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听欢闷哼一声。

    萧见深方才回答对方的问题:“……你如果在意我们就去床上。”

    “我不在意。”傅听欢漫不经心回答道。

    但他唇角的笑容越加神秘,他在萧见深耳边说:“但你说,他们会认为谁上谁下,谁是男人中的英雄豪杰,谁又俯身人下宛如雌兽?”

    萧见深觉得自己在听说书,他顿时就笑出了声来:“别闹。”

    “我认真的。”傅听欢不满地以握住对方重点部位加重自己语气的分量,如愿以偿地听见了萧见深的抽气。在一握之后,他又吃吃地笑起来,手上用劲,先将萧见深推到地上,接着自己也滚了下去。

    两人互相环抱着满是灰尘的地面连着滚了好几个圈,头发散乱衣衫染尘,甚至连脑袋与鼻子,额头与嘴唇都亲密接触了好几次。

    两人中不管是谁,甚至不用用力,只要一动念,都能够轻而易举地停下来。然而并没有谁如此煞风景。

    萧见深一直抱着傅听欢,直到他的肩膀撞到了一旁的架子脚,让上面摆放的铜制香炉与柜子相撞发出轻微“咚”的一声。

    夜晚忽然安静了下来。

    萧见深捧起傅听欢的脸。

    对方的长发如瀑布的水滑过他的手腕与胳膊,三千烦恼丝,三千恩爱会。

    他将自己的吻烙在对方明亮的眼睛上。

    这一次,傅听欢没有闪躲,没有闭眼。

    他就这样直直地看着萧见深,看着对方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直至微痒代替了一切。

    那双黑色的,闪烁着稀微的光的瞳孔就被萧见深吻于唇上。

    萧见深只觉自己似碰触到了星辰表面。

    他几乎于同时升起一种敬畏之心,很快自那地方后撤离开,就见那黑色的眼珠微微一转,已经起了一层更莹润的光芒。

    傅听欢侧了一下头。他碰触到萧见深的脖颈,但并不是亲吻,也不是舔舐,而是展露了利齿抵在萧见深的喉中,他的下颚慢条斯理地收紧,如同猎手对待无力反抗的猎物,乐于看见对方在自己手中嘴下挣扎。

    萧见深当然没有挣扎。

    他正在脱对方的衣服,压根没心思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然而就在他这样动作的时候,外头那含含蓄蓄明明都花样百出了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撕破脸皮的声音骤然放大,就好像是有一声属于人的惨嚎,如同锥子划破了夜晚粉饰一切罪恶的布幕。

    傅听欢此时正情到酣处,哪里耐烦管外头的人是死是说?

    “我们继续,等明天出去了死一堆才好。”他心不在焉道,言罢忽然又冷笑,“除非你想出去会你的小情人。”

    萧见深正专心致志于解开身上人那层层叠叠的衣服,压根没注意傅听欢在说什么。

    面对如此之旖旎春光,正常的男人哪还有余暇去思索别的问题?

    他的回答只慢了半拍,傅听欢就扬起了一边的眉梢。

    萧见深说:“……我的小情人不就在眼前?”

    傅听欢似笑非笑:“那之前眼珠都要落在你身上的飞虹仙子怎么算?”

    萧见深记起来这个人了!但他立刻机智回答说:“所有人都在看我。飞虹仙子是谁?”

    不管傅听欢是否相信这个回答,总之他在萧见深回答之后就哼笑出声。他给了萧见深额外的奖励:他在对方身前屈身跪下,面孔缓缓下移,几乎碰到萧见深的双腿之间……

    又是巨大的响动从外头传来!

    这一次除了响动之外,还有属于群雄愤怒的叫喊声:“一灵观竟敢杀人——”

    “人不是一灵观杀的!”一灵观的人也在喊。

    “死者死在一灵观独门绝技之下,还敢狡辩!”群雄又叫道。

    傅听欢将要继续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若有所思地想了片刻,继而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样微微冷笑。

    他自萧见深身上站起来,先整了整衣服,又重新束发,继而对萧见深说:“我出去看看,回头继续。”

    “……………………………………”萧见深。

    傅听欢又安抚萧见深:“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话音还未真正落下,已经匆匆推门出去,在外头说了两声,便带着人往那群雄汇聚的大殿快步行去!

