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萤将那木盒打开,只见其中躺着一把做工精致的左轮小手枪,她将那手枪拿在手中掂量了两下,笑道:“谢了,我本来还准备去黑市里订一把的,这下倒是帮我省了不少大洋。”

    “会用吗?”宴之见她终于展开笑颜,不由得松了口气,语气也多了几分暧昧,“我可以提供一对一私教服务哦。”

    池萤熟练地将子弹上膛,对着车窗外眯着眼比划着,“不了,之前出国待过一段时间,国外你也知道,不怎么太平,所以平常喜欢去靶场练练手。”

    随着“砰”地一声枪响,车窗外一颗枇杷树上,一颗黄澄澄的熟果应声而落,好在此时车已经开到了城郊,周围并没有路人,只有一群鸟雀惊觉飞起。

    宴之十分做作地拍了拍手,一脸惊讶道:“哦!原来你竟是传说中的女枪神,失敬、失敬。”

    池萤白了他一眼,将手枪收回自己的手包中,此时车刚好停在了杜宅门前,她推门下车,回首冲他挑了挑眉,“傅老板不用送了,就祝您一路顺风吧。”

    今日的独家洋房显得有些冷清,杜母并未组牌局,而是独自坐在花园里的凉亭内发着呆,杜父也只是在窗边静默地抽着雪茄,见池萤归来,冲她招了招手道:“囡囡回来啦。”

    “爸爸,”池萤上前两步站到他的身侧,“您今天怎么得了闲?不用谈生意吗?”

    杜父将雪茄放到一旁的雪茄架上,叹了口气摇头道:“今日东北战事一起,原本的几场饭局也取消了。”

    池萤静默了片刻,突然问了句:“爸爸,您决定好了么?”

    “……”杜父身形微顿,随即缓缓点了点头,“嗯,我已经和你妈妈说了,让她将家中打点妥当,下月初我们就一起去澳门。”

    池萤倒是并不意外杜父的决定,他自然有自己的人脉,对于时局的认识也比她更为透彻,如今他们家与宗和没有过多牵扯,也不用受他的牵制,去澳门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了。

    池萤扶着他一道坐下,问道:“那您的经理人找好了吗?”

    杜父却摇了摇头,“不找了,这边的铺子能卖则卖,等我们过去了再做些新的生意吧。”

    “爸爸,我说过,我是不会和你们一起过去的,”池萤笑了笑,“您和妈妈过去正好,那边气候更好些,冬天里也不会太冷。”

    杜父直直望着她,半晌后颓然叹了口气,声音也似是突然苍老了不少,显得有些沙哑:“你已经是大姑娘了,自然有自己的主意,爸爸也不能硬把你带走,但是……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嗯,”池萤笃定地点了点头,“过去您曾经跟我说过,人活一世,总要在这世上留下点东西,我没有您做生意的本事,不能把咱们家的生意做得更大,但好在笔杆子比别人用得顺些,能留下几个能让人记住的字,也不算白来一遭。”

    “好……好,”杜父别开眼,拍了拍她的肩,似是欣慰又带了几分哽咽,“那过几年,等我和你妈妈老了走不动了,你可要早点过来,我和你妈妈才能安享晚年啊。”

    “爸爸,您放心,我会的。”池萤反手握住杜父的手,安抚地轻拍了拍,复又突然想起什么。

    “哦对了,爸爸,您之前屯的纱布放在了哪个仓库里,就不用处理了,直接交给我吧。”

    杜父抬眸看向她,目光透露出疑惑,“你要做什么?……捐给政府吗?”

    “他们哪里会缺咱们这点纱布,”池萤笑着摇了摇头,“爸爸,这您就不用操心了,反正临时出手也卖不出什么价钱,您就当已经贱卖了吧。”

    杜父皱眉盯着她,半晌后,终于还是点头应允下来。

    接下来几日,杜家显得有些忙碌,由于杜父的刻意隐瞒,杜母并不知道池萤不会跟他们走的事,还差人帮她收拾着行礼。池萤也生怕她情绪不稳,并没有说破这件事。

    三日后,池萤正在教室内给学生解惑,突然听得有人唤她:“杜先生,有人找!”

    她循声望去,见到教室门口那人时,不免有些惊讶:“马编辑,您怎么来了?”

    “杜小姐,还好您还没走,路上有些堵车,我还以为要去您家里跑一趟呢,”马编辑抚着胸口缓着气,“我们……我们史经理有事要找您。”

    池萤立刻点点头,“好,我这就去。”

    二人一道来到申报馆,可还没踏进史经理的办公室,她便听见门内传来了愤懑不平的吵嚷声。

    “呵,什么攘外必先安内,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就是说,还没开始打就先丢了士气,养那么些兵就是为了内讧的吗?”

    “亏我之前还觉得他们有谋略,呸,丝毫没有大局观念,这样下去是要亡国的啊!”

