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旭断了手, 还用树枝固定着,走起路来也一瘸一拐的。萧明渊也好不到哪里去, 左肩上还缠着绷带, 因为伤口裂开,鲜血已经洇透整个绷带, 洇透不太合身的半边衣裳。

    阮久下意识又要用手擦眼睛, 被晏宁按住了。

    他的手才摸过晏宁的脸, 脏兮兮的。

    阮久回过神, 首先问道:“我家里没事吧?”

    晏宁道:“没事, 你放心。”

    阮久见他神色不似作假,也放了心,又轻声道:“先进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萧明渊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仍旧站在城墙阴影里的赫连诛,然后看向阮久、

    阮久会意,小跑跑向赫连诛,牵住他的衣袖,扯了扯。

    “小猪……”阮久望了望四周,忽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赫连诛。

    他从来都不放在心上的细作的身份,开始无时不刻地警告他,离赫连诛远一点,别和他套近乎。

    阮久缩回手:“大……大王?能不能……”

    赫连诛低头看他,又把他吓了一跳。

    阮久自己知道,身为一个细作,赫连诛饶他一命,就算是天大的好处了,他不该提这样过分的要求。

    赫连诛怎么能察觉不到他的变化?

    有些谨慎,还有些害怕。

    赫连诛不悦地抿起唇角,看起来就像是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当然不是朝着阮久去的,可心虚的阮久当然不会这样想。

    “要不我……”

    赫连诛强硬地拉住他的手,要他把手搭在自己的衣袖上,一言不发,算是默许了。

    阮久松了口气,随后赫连诛帮他把兜帽戴好,就牵着他回去了。

    *

    阮久在城门外等了萧明渊他们许久,回去随便吃了点东西,若不是乌兰说大夫还在给他们处理伤口,阮久当即就要过去找他们。

    现在已经太晚了,阮久对上赫连诛漆黑的眼睛,想了想,还是退回到床榻上了。

    “那我还是先睡觉吧。”

    赫连诛很不习惯这样的阮久,收敛了一身太阳般的光芒,像月光一样,柔和得温顺。

    阮久背对着他,跪坐在榻上,开始铺床。

    从前这是赫连诛做的事。

    赫连诛看着阮久的背影,他匆匆跑来,也没带几件衣裳,穿的还是赫连诛的中衣,他一向这么瘦,穿着赫连诛的衣裳,松松垮垮的,眼看着就要从肩膀上滑下来。

    赫连诛舔了舔后槽牙,一步跨上前,单手揽住他的腰,把他从床榻上带起来。

    阮久小小只的,有一瞬间都被他带得腾空起来了。

    他回头去看赫连诛,眼中写满了惊慌。

    很显然,他现在是细作,已经不怎么具备和赫连诛吵闹叫板的底气,更没有拒绝的选择。

    赫连诛心中不喜,眼底神色也愈发阴森。

    阮久哪里知道自己什么地方惹到他了?

    赫连诛盯了他好久,最后只是低下头,把脑袋埋在他的肩上。

    他说不出口,他一点都说不出口。

    明明小的时候,对着阮久,喜欢和爱慕的话张口就来,每天都要说几句喜欢,才肯罢休。

    没想到长大之后,反倒变得这样拘谨,阮久小心谨慎,他何尝不是?

    而阮久抬起手,试着摸了摸他的头发,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说,对不起嘛,辜负了你的信任。

    *

    吹了蜡烛,赫连诛把阮久整个抱在怀里,躺在榻上。

    实在是说不出口的话,还是用行动表现出来更好一些。

    安静又平和。

    不知过了多久,阮久悄悄地睁开眼睛。

    他实在是睡不着,等不到明天。他知道萧明渊他们肯定也没睡,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他们肯定还在商量对策。

    阮久试着推了推赫连诛横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前几下没能推动,后来终于推动了,又怕把赫连诛给吵醒,连忙抬头去看赫连诛。

    所幸赫连诛还闭着眼睛,熟睡的模样。

    阮久瞧着他,一开始有些愧疚,还有些小心翼翼,到后面盯得久了,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些想笑。

    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赫连诛的下巴,手指顺着赫连诛的下颌线往上滑,最后停在他的鬓角上。

