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晦视线下垂,落在她莹白如玉的脖颈上,如果有人能看见他的眼神,就该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让自己忍住不咬下去,“你该晓得害怕才行。”

    声音低沉沙哑。

    温挽又笑了,眼里满是志在必得。

    辰一他们动作很快,不到一盏茶功夫,杨乾元、胡文彰的尸体就已被挂在了城墙上。

    刀落下的那一刻,辰一仿佛听到了盛泽数万亡灵的哀鸣。他原本不想把事情做这么高调,但他也不愿这两人死后还能安息,故问了王爷的意思把尸体吊在城墙上,让他们死了继续还债。

    城门打开,被放出城的兵丁和下人冲出城,元晦他们混在中间,悄悄朝东南方撤去。

    一行人走了没多远,元晦就发现后边有人悄悄跟着他们。

    他和温挽交换了个眼,彼此都清楚,这应该是之前追杀顾是非的那拨人。

    情况有变,两人暂时离不了队伍。

    “爷?”

    辰一也发现了。

    盛泽的东南方是被沅江冲出来的平地,四周毫无遮挡,倒是适合打架。

    元晦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辰一当即喝停队伍,吼了一个字:“护。”

    这些玉凉铁骑当即调转身形,将温挽和元晦一圈一圈护在中间。

    “出来吧!”辰一抽出腰间宽刃大刀,“别踏马跟苍蝇似跟在后头。”

    话音刚落,唰唰十几道身影干净利落地现身,为首的一个蓬头垢面,瘦到整个人都佝偻着,人不人鬼不鬼的。

    元晦扫了一眼,眉头紧皱,“怎么是他?”

    第40章 暴露

    暮野四合,碧穹繁星渐生,小路边野草丛中蛙声阵阵,将数十人的呼吸声尽数压下。

    元晦捏紧手中的宽背大刀,眼睛盯着面前的佝偻老人说:“没想到前辈也来淌这趟浑水?”

    “咳咳,”老人咳了两声,用粗噶的嗓音回道,“只要钱给的足,万事好说。”

    “那我出两倍,买你东家的脑袋,如何?”元晦问。

    老人摇摇脑袋,“算了,麻烦……”

    他这话音还没落下,整个人就以极其诡谲的身法冲到了元晦这边的队伍中,还未曾看清他是怎样出手的,人就已经先倒了两三个。

    温挽见他身形快到几成残影,突然想到一人。

    鬼手孙,传说中出手必见血的顶级杀手,武功极高,要价也极高,但凡被他盯上,几乎没人能活下来。

    辰一他们在他面前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元晦无意叫他们白白送死,自己提刀顶了上去,但也只是勉力对付,拆了不到十招,身上就见血了。

    “爷!”

    辰一想冲上去帮忙,被温挽扯住胳膊拉了下来,说:“去把那些小喽啰收拾干净,这边交给我和王爷。”

    话毕,她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欺身加入了战局。

    这是辰一第一次见王妃动剑,剑花舞得密不透风,并肩跟王爷站一起时真是般配极了。

    一把大刀,一柄软剑,一刚一柔,配合默契,竟让鬼手孙打的束手束脚起来。

    眼见要吃亏,鬼手孙从腰间抽出一带勾的铁索,那铁索像条活蛇,转挑空隙入手,一挨着人就能生生挖掉对方一大块血肉。

    这铁索还是软剑克星,缠上就甩不掉,温挽这边压力倍增。

    鬼手孙找到二人破绽,一铁索将元晦甩远,回身手腕轻抖,那铁索就直奔温挽面门而去,眼瞧着就要扎进她眼睛里。

    “挽挽!”

    元晦使了生平最快的轻功,旋身将她揽进怀里,用脊背硬接下铁索,霎时血肉横飞,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明晃晃从肩胛骨一直拉到腰侧。

    温挽脑袋嗡的一声,她闻见了铺天盖地的血腥气,也瞧见了元晦的脸色瞬间变的惨白。

    她伸手胡乱摸着他的后背,摸到一手鲜血,“元郎!”

    鬼手孙最喜欢看些情情爱爱生离死别的戏码,故意放慢的招式,专挑不致命的地方的下手。

    元晦胳膊上又见血了。

    温挽气得浑身发抖,她双手撑着元晦的肩膀,勉力将两人调了个,打算自己去接鬼手孙的铁索。

    “你们小两口还真是情真意切。”鬼手孙桀桀怪笑道,话毕,铁索一抽又直奔两人而来。

    温挽抱着元晦,将他整个人护在怀里。

    元晦低头,轻笑出声,抚抚她的脑袋,反手抓住鬼手孙的铁索,轻叹一口气说:“出来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面八方突然涌出精悍队伍,只见队伍中人人黑巾覆面,人手一把长臂鬼头大刀,舞起来撕风裂土,异常强悍。

