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顾是非四下望了一眼,“我们这是在哪?”

    李沧声起身,往篝火里添了几根柴,回他说:“在天境山南麓的一个山洞里。”

    听见天境山三个字,顾是非的胃一阵抽疼,垂着眼睛不再说话。

    李沧声知道他在想什么,故而说道:“傲血他们带人去调查盛泽的情况,你好好养伤,等王爷来盛泽,咱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顾是非记得当初温挽要为盛泽翻案,她在诸多条路中选了最激进的一条,当时自己还对她说:“何必来受这种苦。”

    在说这话之前,他顾是非难道不清楚盛泽死伤无数的事吗?他知道的,只是供词里轻飘飘的“死伤过万”这四个字,远远唤不起他对生命的敬畏。

    如今,他从尸坑里爬出来,此生再不敢轻视人命。

    ***********

    盛泽在甘州省府的西南边,从上京往南边走,取道狭关、宁州,快马加鞭两天两夜也就到了。

    元晦一开始打算骑马去,不带随从,他自己走的话或许不到两天就能到。

    如今为了温挽,他少不得准备两辆马车,一辆帮她装行礼,一辆坐人。他见过那些世家小姐出门,哪个不是三四辆马车加一堆侍女,他这还是精简了的。

    约好出发的那天清晨,温挽背了一小小的包袱牵着马从府里出来,看见门口的马车侍女,眉头微皱了一下,对元晦说:“王爷未免也太娇气了些。”

    元晦:“……”

    他顿了顿,“那便不带了,咱们骑马过去。不过,这位小公子是……”

    元晦见过这个人,在烟花巷软玉楼,当时此人就站在温挽身后。

    温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介绍说:“他叫摇风,与我一同长大,情谊深厚,信得住。”

    “情谊深厚啊,”元晦暗暗咀嚼了两遍这四个字,心中不快,面上却还是故作平静,问好道,“摇公子。”

    摇风点点头,“王爷。”

    “咱们走吧,王爷。”

    温挽率先打马走了,摇风要跟,被元晦抢先一步。

    此时已临近初夏,草长莺飞,三人纵马飞驰,除了换马整顿几乎不停下来,不到两日便来到了盛泽县城。

    傲血早早就带人等在城外,三十来个七尺大汉站成数排,不说不动便已气势惊人。

    元晦打马走到近前,温挽和摇风错后一个马身。

    “王爷!”众人屈膝半跪,齐声道,声音高亢浑厚。

    元晦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

    随后他下马,将缰绳交给傲血,转身走去温挽旁边,将她扶到马下。

    傲血眼神滑了一下,心中纳闷,“王爷不是还未娶温姑娘过门,难道这两人私奔了?”

    温挽与傲血视线对上,她大方朝傲血点了点头,权当向老熟人问好。

    安顿好温挽,元晦才转身对众人说道:“盛泽之事我已知晓,大梁再不济也不该任由这些蛆虫为祸百姓。”他声音冷厉坚定,“我来,是给死去的人撑腰。不论王公贵族,草菅人命者定斩于刀下。”

    众人肃声高呼。

    傲血见王爷训完话,上前一步交代道:“盛泽县令如今是一个叫胡文彰的人在做,这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屠城还有从隔壁望梅县借人做障眼法,都是他搞出来的。”

    “县城可有兵马驻扎?”元晦问。

    “有的,”傲血早先派人去探过,“杨乾元私下养了几十号杀手,个个身手了得,顾大人受伤就是他们搞的,如今人都在县衙住着。”

    “啧,麻烦。”

    傲血点头,“谁说不是呢,郁大人的带来的锦衣卫在这帮人手里吃了大亏,如今还被软禁在县城客栈里出不来。话说,咱要不要去救他?”

    温挽一直听他们交谈,两人也没有避着她意思,“不必,郁家有点底子,杨乾元不敢动他,否则不会围而不动。”

    傲血看王爷一眼,见他没有特别的表示,便应道:“王妃说的是。”

    这回元晦动了,傲血见他悄悄朝温挽身后瞥了一眼,那里站着个生面孔,年纪不大,有些内向似乎。

    温挽倒是不在意这个称呼,毕竟在上京的时候,傲血就总一口一个王妃,叫的挺欢,她还挺爱听的。

    “顾是非在哪?我先去看看他的情况。”元晦说。

    “在天境山,我也是打算先带你们过去落脚,之后咱们再商量后边的事。”

    “嗯,前边带路。”

    众人跟着傲血往天境山方向走,一路上傲血细细交代着这几日的调查所得。

    沅江决堤是因为堤坝偷工减料,将糯米灰浆中的糯米私换成发黄发臭的粳米,导致春汛来临时,堤坝一击即溃,大水临城。

    盛泽遭水淹后,县城几近全灭,县令方胜去甘州向知州杨乾元求助,杨乾元为瞒住堤坝贪污一事,最先做的不是救人而是封锁消息。

    待消息封锁不住后,他又找来胡文彰主事,胡文彰做事狠绝,直接派人将活下来的几千个灾民坑杀,又临时修葺县城填补堤坝,假装无事发生。

    顾大人他们下来后,魏老一眼就看出堤坝造假,找到了水患发生的证据,遭胡文彰追杀。也是在这个时候,傲血他们来到了盛泽。

    “你怎么想?”元晦认真听完后,转头问身后的温挽。

    山路难行,温挽拎着裙角,仰头问他:“王爷想杀还是想留?”

