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个人觉得自己老了的时候, 才会开始回忆当年,心态低迷时亦是同理。

    李秋水,巫行云, 这对师姐妹百来岁的年纪, 照样能争一样事情争得犹如少女意气。

    无崖子躲着,两人暂时熄鼓, 已经开始争议后辈子弟优秀与否。

    两年前那无量山一面, 沈奈和段誉并没有相处多久, 只是那时候,他身上有着对后院的厌烦, 还不失于少年风流。

    今日再看......沈奈觉得,像是一个困囿于自己世界的疲惫旅人。

    酒过三巡,段誉渐渐有了醉态,拱手之后,他便独自离去了。沈奈一边喝着酒,另一边内力总是在体内运行, 感觉这些酒并没有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

    也许可能是因为身体特殊的原因。

    大理的酒是有些澄黄的,酒中还掺杂着花香,比起江湖人贯来青眼有加的辛辣白酒, 满是女儿柔情。

    看沈奈喝着,阿紫也拿起了杯子,小口的尝着。王语嫣在另一处, 因为她是李青萝亲女,今日需要重新澄清身份。

    段誉一路走来, 看着旁人对着镇南王和新王妃面露喜态, 想到了自己的娘亲刀白凤。

    “世子爷...”有人看见段誉, 带几分奉承的意味, 走过来敬酒,段誉微笑着作饮酒之态,只是放下杯后,段誉手上小小玉杯,竟然还有半杯酒。

    有人奉承,可同样也有一部分的人,开始对着段誉眼中带笑,眼神和行动之中,却流露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古怪意味。

    已经有了醉态,又走过几处回廊,喧嚣人声再也不见,只有到处可见的红花与绸布,提醒着段誉,自己如今的尴尬身份。

    一口将杯中剩下的酒饮尽,玉杯滑落,段誉运起凌波微步,也不用内力抵挡,直接受着凉风,从镇南王府向着摆夷族的方向去。

    大理皇室在二十多年前有过一次叛乱,之后,子嗣不丰,如今国主段正明与段正淳为亲生兄弟,并且膝下并无儿女,段誉作为镇南王世子,从小就是以下一任大理国主继承人的身份来教导的。

    可他以前不修武功,只沉迷于各种佛家道家儒家典籍,意外能看见沈奈之后,他又对神鬼志异和一些山野游记起了兴趣。

    段誉的娘和父王和离之后,他对于王府后院实在是厌烦,于是出门赏景游玩,却意外习得了武功,也算是承了大理以武治国的理念。

    ——可如今,镇南王府有了新王妃。

    段正淳正值壮年,李青萝身体康健,彼时不消几载,必有子嗣。

    虽然段誉有世子之位,可他内心偏柔软,这看见父亲和新夫人的笑容之后,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被“家”排斥在外,然后才因为婚礼上其他人的反应,想到了子嗣。

    摆夷族在大理是大族,其中,族长是刀白凤的父亲。

    当年刀白凤嫁入镇南王府,虽然有联姻,让大理国和平的原因,也有段正淳倾心刀白凤美貌,好言好语哄她,和她真正好过一段的原因。

    段誉一路凌波微步走到刀白凤住所时,没惊动边上的下人,直接飞跃过墙,在里面看见了正穿着一身普通蓝色摆夷族衣裙的刀白凤。

    “娘!”

    自从生下段誉,刀白凤就在玉虚观里长住,每回段誉看见刀白凤,她都穿着一身道袍,看着像普通摆夷族姑娘一样衣着的娘亲。

    段誉本身因喝酒有些醉愣了一下,路上虽半消酒气,他脑袋却还有些微醺。

    刀白凤脸上带着很淡的笑:“誉儿?”

    “怎么来我这了?你不是应当在王府吗?”