    阮久回过神,傻乎乎地用手指试了试他的呼吸。

    他觉得自己能靠赫连诛的呼吸,判断出他有没有睡熟。

    得出赫连诛已经睡熟的结论之后,阮久把他的手推开,从他怀里钻出来,把自己的枕头塞进他怀里。

    他要绕过赫连诛,从榻尾下去,要走的时候,想了一下,按住赫连诛的脑袋,“啾”地亲了一口他的唇角。

    做完这件事情,阮久高高兴兴地揉揉赫连诛的头发,就出去了。

    怕吵醒赫连诛,他提着鞋子,赤着脚走到外间,才穿上鞋。

    他就是控制不住,站在他自己的角度上来想,细作喜欢上自己的卧底对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可是卧底对象要喜欢上一个细作,那可真是太难了。

    阮久穿上鞋,披上衣裳,端起烛台,准备出去看看萧明渊他们。

    他没回头,门扇隔着,自然也看不见,赫连诛抱着手,靠在床榻上,微微勾起唇角的模样。

    *

    阮久小心翼翼地溜出房间,端着烛台,另一只手护着明明灭灭的烛光,快步穿过走廊,在萧明渊的房门前停下。

    里边还亮着灯,他还没睡。

    阮久刚要抬手敲门,便听见里边有人在说话。

    “为今之计,只有向鏖兀借兵,殿下出兵勤王,朝中应当还有支持太子和殿下的朝臣,也不算是师出无名。”这是晏宁的声音。

    “我不……”

    萧明渊还没开口,外边就传来了敲门声。

    晏宁上前开了门,看见是阮久,便侧身让他进来。

    阮久端着烛台进去,看了看几个朋友。

    他们都收拾干净了,身上伤口也都已经处理好了。

    魏旭伤得最厉害,吊着手躺在榻上。萧明渊架着脚坐在一边,他不太留意这些,只是随便动一动,肩上的伤口便又裂开了。

    而晏宁算是文人,在这种时候总是被护着些,伤得也最轻。

    阮久把烛台放在桌上,在小榻上坐下:“我特意偷跑出来见你们的,大梁究竟出什么事了?”

    萧明渊很简单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父皇病重,三哥侍疾,挟持父皇谋反,一夜之间以父皇的名义,给几个兄弟都送了毒酒白绫。大哥派人护送我出城,独自留下周旋。”

    “但是……”

    倘若永安之中还在僵持,英王很难这样大肆追杀萧明渊。

    永安城中,恐怕是凶多吉少。

    阮久担忧道:“那我家里……”

    “你哥本来想留下和我大哥一起的,但是被你爹派人来绑走了,我出城的时候,他也已经出城了。”

    “那我爹我娘?”

    “他们没事,三哥忌惮你,还忌惮阮家的财力,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对你家动手。”

    阮久蹙眉:“但是,要是他登基了……”

    “嗯。”萧明渊点头,“他登基之后,迟早会对阮家动手的,你也要早做打算。”

    阮久抬眼:“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萧明渊不语,晏宁刚要说话,萧明渊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别过头去:“我不借。”

    晏宁有些急了:“王爷来鏖兀不就是……”

    “不是。”萧明渊腾地坐起来,“我不跟赫连诛借兵。”

    晏宁低声骂了一句:“都这个时候了,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他朝阮久招了招手:“小久,你来。”

    引得萧明渊不满:“站住,你别跟他说!”

    晏宁懒得理他,把阮久拉到一边,低声同他商议:“我们也实在是没办法了,鏖兀大王那边……你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吗?”

    阮久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

    晏宁叹了口气:“英王有派人来过吗?”

    阮久又摇了摇头:“我不太清楚。”

    他离开尚京两三日,有一段时间没和赫连诛待在一起,还有一段时间只顾着生病了,当然是不知道的。

    他迟疑道:“应该是没有的,我回去……问问他。”

    “不用。”晏宁摸摸他的脑袋。

    他当然看得出来,阮久和赫连诛的关系好像有点僵,不是很好的样子。

    阮久在这里做王后,大概也是如履薄冰,这件事情,阮久肯定开不了口,怎么能让他去问?

    晏宁道:“既然是我们要借兵,那自然是我们去开口,你别掺和这件事情了,我们会处理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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