    “…………………………………………”萧见深。

    他的神经终于轻轻崩断了,在他脑海里发出令人心碎的“啪嗒”声响,似乎什么宝贵的东西摔落到地面,然后可怜地糊作了一团。

    xxxxxx

    本已暗下的夜在这时候重又灯火通明。

    群雄再次齐聚于一灵观山门之后的广场之中。而这一回,烈烈的火光映着他们扭曲的面孔,一个个都像是从地底下爬上来的恶鬼。

    但此时的景象似乎也已经坠于地狱边缘了。

    灵堂的白幡还在夜晚里飞舞,平放的棺材尚未钉死,而地上又横七竖八地躺了许多新鲜的死者。

    他们中的绝大部分被人忽略在一旁,但剩余的死状相同、身上外露皮肉都环绕着一圈圈青紫的那些人,则被一同堆放在一灵观的众人面前!

    武林中人此时已经义愤填膺,只听他们说:“谢思德上一灵观中,谢思德死;我们上一灵观中,我们死!这一灵观哪里是什么名门正派,分明是一个龙潭虎穴,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一灵观为了孤鸿剑已经丧心病狂了!他们说不得打算将我们全部留在这里,然后借用孤鸿剑中的秘密一统武林!”

    “到时候武林中生灵涂炭,我们所有人都要在一灵观的淫威之下苟延残喘,生不如死!”

    “不能让一灵观如此猖獗!”

    “不错,先毁了这脏观的山门,取走孤鸿剑,我们随后再议其余!”

    广场上的声音在暗夜中传出了老远。远得刚刚收拾好破碎的感情,从房间里出来的萧见深也听见了。

    此刻的他十分不愉快。

    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这样不愉快!

    他脚下踏着青石板,青石板就在他的愤怒踩跺下一块块碎裂;他手中拿着破日剑,破日剑就如镰刀锄头一样拆着他视线所及的一切院墙。

    此时的所有人应该都已经在了外头的广场。

    但走不过几步,萧见深还是发现了一群鬼鬼祟祟藏头露尾的蒙面之人。

    他懒得去管这些蒙面之人究竟是谁的人,一剑挥过,十个人变作二十个两截之人。

    他心中的郁火与怒火更炙,再向前走去的时候,脚下太过用力,整个人便飞到了半空之中。

    飞到半空之中就飞到半空之中,反正这里视线更为广阔,萧见深也懒得再落下去了,索性直接从半空开始,一路拆墙毁院地向外走去!

    时间暂且回到一会儿之前。

    在群雄连番声讨一灵观之际,一灵观中人自然不忿,有一个小弟子忍不住抗辩一声:“明明是你们先闯我们山门,要杀我们师兄弟的,难道我们还站着不动手就让你们砍吗?!”

    话音方落,沸水就直接炸了锅!

    一声呐喊立刻就从群雄中冒了出来:“好,他们已经承认杀了我们这么多人了!此番不可善了,只有你死与我活之路!”

    只听一声声兵器抽出的铿锵之声,灵泉道士目视着面前的一群激愤的人群,又看着眉头深锁的明心和尚和正以目询问自己的傅清秋,也忍不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他也在问自己。

    此番他数度试图逆转危局,却数度被人玩弄于鼓掌。从谢思德毫无动静地死在房中,到白日里陈年旧事被挖出,再到今夜有人死在一灵观成名绝技之下,种种的一切都证明了一灵观中一定有一位位高权重、知悉一灵观内一切的内贼。

    但内贼究竟是谁?

    是面前的哪一个人在外给他撑腰支援?

    他们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是一灵观的百年声誉,还是一灵观的百年积累?

    ……难道老道今日,就真的要愧对列祖列宗,列位先辈,将一灵观带向深渊之地吗?

