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萤却冷笑了声,“但是有宗和在,只怕我们连命都不一定保得住,钱留下得再多也没命花。”

    “你这是什么意思?”杜父皱眉不解。

    池萤耐心劝解道:“爸爸,宗和这人确实勉强能算个枭雄,可您想想,他对我们家又能有几分真心?不过是看中您手里的资金罢了。现在您对他尚有利可图,他背后那人随手拨几个兵倒也能护我们一时,但当战争真正来袭,您真觉得他会全力保我们安稳吗?”

    杜父迟疑了片刻,但依旧有些没转过弯来,“可如果你和他..……”

    “是,如果我们结成姻亲,那就是一家人了,”池萤略带嘲讽地看着他,“所以呢,他就一定会对我们尽心尽力?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一个外人,爸爸,没想到您比我还天真呢。”

    杜父有些拉不下脸,别过眼去闷哼了声,“……..那你说怎么办?”

    池萤举出连只手指,“两条路,第一,要么就直接当这些钱赔了,你们现在就赶紧离开沪市,离他越远越好。”

    杜父却并不认同,断然否决了这个提议:“离开?我们能去哪里,打起仗来哪里都是一样,沪市毕竟还有租界,别的地方还没有沪市安全呢。”

    池萤冷静回道:“可以去澳门,不然再走远些,去南洋。南洋那边一直有很多潮汕商人,您去了那里也一样可以做生意,现在丢掉的这些不过是小钱,您本来就是白手起家,带上些本钱去哪里都能东山再起。”

    杜父静默地思忖了片刻,并未立刻给出确切的答复,转而问道:“那还有第二条路呢?”

    “这第二条路..……”池萤稍顿了顿,“既然这纱布已经屯了,那就先放在仓库里别急着出手,您可以暂时与宗和虚与委蛇,但不要再跟他做别的生意,到时候真的打起仗来,他也一定自顾不暇,您……就把这些纱布低价卖出去。”

    “低价卖出去?”杜父狠拍了下桌面,“杜萤呀杜萤,我看你是你书读得太多脑子瓦特了吧,到时候别人家都卖高价布,我们家反而还要赔钱吗?”

    “其实卖不卖的都不重要,直接白送也未可知,但是——”池萤清了清嗓,声音放低了几分,“关键是您要找对人。”

    杜父被她这副故弄玄虚的态度唬住,一时竟有些怔忡,也跟着她将音调降低,小心翼翼地问道:“找……找什么人?”

    池萤语气淡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爸爸,您要找的人,自然是真正能打仗的人,是真正能击退外敌的人,而不是这群窝里斗的老鼠。”

    “那……那我又怎么会知道,谁是真正能打仗的人?”杜父一脸茫然。

    池萤却只是一笑,“爸爸,这两条路都给您指出来了,您自己看着选吧。”

    “哦对了,这几天我要出去找工作,”她起身推门开会客厅的门,又回首点了点头,“爸爸要是心疼我,还是给我配弋?辆车子吧!”

    “哦,好,”杜父下意识地点点头,但在她的身影消失后又突然反应过来,“哎?你一个小姑娘家要去找什么工作,外面乱得很,不要瞎跑!”

    *

    虽说杜母和杜父对于她找工作这事百般不愿,但她的主意已定,夫妇俩总不能将她绑在家里,便也只能专门给她配了一个司机、一个保姆,再外加一个保镖。走出去活生生一副小姐逛街的架势,怎么看都不像是去讨生活的。

    沪市的街道并不算宽阔,行人随意穿行其中,还时不时的经过几辆有轨电车,汽车在路上只能走走停停,行进速度却并不算快。

    但也正好符合了池萤预想,她本来也没想好自己的职业方向,如今隔着车窗看向繁华的街道,正细细琢磨着自己究竟能找一个什么样的营生。

    说来杜家并不会缺了她的吃穿用度,她找工作也并非单纯为了经济独立,只是她确实做不到在家里当无所事事的娇小姐,再加上杜萤本身学业有成,并不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当然要个能发挥自己价值的地方,总不能辜负了这么多年努力的才是。

    杜萤是文学专弋?业毕业,若是生在和平年代,其实职业选择还算多样,但在现在这个时候,像孙医生那样偏技术类的专业确实更有实用性。

    所以她究竟能做什么呢?写小说?当翻译?

    池萤的目光一转,指了指远处的一个大门,“赵姨,那是什么地方?”

