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以后天气冷了许多,气温几乎是骤然降了下来。好在丰林地处南方,冬天也就是加一件大衣的程度,宁奚把羊绒毛衣妥帖地穿好,外面套了一件厚厚的大衣。以往冬天她穿得单薄,如今生怕冷到自己的肚子,每件衣服都要穿着保暖才算好。
    宁奚提着自己的包往外走,见宁尚海正在沙发上睡觉,拿了毯子给他盖好,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臂:“爸,我今天有工作,晚点回来,饭在桌子上记得热热吃。”
    听到宁尚海模模糊糊的回答,她放下心来,手机贴在耳边对着那边轻声道歉:“好,晓晓,我马上过去。”
    上一个月为了躲李峤,在家待了将近一个月没去公司,好在老板足够通情达理。上一次她鉴定的玉圭今天要交易,在场要有一个差不多的鉴定师才行。她挂了电话,翻了翻老板秘书发来的图片,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交易会在市中心的酒店里,宁奚一下车就碰到了来接她的崔晓。对方一面小跑出来,一面对着保安打了一个手势,晃了晃自己手中的工牌,朝着宁奚的方向挥了挥手:“这边这边,侧门不能走了。”
    宁奚接过她手中的工牌,还没道一声谢,崔晓就气呼呼地跺了跺脚:“姐,你可是不知道,这次那几个买家有多难缠,有一个还嫌我们的东西成色不好,要换置呢,严总脸色都不好了。我呸,他们那样的东西也想换咱们的去。”
    “我去看看,”宁奚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别太生气,“也不一定是不好的东西,走,去看看。”
    酒店的宴会厅因为交易会已经被包了下来,宁奚跟着崔晓悄悄进了门。厅内此时没几个人说话,气氛似乎剑拔弩张。一圈人围着的几件玉圭被玻璃罩了罩了起来,四周的人确是互相沉默一言不发。
    崔晓拨开外面的人,带着宁奚走到严琅身边,故意略微提高了一点音量:“严总,贺小姐来了。”
    宁奚蓦然被叫到假名还有些不适应,愣了几秒就对着严琅点了点头。原本沉默的人脸色瞬间缓和了不少,西装下绷紧的身体似乎也松弛了几分,笑了笑看向对面的人:“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公司最年轻也是最有眼力的鉴定师,贺音。”
    大约是宁奚看起来年纪太小,对方几个中年男人浅浅打量了她一圈,不禁笑了笑:“严总这里人才济济,不过看东西要凭阅历,不知道严总手底下这些小姑娘管不管用。”
    宁奚没理会对方有些内涵性的话,目光全被对面那件玉圭吸引了去。她贴着玻璃罩眯眼看了看,微微俯了俯身,手指比了一下这件玉圭的长度。隔着玻璃罩子有些难以确认,她再度贴近了一分,再看到上面的纹饰时目光一凝:“这件应该是赝品。”
    原本空荡沉默的会场因为这句话瞬间更加死寂,对方的中年男人愣了一秒,随即哈哈大笑了几声,对着严琅指了指宁奚:“严总,你这个员工说话还挺有意思的。我聘请的专家可是说这明明白白就是汉代的玉圭,绝对不比你们这个差。在场的老板有想出价或者和我换的,尽管大胆出价。”
    “哪位专家?”宁奚头也没抬,继续看着那件玉圭,眉头皱的更紧了。
    “咱这一行里最有名的董方教授,小姑娘,你没听说过吧?”
    “他是我的研究生导师,从来不给人看东西,”宁奚依旧没抬头,声音也没有任何起伏,“玉圭是古代帝王和诸侯朝聘或者祭祀和丧葬用的礼器,不同的形制有不同的涵义,汉代玉圭在日常生活中已经不多见了,多见于王公贵族,数量很少,纹饰也都有特定的含义。你这件玉圭的纹饰应该是工匠为了附会上某些意义所造的线条,每一条都很粗糙,折起来有些像八卦图,但却又不完全像。另外,玉圭外面的土斑也是玉器仿伪一个常见的手法。你聘请的专家,连这个也看不出吗?”