    他的目光略带晦涩地在在场诸人脸上滑过,但面前的每一道看向他的目光都如刀枪剑戟。直到——

    “这些人究竟是在哪里死的?”刚来不久的傅听欢闲言插口。

    这是在场之中唯一一个不和谐的音符!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傅听欢身上。

    傅听欢负手而立,面露孤高冷傲。他此时的姿势与傅清秋这样做的时候尤其的相似,他自己不觉得,但已知道了两者关系的灵奇看见,却觉怎么看怎么熟悉,不由得在心里暗想道:果然是抹不断的父子亲缘关系……转念又想到自己等人,也不由暗暗泄气,只觉虽与义父同姓,也终究只是螟蛉义子,做不得数。

    傅听欢开门见山地说了一句话之后,目光微闪,闪烁的乃是不怀好意的光芒。只他轻笑道:“眼前此地既不是命案发生的地点,又不是这些‘客人’的卧房之中,诸位倒是不怕破坏了证据,立刻就将尸体搬运到广场大殿之上来找一灵观讨要说法。”

    “依本座之见,诸位也不必道貌岸然斥责一灵观乃装模作样的伪君子,大家手底下见真章,江湖之中难道不是从古到今都是如此,谁的拳头大,谁就有道理?”这句话到了此时本已完结,但傅听欢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旋即再笑着接了一句话,“况且自来,宝物有德者居之,诸位以为然否?”

    大抵貌美者最厌见到比自己还美之辈,披画皮者最厌见到强将自己画皮撕下之辈。

    众人的注意力暂时转移了。

    只听晴日院主冷笑道:“一灵观请来的明心大师和傅庄主在这如山铁证之下,尚且秉持公义不肯轻言开口。座中只有危楼楼主一个人替一灵观说话,我少不得在此问一句:当年楼主就用门下一女子的死亡与一灵观做了笔交易,今日楼主是否又用其他东西与一灵观做了另一笔交易?比如说良心,还有眼睛?”

    傅听欢抚掌大笑:“我可不是这百年声誉的一灵观。我的眼睛在我身上,我的良心可不丢给狗。”

    他背后的人由杨正阎带领,配合地发出大声的哄笑,哄笑中各种荤话都一同砸到了那武林群豪身上。

    本来大家都是荤素不忌之辈,奈何这一日来一灵观手握孤鸿剑这种烫手山芋,为维持大派形象,确实颇有些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众人刚刚习惯畅所欲言,就碰到危楼来还以颜色,顿时一个个脸气得猪肝紫,丈三的怒火冒出了天灵来!

    但见这场中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傅听欢吸引过去之时。

    傅清秋眉头微微一皱,一步踏前冷声说:“诸位今日难道是来一灵观扯这些鸡毛蒜皮小事的?在场虽有……”他看了一眼尸体,“人死于一灵观武学之下,但大家没有亲眼目睹现场,就中未必没有其他玄机;再者危楼楼主所言也未尝没有道理:那些死于别的武学之下的尸首又如何说?”

    既然人血渐满了眼前的地面,此时双方无异已经撕破脸皮。

    以晴日院主为代表的英雄这时已无所谓是非道理或者道德正邪了,反正今日过后,若一灵观不死,他们在场诸人难保不被秋后算账。与其到时候没个下场,不如此刻拼死一搏,先灭了一灵观满门,再赌那找到孤鸿剑称霸武林的机会!

    只听晴日院主冷笑一声,索性直言道:“我看傅庄主与傅楼主都是铁了心的站在一灵观身旁,也不知道一灵观是否已经答应与两位共同参详那孤鸿剑的秘密了?明心大师又是个什么打算?一个宝藏三家分差不多了,若是再多一家,恐怕就不够分了吧!”

    言罢他也无意再多打嘴仗,飞快地将自己的兵器抽了出来,那秋水一样的奇门分水刺在半夜里闪烁出粼粼湖波的光芒,就中一点鲜红,恰是美人回眸那含嗔一睇。

    这一门兵器拿出,在场诸人的所有兵器也都拿出!

    灵泉道士收回了自己看向群雄的目光。

    他的心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子,以及自己的师弟们。目光相触之间,大家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事已至此,只能拖延,将一灵观中最要紧的部分由最聪慧的弟子带走。

    而拖无可拖之际,乃是玉石俱焚之日!

    灵泉道士掩在袖下,还如中年人一样的双手背上,一根一根青筋接连冒起,他面容严肃,正要开口说话,轰隆的巨响就自背后倏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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