    赵姨是杜家给池萤配的保姆,她顺着池萤的指尖望去,点点头道:“哦,小姐,那里是个学校,之前是中学,好像这几年改成大学了,叫什么震旦大学来着。”

    “震旦?”池萤一愣,那不就是f大的前身么。

    她忙拍了拍驾驶座,“李师傅,就在震旦大学门口停下吧。”

    “好的,小姐。”司机从善如流的将车开到了大学门前,将车子稳稳停住。

    池萤刚打开车门,正准备下车,却见赵姨紧紧跟在自己身后,怀里还抱着自己的文件包。

    她无奈一笑,伸手将文件包接过,“赵姨,这里我自己去就行了,您就在车上等着吧。”

    赵姨眉头一皱,“小姐,可老爷太太让我跟着..……”

    “我是去找工作的,哪有一路带着您的道理,”池萤小跑几步进了学校大门,头也没回地摆摆手,“你们先等着吧!我很快就会出来的。”

    此时的震旦大学校园和后来的f大相比,面积明显小了不少,道路也并不怎么平坦,但依稀可以分辨出学校内的几个知名建筑。

    池萤原本只在开学时大致听过几段校史,几乎已经遗忘殆尽,但如今真正踏入了当年的校园内,对那段校史才有了几分真切的感受。

    她一身新制的墨绿洋装,在学生中很是有些显眼,故而路过的学生大都对她行着注目礼,看了半晌后又低下头去低声嘀咕着什么。

    池萤倒也不介意,她上前拦下一名男生,礼貌笑了笑,“同学,请问你们的教师办公室在哪栋楼”

    那名男生的脸瞬间泛红,但说话还算有条理,“这位……小姐,不知道您要找哪一位老师,理科老师在西三栋,文科老师在南二栋。”

    “我找文科老师,请问南二栋怎么走?”

    男生指了指前方,“这条路第二个路口左转,那栋红色的楼就是了。”

    “多谢。”池萤同他笑着点了点头,便准备转身离去。

    那名男生却突然叫住她,“这位同学,你是要转学到我们学校吗?”

    “不,”池萤粲然一笑,摇了摇头道,“我是来当老师的。”

    男生一时有些呆愣,待她的身影走远,低声喃喃自语道:“不知道现在转文科还来得及么..……”

    池萤按照那名男生的指示,顺利找到了一栋三层的红砖楼,她刚准备踏入大门,却被门房一声喊住:“哎,这位小姐,你是哪个系的,来我们这里找谁呀?”

    池萤转身,冲门房笑着点了点头,“您好,我是来这里应聘教员的。”

    “哦!你也是来新闻系应聘的吧,”门房了然,随即指了指楼梯,“二楼右手边第三间,找陈主任。”

    新闻系?

    池萤本来是准备找个文学系的工作,不过他既然这么说了,新闻系在这个年代确实更实用一些,试一试倒也无妨。

    “多谢!”池萤对他感激一笑,接着便顺着楼梯上了二楼,右第三间的办公室门紧紧闭着,池萤抬手正准备敲门,却听见门内的声音渐渐靠近。

    “小钟啊,我们刚刚建系,正是缺人的时候,你来得可真是及时。”

    “陈主任,能来贵校任教,其实是我的荣幸。”

    办公室的门被人从里拉开,池萤闻声抬眼,正巧和那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第93章 竹马的白月光04   不如就让他自生自灭……

    那人身着一身灰色格纹西装,头发利落地梳在脑后,见着池萤脚步忽的一顿,淡淡上下扫了她一眼。

    跟在他身后的陈主任也不由得一愣,“这位同学,请问你是来找我的吗?”

    池萤侧过身去给那人让出路来,又对着陈主任笑了笑,“陈主任您好,我是来应聘教员的。”

    “哟,我还以为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陈主任顿时喜笑颜开,“正好正好,今日可是双喜临门呐,小钟啊,那我就先不送你了。”

    “陈主任您留步。”男人礼貌地点了点头,也并未过多寒暄,便转身向楼下走去。

    “快进来吧,”陈主任向池萤笑着招了招手,“看你年纪轻轻,我就以为你还在读书呢,没想到居然已经毕业了,是我眼力不佳,还望不要介意。”

    池萤的目光从那人的背影上收回,亦步亦趋地跟着陈主任进了办公室,又在他的指引下坐在了办公桌前的一张单人沙发上,摇头笑道:“陈主任您言重了,我确实也才毕业一年而已。”

    接着她从文件袋中抽出几张纸,双手递到办公桌前,“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杜萤,约克大学文学专业毕业,这是我的毕业证书和论文,请您过目。”

    “文学专业啊,”陈主任一边戴上眼镜,一边接过她的证书放在眼下仔细端详,半晌后点点头道,“无妨,我们学校的新闻系也刚建立不久,一切都还在摸索中,课程可能设置也不太完善,需要大家一起研究进步。”

    池萤笑笑,“冒昧请问一下,还不知道贵系目前开设了哪些课程?”

    “这个..……”陈主任轻叹了声,“哎,其实目前大部分都是实务类的课程,像是采访、写作之类的,我们知道国外的新闻系已经开始有新闻理论研究了,而且最近好像还新提出了一个概念,叫康谬……康,康什么来着?”