    今日的王府有大喜事,附近的百姓知道了消息都前去庆贺送礼,刀白凤自然也是知道这个消息的。

    “娘,我觉得王府里...今日太吵了。”段誉在娘亲面前,到底是多了一份当孩子的模样,“而且,我担心娘听到了这个消息会不太高兴,所以应付完了那些客人,就赶过来看看。”

    刀白凤远远的看了一眼正镇南王府的方向,她如今居住在山上,虽然没有以前的玉虚观距离镇南王府这么远,这样去看,却也是看不见的。

    “誉儿...”在道观中居住了十几年,和离之后这几年,没有和段正淳纠缠,刀白凤反而是找回了自己做少女时候的无忧无虑。

    她作为母亲,和段誉这个孩子并不算亲近,而且,段誉的到来,只是她当初一时气愤的报复之举。

    “誉儿,你是我的儿子,你知不知道?摆夷族的女子,向来就是一夫一妻,以女子为尊?”

    段誉不明白刀白凤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但是他应了一声:“孩儿知道。”

    莫非...这就是娘终于没有办法忍受父亲,然后在出现阮侧妃的时候,和父王合离的原因吗?

    段誉心里这样想着。

    刀白凤脸上的笑收了,她不再去看段誉,但是还是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当年,段正淳迎娶我的时候,不仅仅是他,包括国主段正明,他们和我爹,也就是现在的摆夷族长承诺过,此生只会有我一个妻子。”

    “可是只有一个妻子,不代表只有一个女人。段正淳负了我。”这些话如果是当年来说,肯定难消不甘心,这几年,刀白凤却看淡了,因此,这番话说来平静。

    段誉低下了头,段正淳之名,哪怕不是大理在,整个江湖,都是有几分风流花名。

    如今娘亲对着自己说父王的不是,他做儿子的,又该如何说呢?

    “我当初刚知道段正淳和其他女人有首尾,心中不岔,去质问他,却看见他却还在别的女人身边,那么我刀白凤算什么?”

    “所以我报复了他。我也找了个男人,还是天底下最卑贱、最让人唾弃瞧不起的男人,和他做了段正淳对我做的一样的事情。”

    刀白凤这时还说的含蓄,段誉不明所以,但是很快,他明白过来,脸上出现震惊之色?:“娘!?”

    刀白凤盯着前方,脸上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誉儿,我给他戴了绿帽子,两个月后,就发现有了你......然后,我把你生了下来。”

    后面就是刚生产完,入了玉虚观,虽然还有王妃之名,却不见儿子,不见段正淳。

    段誉惊的后退三步:“娘,你就是在开玩笑的,是不是?”

    刀白凤转过头来,看着段誉这种模样,一时又是觉得心里十分的痛快,一时又觉得十分的伤心。

    这番话憋在她的心中二十多年,如今段誉已经二十有一,她才说出来。

    这是对段正淳的报复,给他带了绿帽子,让他给一个没人看得上眼的乞丐养儿子,可是,这是一把双刃剑,伤了刀白凤自己的身心,说出口,也不是痛快,而是儿子段誉不可置信的眼神。

    段誉的心渐渐凉了。

    是真的。

    娘说的,都是真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镇南王府的,可是站在门前,看着里面的欢声笑语,又想到自己并不是父王的儿子,还有,也许自己,都不应该叫段誉这名字。

    在街头,宛如一抹幽魂游来荡去,直到段正淳的家臣朱丹臣看见了段誉,他手中拿着一支判官笔,见段誉失神模样,还以为他是因为段正淳李青萝大婚才如此。

    于是朱丹臣婉言和段誉谈心,话里话外都说,虽然王爷如今有了新妻子,一样还是疼爱世子爷的。

    段誉沉默。

    他抬起头,去看那百姓如川流一般进出的王府大门,过了许久,才从口中闷出了一句“多谢朱大哥。”

    朱丹尘看他这模样,想着,等时间久了,王爷待世子爷还是别无二般,他自己心里就想明白了,于是,朱丹臣手持判官笔走了。

    段誉想着这些年父王段正淳对自己的疼爱,站在街道中,犹如身处无尽苦海。他已经不是少年郎,段誉寻了一处僻静地方,整理如同乱麻一样的心绪。

    李青萝以王妃之位入镇南王府,阮星竹待在后院,柔顺的看着前方的段正淳和李青萝相伴同行,阿紫本在这里和阮星竹说了会话,看见便宜父王段正淳来了,立马脱身离去。

    远远看见姐姐,阿紫脸上原本应付式的微笑,变得真挚许多。

    沈奈站在一株花树下,看见很快就满十七岁生日的阿紫,还是像当年的孩童,欢欢喜喜地朝自己奔过来。

    沈奈只感觉,身上一瞬间似有万千无法言说的压力困着自己,可是在阿紫终于从那墙角的几丛青竹边,走到了自己身旁时,那压力竟减轻了一半。

    “姐姐,我们要在大理留一段时间再走吗?还是明日清晨就出发?”

