跑太远。

    凌云釉钻进路尽头的溶洞,溶洞里道路曲折,壁上结着乳白色的钟乳石,光是从这里透出来的,很弱的一束。

    凌云釉在地上发现两具尸体,都着黑衣,不是梁阿。

    这两名密卫尸体温热,显然是刚死不久,难道是死于梁阿之手?

    是了,那日明昔小姐说过,他一个人斩杀了烟雨堂七名杀手,如果是这样,那他不仅有武功,而且武功还不弱。

    凌云釉不知道墨昀派来的人什么时候来,心里有些着急,“梁公子,若是你想要活着,最好应我一声。”

    她原本想说“若是你想要活着走出去”,临时改了口,万一密道里还有其他密卫,不巧还是白晋的人,她这样说一定会落下口实。

    只说他如果还想活着,她还可以辩解是为了明昔,她想将人活着带到明昔面前,让明昔处置。

    从黑暗中滚出一颗小石子,凌云釉眼睛亮起来,向着石子滚出来的方向找去,在一块嶙峋的石块前,找到了受了重伤的梁阿。

    梁阿记得她的声音,但不知道她的名字,他武功没有完全恢复,身上十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最严重的是胸前那一道,只差一寸,他就可以直接去见阎王了。

    “姑娘,请你帮苏某一个忙。”他不知道她来的目的,但他感觉得出来,这位姑娘身上没有杀意。

    即便能透进几道亮光,但里面还是太暗了,即便是凌云釉视物的能力远超常人,也只能看出一个轮廓。从梁阿身上传来淡淡的血腥味,凌云釉不小心压到梁阿的腹部,掌心触感黏腻。

    “你伤得很重?”她看不到他的伤处,但预感一定伤得不轻。

    梁阿点点头,“如果我死了,请……请姑娘烧了我的遗体,若有一天姑娘去到范河,麻烦将我的骨灰埋在桃花坞的桃树下。若是做不到,就请姑娘将我的骨灰撒在枭阁外的任意一寸土地上,哪怕是脏污的沟渠也无所谓。”

    他忽然抓住她的手,激动起来,”一粒都不能留在这里。”

    凌云釉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第一次见到梁阿那一幕,那时候的他压抑了多少怨恨与不甘,忍着屈辱凿去世家公子的清贵,将谄媚的画皮缝在血肉模糊的脸上,微笑着逢迎那个以爱之名折断他风骨的少女。

    她感受得到,他已经放弃了生的机会,任由生命从躯体里一点一点燃尽,连同他最后的骄傲一起。

    “你听着”,她必须想办法激发他求生的欲望,“我今日赶来救你,是为了报答你曾经的恩情,你活着,我会想尽办法救你出去,你死了,我也不必再惦念你的恩情,我会把你的尸体交给明昔,向她讨一个人情。”

    梁阿,不,他会更愿意别人叫他苏沉,眼睛里快要熄灭的小火苗被什么东西重新点燃,他撑着凌云釉的身体慢慢站起来。

    凌云釉扶着他,在黑暗中扫视了一转,确认出口的方向,毫不犹豫向那里走去。

    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洞口的天光里,紫衣少女手握骨笛从暗处走出来,额间的鸡血石微微晃动,浅红色的幽光像一汪缓缓流动的泉水,从她眼睛上漾开。

    卞松月攥紧骨笛,反手一挥,骨笛敲在坚硬的石壁上,石屑如雪散落。

    凌云釉终于找到出口,一路下来万般顺畅,竟然一个密卫都没遇上,到了出口,连个把守的人都没有,她虽然心有疑惑,但也顾不上细想,怕有人来追,她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扶着奄奄一息的苏沉走了二里路,终于遇上一辆马车。

    凌云釉直接扶着梁阿拦在路中心,车夫长“律”一声,喝停马匹。那是个八尺壮汉,一脸凶相,暴躁得甩出马鞭,凌云釉凝气于手掌,卷住鞭头反手用力一绞。

    马鞭脱出车夫手掌,被凌云釉整个握在手里,她本想直接甩回去,傲气得一抬下巴,说“还你。”

    可一转念,没敢。

    车夫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女拥有这么强悍的掌力,鼓起眼睛厉声问道,“你们想做什么?”

    这时候,马车内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撩开帘子,“发生什么事了?”

    眼前的女子围着大红斗篷,雪白的貂毛拢着她莹润的下颌,粉腮玉容,凌云釉没想到在枭阁山下的穷山恶水里,还能看到这样的美人。

    她的目光只在美人的俏脸上停留一刻,就移到了美人发间的簪子上,确切得说是簪子上那颗闪瞎人眼的明珠上。

    她的喉咙没出息地滑动一下,将神智从财色上拉扯回来,以拍马尚不及的速度想了个理由,“姑娘勿惊,我们没有恶意。”

    苏沉咬牙死撑到现在,见终于摆脱了枭阁这处牢笼,脑子里的弦断了,闭眼昏了过去。

    马夫恶声恶语道,“管你们是什么意,把路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凌云釉被他这么一吼,眨了眨眼,抿紧嘴唇,像是要哭了。“你做什么这么凶。”

    “你……”

    马夫还没说完,马车里的美人瞪了他一眼,“你吓着人家姑娘了。”

    要不是还要扶苏沉,凌云釉定要拿袖子半掩脸颊,看起来会更像一些。

    “姑娘,我来此地投靠姑母,不想半路遇到强盗,幸好这位公子及时出现救了我,强盗被打跑了,可公子却受了很重的伤。我想带他去找大夫,但是走了两里地都不见人烟,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这样走着也不是办法,好不容易等到姑娘,能不能麻烦姑娘帮我将他送到离这里最近的医馆去。”

    凌云釉抽出发上的金步摇,“身上带着的钱银都跑丢了,唯一值钱的只有这个了,希望姑娘不要嫌弃。”

    美人将金步摇推还给凌云釉,“举手之劳,姑娘不必这么客气。”

    凌云釉心上一喜,连声道谢。

    美人命令车夫将苏沉搬到马车上,马夫面露难色,“小姐,我们在路上已经多耽搁了一天,将军怕是已经着急了。”

    “我到时候让海东青传个信回去就是了,救人要紧。”

    马夫不情不愿得把苏沉扶上马车,美人柔声问凌云釉,“姑娘和我们一起走吧!”

    凌云釉心跳加快,暂时还没有人追来,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刚想咬牙答应,一瞬想到阳平还活着,雅安的仇还没报。

    心里一番天人交战,她脸上再次露出微笑,“不必了,姑母家和姑娘要去的地方不在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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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不相瞒,我最开始只打算写20万字的,现在是挖坑在埋自己,写到结局估计还有20万字,下本好想写现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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