    崔晓只知道宁奚平日里不大爱言语,性子瞧着也像温温柔柔的,现在看她语气冷肃,眼里的崇拜更多加了几分,小声地贴近了严琅:“严总,贺小姐生气的时候原来也挺吓人的啊,这件东西真是赝品。”
    打着她老师旗号招摇撞骗的所谓专家一直不少,只是这一次刚好被她碰上了。宁奚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生气也没用,断了对方的财路,不知道这人会怎么说。她离的远了一些,果然刚一抬头就对上对方阴沉的目光。
    “严总,你这个员工年龄太年轻了,没什么见识,一时看走眼也是常有的事,”对方冷笑了一声,点了一支烟甩了甩,“小姑娘年龄不大,口气不小。”
    在这行里什么事都有,金钱之上人百态皆数可见。严琅目光沉了下来,手臂一伸将宁奚向回挡了挡:“刘总,你也能看到我的员工已经怀孕了,这里又是室内,还是不要把烟熄掉比较好。”
    刘天驰夹着烟的手一缩,看向对面这群以严琅为首的年轻人,悠悠地点了点烟灰:“我说呢,这孕妇不在家好好养胎,跑出来抛头露面的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严总,你下次招聘可得找个靠谱的人,起码不是个年纪轻轻的丫头片子。”
    “先带她走,”严琅回头低声嘱咐了一下保镖,冷冷地瞥了一眼正在抽烟的人,“刘总,我再说一遍,室内禁止吸烟。”
    “我看今天我不发话,谁敢放走你们。”刘天驰笑了一声,吐了一口烟气,眯着眼看向严琅,“你们胡说八道,坏了我的买卖,以后传出去谁还敢买我的东西。严总,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你们是黑社会还是……”崔晓气愤地开口,扇了扇涌过来的烟气,“太过分了,你们……”
    严琅止住她上前的动作,门厅外恰好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刘天驰像是知道今天还有贵客要来,马上带着人跟上去迎着。服务员引着人刚刚到门口,刘天驰已经点头哈腰地走上了前,握住了来人的手:“李助,您看看您何必让谈总亲自来我们这小地方,您一开口,我保准好好地把东西送过去。”
    李峤因为上次那件白瓷瓶收的成色不好,差点卷铺盖走人。这次的东西因为是要拿回去和一件当时案子中丢失那批文物里的一件玉圭作比较,所以必须慎之又慎。所有有关那件案子的事情谈策都要亲自确认,所以也少不得到这些小地方来。
    李峤不耐烦地看了一眼点头哈腰的刘天驰,转身静静地向前一引,恭敬地微微躬身引着后面的人向前走:“老板,这里交易的玉圭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宁奚原本被严琅和一众保镖堵在身后,正思索着那件玉圭的形制,冷不丁听到李峤熟悉的声音,顿时咬紧了牙关。寂静的会场内人走过来的声音几乎让她寒毛直竖,两根有些颤抖的手指揪着自己手中的包,一只眼睛透过前面的人去看会场的中央。
    谈策正低头看着刘天驰那件玉圭,手上搭着的珠串慢慢滚动。让刘天驰点头哈腰的人肯定是大人物,四周顿时没了人说话,只看向场中央这个气质冷然的年轻男人。刘天驰见他移步去看严琅身前的那件玉圭,急忙跑上前去。
    “谈总,我这个绝对是真东西,你可千万别听有些人胡说八道的东西,”刘天驰哼了一声,低声赔笑道,“这个严总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鉴定师,年纪轻轻的丫头片子,居然说我的是赝品,您千万别被蒙蔽了。”
    原本低头端详玉圭的男人,大概是因为“年纪轻轻的鉴定师”这几个字眼触动了什么,不禁抬起了头,声音停滞了一下,依旧冷淡的没有任何情绪:“哦?”
    崔晓被眼前人冷肃的气场吓得直往后退,严琅安慰似的对她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谈策:“谈总您好,刘总说的是我的员工贺音。贺小姐师从名师,专业素养过硬,只因为指出了刘总那件东西的可疑之处,就被他处处针对。您可以让您的鉴定师或是专家来判断,那件玉圭到底是真是假。”
    宁奚呼吸似乎都停住了,她低着头,在人群遮挡后悄悄地向后退了几步,绷紧的掌心满是汗水,慢慢地退到了侧门的门前。
    “贺音?”谈策唇边一动,手中搭着的珠串贴着手臂,垂着的眼睛慢慢抬起来,看向严琅的脸,语气带着异样的缓慢,脸上却不动声色,“我能见一下吗?”
    “好,她……”
    严琅叫了一声,身后的人纷纷闪避开。宁奚正琢磨着怎么不出声推开门,被严琅一嗓子吼的怔在了原地。她抬起头,场中央的人正漫不经心地看向她,在看到她的瞬间,手中的木珠几乎被捏的碎成了粉末。
    她怔怔地看着场中央僵住的人和他身旁的李峤,脑袋空白了一秒,随后几乎是本能地拔腿就跑,一把就推开了玻璃门。
    谈策在与她四目相对的瞬间,喉咙仿佛被扼住。一瞬间的茫然让他眼睛微红,他看着面前拔腿就跑的身影,那个消失了六个月,让他恨得牙痒痒的身影,手指颤了颤,像不敢确定一样,那声熟悉的“宁宁”还没叫出口,胸膛仿佛被谁狠狠扎下去一般剧烈的疼痛,他几乎要站不稳。
    李峤呆了一分钟,慌忙弯腰将地上四分五裂的木珠捡起来,哆嗦了一下看向谈策的脸:“老板,我们的人就在楼下,马上……马上去追。”
    “别逼太紧,她跑急了万一有危险……”谈策咬着牙,声音一滞,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时的神情瞬间恢复如常,甚至淡淡笑了笑,“不好意思严总,你刚刚说谁针对你们的鉴定师?”
    “就是他,贺小姐指出他的东西是赝品,他就故意欺负人。明明知道她怀孕了还故意在这里抽烟,我们怎么说都不听,”崔晓气冲冲地指了指对面脸色惨白的人,“贺小姐平日里过得够辛苦了,还要被这种人渣针对,谈总,您千万别买他的东西,简直是脏了手!”
    李峤刚刚还在回忆怎么宁奚远远瞧着比之前好像胖了点,给手下的电话还没打完,闻言哆哆嗦嗦地轻咳了一声,低头恰好看到地上的粉末。
    谈策手上余下的木珠,已经被他捏成了粉末状,慢慢地飘到了地上。他怔了数秒,似乎手掌的骨头都捏起来咯吱作响,神情阴冷到四周都蓦然寂静下来,极为阴沉的目光看向崔晓,唇似乎动了动,却没有一点笑意:“劳驾,是谁刚刚对着她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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