    池萤敲了敲他的办公室门,将音量提得比往日高了些:“史经理,是我,杜萤。”

    那扇们迅速被打开,史经理见着她,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杜小姐,您来的正好,来来来,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震旦大学新闻系教员,杜萤杜小姐,之前自由谈上的那篇《贞女》便是杜小姐的作品。”

    池萤还没来得及客套,便又听他继续道:“今天找杜小姐前来,便是为了之前商谈的事情,杜小姐,我决定了,我们申报一定要改版!”

    第103章 竹马的白月光14   今日怎么不见您身边……

    池萤在门外听了半天,自然也了解他为何突然动了这个心思,笑着点了点头道:“好,史经理,您想怎么改,需要我做些什么?”

    史经理示意池萤坐下,“这个嘛……我觉得还是按还杜小姐之前的办法,先从自由谈下手,增加些时评类的内容。”

    “嗯,那史经理可能要和原本的风月作家好好沟通一二了,”池萤看向沙发上的另外几人,“……..不知这几位是?”

    史经理一拍脑门,“哦对对对,我都忘了介绍!来来来,这几位是咱们沪市的作家,这位黎先生,也和杜小姐一样是刚留洋归国的。”

    那位黎先生看上去二十七八成的样子,长相有些圆润,见着池萤面色有些微微泛红,“杜小姐,久仰大名。”

    “黎先生您好,”池萤同他握了握手,“不知黎先生之前在哪国留学?”

    黎先生回道:“法兰西,巴黎大学。”

    “哦,那可是个好地方,我之前在英格兰留学,倒也曾在假期里去过巴黎,”池萤笑着转向史经理,“史经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是准备让黎先生接手自由谈吧。”

    “我正有此意,”史经理抚了抚胡须,点头道,“黎先生之前是哈瓦斯社的编辑,对于报纸管理经验丰富,文字功底又颇为深厚,所以让他来接手自是再合适不过了。”

    他顿了顿,复笑着继续道:“不过嘛,我自然也希望杜小姐能加入我们报社,成为自由谈的中坚力量。”

    “那是自然。”池萤欣然应允。

    自那日后,黎先生便对自由谈进行了一番大刀阔斧的改革,将原本的鸳鸯蝴蝶派风月小说连载统统拦腰斩断,全数换成了进步作家的评论和杂文。申报馆对于战争的态度,也从原本的保守,转变为了旗帜鲜明的激进反抗,在沪市乃至全国的报纸中独树一帜。

    半个月过去,杜家的生意也基本商上交割完毕,杜母也不是傻的,这段时间自然发现了池萤有些不对,每日里正常去学校上课不说,连下班后都经常不见人影。

    她当面质问了池萤,池萤倒也没有隐瞒,将自己的打算尽数告诉了她。杜母倒是比她想象中冷静不少,并没有抱着她痛哭流涕,抑或是拦着她不让她出门,反而颇为冷静地交代她生活中的注意事宜,甚至还带着她到厨房转了转,教了她几个家常菜的做法。

    这一日早清早,是杜父和杜母离沪的日子,他们将自己的行礼放上了车后,双双立在杜家洋房门前同池萤道别。

    杜母并没有歇斯底里的哭泣,但眼眶依然有些泛红,声音哽咽道:“囡囡啊,妈妈要走了哦,你一个人留在家里,要注意身体,晚上不要睡的太晚,早上也要记得吃饭哦。”

    “没事的妈妈,这不是还有赵姨孙姨陪着我嘛,您别担心,”池萤拍着她的背,缓声安慰着她,“我过两年就去找你和爸爸,咱们只是暂时分开一段时间而已,我还要去给你们尽孝呢。”

    “你就会唬我,”杜母指着帕子擦了擦眼角,“算了,你个小没良心的,你都不伤心,我有什么好伤心的,走了走了,没你烦我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杜母语罢,还是狠了狠心放开她的手,一扭头便钻入车中,别过头去不愿看她。

    池萤无奈笑笑,此时杜父也凑近了两步,沉声道:“我和你妈妈先走了,你……好好保重。”

    “嗯,爸爸,我会的。”她冲杜父一笑,又张开双臂轻轻抱了抱他。

    杜父身子一僵,转过头去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好了,现在天凉,你先回去吧。”

    池萤后退了两步,目送着载着杜父杜母的轿车缓缓开出杜家的院子,最终消失在街角尽头。

    她心中顿安定不少,至少这次,杜父能狠下心来舍弃沪市的生意,杜家也与宗和断的干净,杜萤的父母也能在一个相对安稳的地方度过晚年,总好过之前在山河破碎之时,在乡下食不果腹家徒四壁。

    今日是周六,池萤也并没有课程安排,故而用过早饭后,便准备前往申报馆,再同黎先生商量一番下一期自由谈的选题和稿件安排。

    此时不过上午十点左右,因着周末的缘故,街上行人如织,看上去倒也还算热闹,恍惚间甚至让人忘了,就在离沪市几百里的北边,一场场残酷的战役正在打响。

    而当池萤刚踏入报馆内时,便觉得有些不对,平日里这个时候正是记者们开完晨会,三三两两出门去找新闻的时候,此刻报馆中却显得异常安静,连半点脚步声都听不见。

    她的脚步顿了顿,转向一边的门房问道:“冯伯伯,今天报馆是来了什么人吗?”

