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我是宁奚,我们之前联系过,”宁奚坐在单人包间的里侧,将披肩盖到腿上,倒了一杯茶过去,“我委托您的事情——”
    “您好宁小姐,原来前几天就能把资料发给您的,但是您要查的那些人……行动很隐秘,经验也很老道,我费了些功夫才查到点皮毛,”男人将手中的资料袋推给她,微微颔首,黝黑的脸上有些高原日晒的痕迹,“而且这些人应该来头不小,宁小姐,冒昧问一句,您为什么要查这些?”
    宁奚拆开文件袋,目光扫过手中的几张照片:“他们有关一桩陈年旧案,具体是什么我不好透露,但是这些照片已经能证明,他们走的路应该是我想的那样。”
    “再往上就没法跟了,从林芝到墨脱大雪封山,没有人能进去,”男人皱了皱眉,“我发现其中有一个男人警惕性很高,在拉萨的时候他拜会了几个很有名的喇嘛,去的都是一些没有门头的古玩店,但也不见他买东西出来。”
    宁奚瞥了一眼他指的男人,不动声色地将那些资料收起来:“是他会做的事情。酬劳我会按时打给您,辛苦了。”
    谈策留在她身边的保镖时刻都跟着,还好不会跟着进包厢,等一会儿让他从后门溜走就可以了。她雇佣的人跟了他们将近一个周,虽然不能完全确定是在做什么,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不是只去收文物的。
    刚刚男人指的那张照片上的人是周映东,他和谈策在拉萨分头行动,又在林芝会合,带着一队人沿着林芝向墨脱去了。
    会是什么事情呢?宁奚上了车,反复猜想着种种可能。和谈策重归于好之前她已经渐渐地开始做了一些调查,虽然很确定这一次要抓紧他的手,但不代表有些疑问就此从心头消却。谈策一直在隐秘地做着什么事情?
    “宁奚,产检还去做吗?”副驾驶上的人向后看了一眼她的神情,“你该不会琢磨着跑吧,求求你千万别,我好不容易戴罪立功来给你当保镖,这次如果你再失踪了,我哥真的会把我卖到柬埔寨。”
    宁奚被他的声音打断了思路,向前看了一眼谈闻头上的卷毛儿,语气淡淡的:“上一次好像是你撺掇着我跑的,要跑那应该也是你负责。”
    “……别提了行吗,差点没被我哥杀了,”谈闻心有余悸,冷汗不知不觉冒出来,“我哥的枪就差指爷爷的脑门儿上了,再也不敢了。违抗爷爷的命令,他再差不能杀了我。再把你弄走,我哥可能真的会宰了我。”
    宁奚没说话,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抬头忽然想起什么,试探着看向谈闻:“谈闻,你一直说你那个叔叔谈叶山和谈策的矛盾很大,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你清楚吗?”
    翻过了一座山,雪埋到了小腿的部位,鞋子已经被雪水湿透。前方的雪形成一座高塔般的巨大平台,均匀地延展开来。周映东摘掉护目镜,双手被下陷的雪重重地埋住,滚落时形成的雪道已经被雪完全掩埋,抬眼皆是一片白茫茫的雪。他挣扎着起身,手臂被树枝扎进去的部分已经僵硬到无法动弹。冲锋衣和绒衣勉强阻挡住树枝插入的角度,恰好斜着他手臂一侧扎进去,没有造成过分的出血。
    他僵冷的嘴唇动了动,费力地挪动一步,仰面靠着雪坡躺下,伸手拉开了信号弹。
    幸好只是短暂的昏迷,否则真的要死在这个鬼地方了。他甩了甩被血水湿透的手套,粗喘了一声,稀薄的氧气让人头晕的几乎睁不开眼睛,他看了一眼指南针,仰头咳了一声,强逼着自己不闭上眼睛,恍惚间眼前一晕,脑海中仿佛绽开大片血色一样是昏迷前最后的印象。
    随后,一只冰冷的手触上了他的脸。
    耳边传来几声急切的藏语,语速极快,像是女人的声音。他手指动了动,却再也没有力气抬起来。
    墨脱风景秀美,除却大雪封山的时候,其他时间不间断地会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大雪封山之时寸步难行,风雪小时尚还能走远,一旦起风下雪时,从山崖滚落便必死无疑。手臂处的疼痛像是被烧灼着,过了片刻却又减轻了许多。周遭被温暖的空气笼罩,周映东慢慢睁开眼,瞥到自己身上盖着的厚厚的羊毛毯。
    “你——醒了?”
    蹲在火盆旁的女孩子听到他起身的声响,挪着火盆向床边走了几步。她坐在床前,把炭火拨了拨,探头去看躺在床上的年轻男人:“你——手——还疼——吗?”