    “想杀怎讲?想留又如何?”

    温挽站定,解释说:“杀的话便直接把甘州的杨家一系清理干净,换人来主持甘州大小政务;想留便收集好证据送回去,让刑部或大理寺审理此案。”

    “我两个都想。”元晦说,“甘州我不想留,推到上头去,这些渣滓大概没人敢动;但我又需要借这些证据动一动工部。”

    “那便这样办吧。”

    “你就不怕我们失手,被人反杀?”

    “能死在一块也挺好的。”

    说话的时候两人一高一矮站在山中小道上,身后是肃整的小支玉凉铁骑,阳光透过叶隙明明暗暗撒落在两人肩头。元晦脸上仍旧戴着那半只黄金面具,一袭黑衣,低头俯视着温挽。

    元晦这趟出来,说白了就是做朝廷的刀。

    盛泽水患这事的祸源在工部,背后是杨家,满朝文武只要不傻肯定都清楚。

    但谁敢跟杨家对上?连皇上自己都不敢,毕竟他连锦衣卫都出动了,照样不管用。

    盛泽不可能不管,甘州不可能不治,谁来管谁来治?

    太子不行,杨家是他的靠山,他不可能亲手推翻自己的靠山。剩下的只有一个无权无势的大皇子,你不是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么,那你去把甘州悄悄给我料理干净,这就是皇上找上元晦的原因。

    据说,这个主意是左相江休复想出来的。

    温挽替他不忿,但也清楚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让让。”

    摇风等的不耐烦,推开深情对望的两人,朝前头走去。

    第32章 安抚

    山洞迎来新客,惊醒了睡梦中的顾是非。

    他睁开眼睛,勉力笑笑,虚弱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元晦将他扶起来,端过水杯亲自喂了他两口水,“好点没?”

    顾是非点头。

    “我刚到,”元晦撑着他的肩膀,“快点好起来,盛泽百姓还等着咱俩去给他们伸冤。”

    话音未落,顾是非眼角泛红。

    他低头沉默片刻后,倾身伏在元晦肩头哽咽出声,“他们怎么敢!怎么敢?那么多条人命呐。”

    元晦揽着他,想拍拍他的背安抚一下,却发现他背上没有一块好肉,全都肿胀发红,有些地方甚至已经腐烂发臭。

    “童笙!你怎么治的伤!”

    这是他队伍里的大夫。

    一直给顾是非治伤的娃娃脸连滚带爬从队伍里窜出来,跪在元晦跟前,颤声说:“大人伤的太重,我我……治不好。”

    元晦瞬间变了脸色,咬着牙问他:“你的意思是他活不了?”

    童笙望他一眼,吓得不敢回话。

    他也不是什么杏林世家出生,未参兵入伍前只在医馆当过半年学徒,以前仗着当兵的体格好,随便治治就能痊愈,哪里碰过顾是非这种金贵公子。

    “你放屁!”

    元晦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揽着顾是非手确越收越紧。

    顾是非艰难地抬手拍拍他的背,歪过脑袋气息微弱地说:“算了,这样也挺好。”

    元晦气极,“你不准说话!”

    “让我试试吧。”

    站在元晦身后的温挽突然出声。

    元晦突然想起来,温挽帮自己配过药,大抵她是会医术的。

    他二话不说连忙将顾是非固定在怀里,示意温挽过来探查。

    “可是大人的伤口已经烂了,这在战场上是救不活的。”童笙怯懦道。

    温挽蹲下,轻轻掀开遮挡伤口的衣物,回他说:“挖掉腐肉即可,顺便你跟着我学一学。”

    傲血不知道温家小姐懂医术,只当王爷是病急乱投医,便帮腔道:“让王妃试试吧,情况总不会比现在更差。”

    李沧声不同意,“事关生死,哪能儿戏。”

    倒是顾是非轻笑一声,说: “你试吧,治死算我的。”

    元晦白了他一眼,“别乱说话,她老师是药王石崇白,你小命能保住。”

    “嘶!”

    人群里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凉气,药王石崇白的名号谁人不知,据说天底下就没有他治不了的病。

    傲血和李沧声当即收声,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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