    门房的小窗内缓缓探出一颗头来,他将声音压低,几乎是用气声道:“嘘,杜小姐,你快回去吧,今天中央警务局派了警察过来,正在和史经理交涉呢。”

    池萤心下一跳,是了,最近报馆的言论十分激进,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说国民政府麾下的军队不作为,看来终究还是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今天派警察过来,八成是要让他们整改的。

    她正有些踟躇,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道久违的男声:“哟,杜小姐,好巧啊,今日怎么不见您身边的护花使者了?”

    池萤脚尖一点,缓缓旋过身去,冲着那人点了点头,语气疏离道:“宗先生,应当也不是太巧吧。”

    宗和将帽子拿在手中,上前两步和池萤并肩而立,语气颇为得意道:“杜小姐,现在外面的世道不太平,你一个女人家自己跑出来,也不怕出什么事么?”

    池萤哂笑了声,却并未显出半点胆怯,反而出言讥讽道:“宗大人,现在东北沦陷,您怎么还能安心留在这里,难道不该去保家卫国吗,让我们这些女人家过得更安稳些吗?”

    “……..你!”宗和恨恨地哼了声,但很快又换上自得的冷笑,“你不要得意太久,以为你会拿支笔便能指点江山么?你们这报馆,能不能开下去还不一定呢。”

    第104章 竹马的白月光15   原来杜小姐和宗科长……

    池萤只冷冷扫了他一眼,宗和突然出现在此,也不知道究竟是跟着自己来到报馆,抑或是和警察一道来“盘查”的,不过反正自己一时半刻也走不脱,她倒是也不用继续犹豫,直接迈步上了楼梯。

    鞋跟与木质楼梯相接发出清脆的响动,在安静的报馆内显得尤为突出,她甚至还没上到二楼,楼梯转弯处便突然蹿出了一个警察。

    他瞪了眼池萤,叱问道:“你是什么人?也是这家报馆的记者吗?”

    池萤脚步一滞,仰头淡道,“算是吧,这位警官,请问我们报馆是出了什么命案吗?”

    “命案?”那警察嗤笑了声,“要是命案倒还好了,既然你也是报馆的人,那就一起上来吧。”

    池萤点点头,也并未多说什么,抬步跟在了那名警察身侧。

    警察看上去年纪不算大,约莫二十出头的模样,一双眼睛转了转,上下打量了池萤片刻,语气有些轻佻道:“这位小姐,看你也是大户人家出身,你说你做什么不好,非要来报馆趟这趟浑水,要是平日里我肯定就放你走了,但今天啊,不好意思对不住喽。”

    “警官也是按规矩办事,我们自然要配合工作,”池萤神色淡淡,“只是不知我们报馆究竟出了什么事,竟惊动了你们警务局?”

    “这位小姐,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啊,”警察撇了撇嘴,语气中带了几分威胁,“你们报馆天天发那些乌七八糟的文章,真以为就没人管了?”

    池萤只笑笑,反问道:“警官,我们发的难道不是实情吗?”

    “你……你跟我嘴硬有什么用?”警察轻哼了声别过脸去。

    二人一同来到了三楼,警察指了指办公室的门,命令道:“进去吧,跟他们站一起,算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别多嘴。”

    报馆三楼的记者办公室是一个约莫一百平左右的大房间,此时记者和编辑都挤着站在一处,另一边则是围成一道弧形的十几位警察。

    史经理站在最前方和警察对峙,见着门口的池萤不由得面露惊讶,“杜小姐,你怎么也来了?”

    “史经理,我也是报馆的一员,自然不能独善其身。”池萤冲他安慰地笑一笑,也站到了他们那一侧。

    “哟,你们报馆还有女记者呢,敢问这位小姐贵姓啊?”警方打头的是一名四十来岁的男人,嘴上挂着两撇小胡子,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颗头看上去就能榨出五斤油来。

    “不免贵,姓杜。”池萤回道,语气客套疏离。

    “哦,原来是杜小姐,”那男人上前两步,笑得一脸不怀好意,“在下中央警务局尚子秋,不知杜小姐有没有兴趣……交个朋友啊?”

    池萤的目光并未有半点退缩,直直看向他,冷声拒绝道:“不了,尚警官,报馆同僚都是我的朋友,还不缺您这一位。”

    “行,杜小姐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那我就只能公事公办了。”

    尚子秋歪着嘴哂笑了声,后退两步,眯了眯眼道:“史经理,我奉国民政府令,以造谣诽谤罪对贵报进行第一次警告,停刊三天责令整改,若是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便不只是整改这么简单了,你可听明白了?”

    “造谣诽谤?”史经理颇有些不服气,“尚警官,您倒是说说清楚,我们究竟造了什么谣?不然我们也不知道该从何改起啊。”

    “史经理,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发的新闻和杂文,已经严重干扰到了民众对于战况的判断,影响了国民政府的声誉,这就是造谣!”尚子秋将腰间的配枪一把拍在桌上,“以后什么该发什么不该发,自己掂量掂量清楚,我可没那么多功夫跟你在这儿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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