    鬼手孙被逼退,十七八个人轮番对付他,一会儿换一波,很快就把他体力耗尽了。他倒也能屈能伸,见讨不着好,卖了个破绽突围溜了。

    至于另外那些跟他一块来的黑衣人,早已被辰一他们尽数斩杀。

    事情发展太快,直到队伍收刀肃整站好,温挽才意识到这支训练有素、身手不凡的队伍是元晦的,而且跟着他们跟了很久,温挽自己却一点也没有察觉。

    “他们是?”温挽冷着脸问。

    她原以为自己跟元晦是一条船上的人,他有事不会瞒着自己,原来都是她一厢情愿。

    元晦瞟辰一一眼,辰一眼观鼻鼻观心,不理他。

    “嘶……”他虚弱退后两步,扶着一棵伶仃小树坐下,艰难地偏头看后背说:“伤口有点疼,辰一过来帮我看下。”

    “嗳,是是是。”

    辰一走过去,敷衍地扒开元晦背上的衣服,露出伤口,道:“爷,伤口太大,我弄不了啊,”说完他看向温挽,“王妃要不您来帮王爷看看。”

    他们在战场上受过的伤比这严重多了,王爷就是想装虚弱骗人家温姑娘同情,他最明白不过了。

    温挽原本就挂心他背上的伤,即便辰一不说,她也早就准备好金疮药,打算亲自给元晦上药。

    听见辰一唤她,便顺势走到元晦身后,帮他处理起伤口来。

    他们在上药的时候,那支来历不明的队伍就这样安静地站在一旁,目不斜视,耳朵里听着自家将军在那哼哼唧唧,真的是十分开眼。

    不到半柱香时间,温挽帮他把伤口处理好后,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元晦见躲不过,便放弃了。

    他轻叹一口气,起身踱步到队伍跟前,对为首的一个说:“趁着这个时机,去把甘州扫一遍,该死的一个也别放过。”

    “是,将军。”

    为首的那个抬手摆了个手势,队伍一如来的时候那样,悄无声息退下,半点痕迹也没留下。

    温挽暗自吃惊,这样的队伍不用多,只要过万数,入大梁必定如入无人之境。

    “这队伍你有多少人?”她走到元晦身侧,问他。

    “三万。”

    “是当初的玉凉铁骑?”

    “是,”元晦怕讲的不清楚,又补一句,“后来又扩了些。”

    “上边知道?”

    “知道。”

    温挽震惊地退了半步,仰头呆呆地看着他。

    上边居然知道容王手里有一只这样的队伍,且这只队伍专归容王一人调遣,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废太子从没被废弃过,皇上自始至终只承认元晦这一个太子!

    元晦侧开头,低声解释道:“这事关系重大,我……”

    温挽震惊片刻后迅速冷静下来,摇头道:“你本就不必对我特意解释什么,”说完这句,她顿了顿,有些艰涩地继续开口道:“我想多问一句,当初你主动跟温家结亲,真的单纯为了保全我父亲?”

    元晦猛地回望她,目光中的冷厉几乎凝成实质狠狠扎在温挽身上,可是转瞬那冷厉掩去,换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鸷。

    辰一见形势不对,已经带着人避去了远处。

    元晦沉默地看着她,良久拂袖转身,用缓慢到不能再缓慢的语气回她说:“自然是为了温家背后的势力,南平温家世出宰相,代代积累的人脉是巩固位子最好的助力,我怎么可能放任温老辞官。”

    温挽声音也冷了下来,“转过来眼睛看着我说。”

    元晦没有听她的,而是背对着她继续说:“假成婚也只是托词,一旦你嫁入王府,我便会想尽办法让你怀上我的孩子,这样温家不想站队也不行。”

    这话里的无尽寒意,让身处盛夏的温挽如坠冰窟。

    起风了,旷野里的风裹挟着夏夜潮湿的水汽扑上温挽颤动的眼睫,她眼里蓄满泪水,像雨后丰盈的湖。元晦的最后一个字如乍起的惊雷,吓得她眼帘一颤,一颗晶莹剔透的泪水噗通一声滚落下来,润湿了发红的眼尾。

    那颗泪被她低头捻在指尖,她似是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随后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你……不该带上温家。”

    元晦没有回,也没有转身看她。

    两人就这么在夜色中僵持着,半晌,温挽突然轻笑一声,说:“说起来也是我自己贪心,当初王爷提议的时候我若不是一心想占便宜,倒也不会这么容易被你骗。所以,咱们也算半斤八两罢。”

    元晦听得出来,她这是故意在给两人找台阶下,他也就顺势走下来,说:“终归是我亏欠你,作为补偿,以后无论如何温家我会护到底。”

    他的意思是即便婚事没了,他也不会不管温家。

    温挽福了一福,说:“多谢王爷。”

    语气疏离客气。

    他们都是聪明人,万事点到为止,切不可挑明,这是成年人的体面。

    不远处的辰一坐在篝火旁,脸色发青,童笙挨着他坐着,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童笙手里捏着一根烧火棒,无所事事地杵着火堆,恨恨道:“王爷怎么这样!王妃那样好的一个人,他怎么能算计人家?”

    斥候出身的辰一听力过人,王爷和王妃刚才说的话被他一句不拉听了过来,又被童笙缠着套了大半过去。

    辰一满脸沧桑说道:“你不懂,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真,分辨一个人的好坏得用心。”

    童笙一头雾水,“听不懂。”

    “看平常的言行,你觉得咱们王爷心里有王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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