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车子里能看到靠窗的包厢里拉着一道有些透光的窗帘,窗帘缝隙里隐约透出了里面的人影。车停在一棵大树前,车顶上方投来影影绰绰的影子,随着风动在车窗上慢慢地晃。
    谈策点了一支烟,看向包厢的方向,烟的火光与晃动的树影重合,他动了动手指,忽然想起宁奚学校门口的那棵大树。
    那确实是一颗很大的树,树冠大而阔,夏天的时候罩出一片深深的阴影。宁奚偶尔会早退,然后坐在这棵树下等人。别的学生早退要么是去网吧,要么是去约会,只有她即使早退也是坐在这棵树下面等正常放学后的贺池。
    她坐在树下面,什么也不做,大多时候都是在树下打瞌睡或是听歌  ,然后等着校门里的人走出来,和他一起回家。大概她的世界非常简单,他从来没见她有多余的活动,和宁尚海手里那堆文物一样看起来没有什么生气,清冷、矜贵,但显得有些瞧不起人。
    但是她那样的人,她的世界里居然还有别人可以跻身。他不用怎么查也知道那个少年的身份,贺市长的儿子,优秀谦和,天之骄子,他已经有所耳闻。他觉得她那副没有表情时就显得瞧不起人的模样,应该不会理会任何男人,可似乎不是这样的。
    她对这个青梅竹马的依恋好像超过了任何人,他猜她都没那么依赖过宁尚海。她在门口等累了,撑着脑袋看从校门口跑出来的人,然后瞪着眼睛看他两叁秒,随后慢慢地将头抵到他怀里。贺池熟练地坐下来,让她依靠着自己休息,两个人的校服袖子迭到了一起,宁奚倚在他的肩上,摘下一只耳机递给他,两个人在树荫下就这样晃到傍晚。
    当然,他不想承认作为一个成年人会有一天嫉妒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少年。他降下车窗,决定冷静片刻,但还是忍不住微微侧眼,去看她遮掩在校服袖子下的那只手勾上贺池的手腕,断断续续地说着一些话。
    他松了松领带,觉察到自己旺盛烧起的妒火,却依旧点着烟看着那两个人。他的目光从她那截葱白一样的手臂上看过去,看树影在她脸上晃。贺池也低声和她说着什么,手臂揽着她的肩,挂着的耳机线也在风中晃。
    他碾灭了手中的烟,慢慢转过了头。
    所以当看到那个人抗拒和沉云青订婚的模样,他不禁更生出几分想要折断他脊梁骨头的想法。沉家的人也知趣儿,他只是稍微提点了一下,他们就对贺池提出了交换的条件。为了得到案件的信息,他总算勉强答应了这桩婚事。也就是那一晚,他看到她又坐在树下面,瓢泼大雨落下来,她浑然不觉。
    他从没说过自己不是一个卑劣的人,在这个时机出现其实也刚刚好。那一段时间他还能看到她总是又绕回到这棵树下面,然后他意识到自己的残忍——他为了一己私欲,剥夺了她世界里最重要的人。
    但是没有办法,他嫉妒的快要疯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等她睁开眼睛第一秒时,她没有问起贺池。实际上贺池伤得那么重,她应该第一时间就过问他的。可是没有,之后的几个周时间里,她再也没有提起这个人。然后他反复、小心地试探,发现她真的忘记了。
    那一刻的感觉难以言说,过去的十年里,他都在嫉妒她心里的这个人,当她真正忘记的时候,他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妙。等到有一天,她完全想起了他,想起他们的过往,想起他是为她而死,那会怎么样?
    他不敢多想,心脏的闷痛像海啸一样疯狂地扑上来。即使极尽可能地抹去那个人存在的痕迹,只要世界上还有同时认识他们的人,这种风险就永远都不能避免。就像现在这样,他只能远远地望着那扇窗,等待着、祈祷着她依旧什么都没有想起。
    邵声的酒量一般,所以同学们喝过了两圈他还是只碰了一点酒。来的同学大多都是当年班里闹腾的同学,只有他们两个稍微安静一点。邵声帮宁奚喝了一杯酒,悄悄低下头去看她的脸色:“没喝多吧?”
    宁奚只喝了半杯,但是有点上脸,脸颊已经红了。
    “没事,”宁奚其实有点头晕,她摇了摇头,“你也少喝点,他们喝起来没个分寸。”
    “咱们班最爱喝的人没来啊……贺池才是最能喝的,只不过他不轻易喝酒,”邵声说到这里,语气忽然止了止,声音压了下去,“不好意思啊,忘了你们分手了,我不应该提起他来。”
    宁奚喝得晕晕乎乎的,用手撑住自己的头听他说话,没有听清他说的名字,慢慢皱起了眉:“我和谁分手?”
    “你确定你没醉啊,”邵声看了她一眼,“不过那天偶遇到你,你不知道我有多震惊,因为没想到你那么年轻女儿就叁岁了,虽然知道你和贺池分手的事情,但是没想到你那么快就结婚有小孩了。我当初还很意外你们会分手……唉,不过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过得好就行。”
    他也喝多了,红着脸絮絮叨叨地说着话:“那会儿追贺池的女生那么多,他看都没看过一眼,反正谁都知道他心里只有你一个。你那会儿也不爱搭理男生,每天就只和他黏在一起,我觉得你们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分开……后来才明白,这种事儿谁说得准呢。”
    邵声的下巴抵住了酒瓶,侧眼看着红着脸的宁奚。宁奚好像回过了神,听着他刚刚絮絮说的那些话,眉头渐渐地皱起来。但是因为头痛,她又难以对他说的话立刻做出反应,只能揉着自己的额角,低下头碰了碰邵声的手:“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我喝多了,”邵声眨了眨眼,涨红的脸转过去看着她,“宁奚,你看我是不是喝多了?”
    她用一听冰的可乐滚在脸上,脸上的热度消退了不少,刚刚有些混沌的大脑也慢慢苏醒过来。她回忆着刚刚邵声念叨的那几句话,觉得那几个字眼有些耳熟,她想起那天周映东有些古怪的神情,抓着可乐的手不禁停了停,看向了快睡过去的邵声:“你刚刚说我和谁?”
    邵声晃了晃脑袋,迷瞪地看着宁奚的脸:“贺池啊。不过就算分手了,你们也还是同学。他今天没有来,我觉得有点小气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笑了一声:“宁奚,是不是你把人家甩了,让他伤心的不敢来看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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