    周映东看向自己的手臂,伤口处薄薄地铺了一层不知是何作用的草药,靠近手臂上方的一端被一截白布扎了起来。他嘴唇动了动,去看面前的女孩。女孩大约十六七岁的模样,穿着一身厚实的藏族服饰,红色的小夹袄上有一串红珠子,盘起来的头发上扎了两种颜色的发绳,带着两坨淡淡的高原红,像是说汉语极不熟练的样子,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向外蹦。
    “你救了我,谢谢,”周映东咳了一声,看了一眼旁边的定位器,好在这个东西还在,大部队很快就能赶到这里,也算种种倒霉事中唯一幸运的事情。
    小姑娘摆了摆手,端了一碗水给他,将羊毛毯子又向他身上盖了盖:“没……事,我学的普通话……不好,我在山下看到你……在地上,就带你回来了,你……你是游客吗?”她连说带比划,又不敢正眼看这个陌生的年轻男人,说了几句就闭上了嘴巴,只搅着锅中的奶茶。
    “对,我是游客,不小心从山上滚下来了,”周映东客气地道过谢,喝了一口她递过来的水,环顾一圈屋内的陈设,收起了以往戏谑的语气,“小姑娘,多谢了,没有你我说不定今天要冻死在外面了,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季节,很少有上山的,”小姑娘结巴了一声,伸手扇了扇奶茶冒出来的热气,“我……叫格桑伦珠,在山下放……放牛、放羊。”
    “我的同伴很快就会来接我了,多谢你的照顾,”周映东向里摸到自己的包,临走时在钱包里装了许多现金,现在也算派上用场了。他没有细数到底是多少钱,从里面夹出一迭,大概有十几张红色钞票,整齐地放在了床边。
    “这就当我打扰的费用,你家大人呢?”
    “不用……不用那么多,”小姑娘头一次见那么多钱,紧张慌乱地摆了摆双手,“爸爸妈妈死……死了,和奶奶住一起,奶奶……去镇上了,过两天……回来!”
    她做事麻利又勤快,显然也是长期没有父母爱护才养成的习惯。周映东低头轻轻叹了口气,表面上将那钱收回来,回手又悄悄把钱塞到了床上另一床毛毯的夹缝中。本来想点支烟,又瞥了瞥身旁这个还未成年的小姑娘,准备点烟的手又收了回去。
    “这个奶茶……喝了,不头晕,”格桑伦珠小声说了一句,一句话要拆成断断续续的几个字说。从来没看见过这样俊朗的年轻男人,让她根本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脸,只把盛好的奶茶放到床边,结结巴巴地自己向后退了退,“你……喝,我出去……干活了。”
    “外面风很大,”周映东看了一眼窗外,声音缓了一些,“放心,我不是坏人。”从刚才就能看出她的紧张与慌乱,这个地方的男女原本见生人就少,又加上她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对陌生人有警惕是正常的。即便是有些害怕,她还是将他救了回来,是个聪明又善良的藏族女孩。
    “我……怕……你的同伴,找不到……找你的路,这里,难走,”格桑伦珠搓了搓自己的手,抬起头看他一眼,“我去干活,正好,碰到他们的话,可以带他们来。”
    “不用担心,他们会找到这个地方,”周映东笑了笑,又打量了一下面前羞涩紧张的女孩,“你上过学吗?”
    “上了一点,家里……没钱读高中,”格桑伦珠有些茫然地看了看他,又羞涩地笑了笑,“你……你读书很多。来这里的游客,都,都读书多。”
    这小姑娘懂事的让人有些心疼。他看了一眼没有信号的手机,在备忘录里飞快记下几个字。奶茶的香气浓郁,比平原地区的奶味道要浓许多,他喝了一口,对上她看过来的亮晶晶的眼睛,轻轻笑了笑:“你煮的奶茶很好喝,你奶奶教给你的吗?”
    格桑伦珠点了点头,也捧起一碗奶茶喝:“奶奶,会做很多。我笨,只学会几样。”
    “已经很好了,”周映东挑了挑眉,看向木头桌子旁边摆着的几本有些破烂的课本。看样子是高中语文课本,封皮已经磨得有些发亮了,书页虽然旧却保存的很好,看起来是读过很多遍的样子。
    地区偏远,资源有限,何况是父母双亡的孩子。他皱了皱眉,知道现在心里盘算着送这个女孩出去不太现实,但救命之恩是怎么也没法回报的。想到这里,他低头摩挲着自己的手机:“格桑,如果有机会出去读书,你会去读吗?”
    听到读书,小姑娘的脸明显扬了起来,可是片刻,眼中的光芒就暗淡了一些:“奶奶,要人照顾。羊,也没人放。”
    周映东还欲说什么,吊脚楼楼下的门就蓦然响起了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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