    “communication,传播学,”池萤见他回忆有些困难,立刻帮他补充完整,“这个概念起源于社会学和心理学,其实算是一个融合衍生学科,目前确实是一个比较新的概念,国外的理论研究也处于起步阶段,更多的是和政治传播研究结合在一起。”

    “对对!就是这个!”陈主任笑着抚掌,“哎呀,我们系现在就是需要你们这样的年轻人,脑子里有国外的新理念,才能帮我们把这个学科建立起来。”

    “我其实也是因为旁听过社会学的课程,所以才有些了解,”池萤谦虚地笑了笑,“但是如果可以为贵系的建立提供帮助,我自然义不容辞。”

    陈主任笑得眼角堆起了一层层的褶,“好好好!杜小姐,不如这样吧,你就帮我们的学生指导写作技巧,同时呢也可以传授一些传播学的基础知识,至于这个课程究竟该怎么教,大家可以慢慢商讨嘛。”

    “好,多谢陈主任能给我提供这个机会,”池萤眼光一转,似是随口问道,“不知刚才那位……也是来应聘教员的吗?”

    “哦你说小钟呀,”陈主任点点头,“是的,他也是刚留洋回国的,倒是我们这里难得的新闻专业人士,对于新闻理论有一套自己的看法,乍一听十分新奇,但仔细琢磨起来确实有道理,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们日后可以多交流交流。”

    “哦?是么,”池萤面色一动,扯唇笑了笑,“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

    “什么,你要当教书匠?”杜母摸牌的手停滞在空中,“教中学生吗,哪个学校,浦口女中还是圣约翰女校?”

    池萤将外穿的大衣递给佣人,俯身趴在她身后摇摇头道:“都不是,震旦大学知道伐?我要去新闻系教书。”

    语罢又直接伸手从杜母面前的牌中抽出一张打了出去。

    “哎呦,讨债鬼,你不要碰我的牌呀,”杜母皱眉拍了拍她的手,“你才读了几年书,就能去教大学生了?”

    “现在都是这个样子啦,孩子们留洋回来脑子里都是新知识,各个学校抢都来不及呢,”坐在杜母的下家的妇人摸了张牌,又原封不动地打了出去,“不过新闻系倒是挺新鲜的,之前还没听说过呢。”

    “这是你李阿姨,”杜母用目光指了指那妇人,“妈妈跟你提过的,李阿姨家的儿子也刚从东洋回来,现在在当医生,是个青年才俊呢。”

    “哎呀,都是小孩子小打小闹,上不得什么台面的。”李阿姨嘴上虽这么说,面上的笑意确实怎么都遮掩不住的。

    池萤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李阿姨好,我们学校的新闻系确实是刚建没多久,还是国内学校里的第一个,没听说过也是正常的。”

    “新闻系到底是做撒莫子?”坐在杜母对家的妇人一脸好奇,“我晓得新闻,就是外面天天喊得那个‘号外号外’,所以你们就是办报纸的伐?”

    “这是你朱阿姨。”杜母的目光飘向对面,却并没像刚才那般仔细介绍对方。

    池萤瞬间了然,杜萤这位妈妈稍微有点势利眼,大概是对方家里的生意做得还不够大,当个牌搭子还勉强凑合,但并不足以让她多给几个眼神。

    她却没那么多顾虑,甚至态度比对李阿姨还更耐心了几分,“朱阿姨好,您这么说确实也没什么大毛病,我们和办报纸的确实关系很紧,我们的学生将来就是要去报社工作的。”

    “办报纸?”杜母不由得皱了皱眉,“我一直搞不懂这个行当到底怎么赚钱,厚厚一沓子纸才卖几个铜板,即要印刷还要发工钱,到底能卖出几个钱来?”

    “卖广告呀。”

    池萤还未来得及回话,便只听杜母的上家“啪”地打出一张牌来,一边回道:“我们家的面粉厂都找报社打了好几次广告了,价钱不便宜呢,你放心,他们只赚不赔的。”

    杜母的神色一缓,笑着介绍道:“囡囡,还记得伐,这是你宋家阿姨。”

    宋家是全国有名的面粉大王,全国各地开了十几个厂子,生意比杜家做得还大。

    “哦?”池萤突然来了兴趣,“宋阿姨,不知道您家里找的是哪家报社啊?”

    宋阿姨思忖了片刻,“唔……就那几家大报社,什么《申报》《新闻报》啦,我们家和他们都有长期的合作关系,要是你们也需要联系报社,只要去报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好,谢谢宋阿姨!”池萤抢在杜母的拒绝前回道,笑得饱含诚意。

    池萤要去当大学教员的事,只在杜家掀起了一阵细微的波澜,尤其是杜父这几日还在为如何处理同宗和之间的关系而焦头烂额,生怕池萤现在就逼她做决定,故而几乎没有主动在她面前出现,更不用说阻拦她去教书了。

    而她每日里上下班都有自家司机接送,新闻系的学生也并不算多,十几个人只能勉强凑成一个班,故而教学任务也并不算重,一天顶多只有两节课,池萤这工作倒也算得上清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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