    沈奈仔细的感觉那种挣脱束缚的熟悉感,想到自己上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等到这些压力全消,就破碎了虚空,眼神轻柔落在阿紫身上:“明日便走吧。”

    “哎??好。”阿紫愣了一下,因为对于她们来说,早几天和晚几天赶路,压根就没有什么分别。

    这里人多眼杂,沈奈也不太喜欢在这种情况下和阿紫说一些比较私密的事情,打算在路上,把自己这股感觉告诉阿紫。

    上一次突然从幽魂变成玉像,沈奈之前从来没有感觉,因此没有和阿紫说,这一次,等到束缚全部消去,可能就要再次告别。

    傍晚的昏光将人的脸庞照出了金色,阿紫脸上在笑,眼中却含泪:“那照姐姐的说法,这一次姐姐离开,阿紫还能和姐姐见面吗?”

    沈奈认真思考了一下,摇摇头。

    “我不知道,我从未遇见过和我一样踏破虚空的人,所以很有可能......”

    “不要说了,姐姐,不要说了!”阿紫一把扑进沈奈的怀中,整个脸埋在沈奈肩头,王语嫣站在另一边,看着阿紫面对着自己这个方向,哭的特别难看。

    “阿紫知道姐姐的意思了,我会努力修炼武功的,以后和姐姐一样,也踏破虚空,也去找姐姐,我们一定会有缘再见的!一定!”

    阿紫已经不是小女孩了,如今只能将脸放过肩头,沈奈拍拍她的背:“好,有缘会再见的。”

    当年的阿紫只有姐姐沈奈一个亲近的人,如今的她,父母都认回来了,亲姐姐阿朱也知道在那里,自己也认识了有同行的小姐妹。

    哭够了,阿紫自己去梳理仪态,王语嫣劝慰着她,而沈奈走过一段路,突然发现了独自坐在假山之中的段誉。

    他僵坐着,目光放空,一动不动。

    “段誉,你在这里做什么?”天已经快黑了,外面如今也没那么多人,在这里坐着,难不成还是想讨个清净?

    段誉恍恍惚惚的抬头,只看见沈奈慢慢朝自己走来,她身上是湘色的束袖掐腰衣裙,衬托着背后最后一点霞光,像是壁画中走出来的人一样。

    这让段誉想到了自己脑海中盘旋了一个下午的念头。

    “沈姑娘...你说我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沈奈:“???”

    仿佛两人还是几年前,一人一魂就着灯火,翻阅着书中的志怪异谈。

    沈奈这边才刚刚找了个僻静地方和阿紫说话,让她有个心里准备,到时候如果自己突然不见了,不要那么伤心——所以完全不知道段誉到底是怎么了。

    “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么难过?这么多年,我还从来没见你这么精神恍惚的模样。”

    段誉苦笑一声。

    他也不想的。

    可是娘做了这种事情,如若是不知情,那便罢了,如今自己已经不是被父母庇佑的孩童,应该将此事处理好。

    “沈姑娘,我、我感觉我对不住我父王。”

    如果是别人,段誉怎么也不会把这些话说出口的,从一出生就是世子,到父不详的奸生子,落差何等大?

    可是沈奈是不一样的,尚且是鬼魂的时候段誉就认识她,无量山更知道沈奈从一尊没有生命迹象的白玉像成人。

    所以这些话他才说的出口。

    “我、我不是我父王的血脉,我娘说,他是为了报复我父王,才有了我,才把我给生下来。”

    段誉一个下午都是不可置信,精神恍惚,可是把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终于是忍不住,两只手挡着脸,一个大男人,坐在被假山围绕的草地,在旧友面前哭了出来。

    沈奈在旁边坐下,她也不知道如今要和段誉说些什么。费力的在脑海里想了一下,好像记得段誉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段正淳和自己的一干红颜美人自尽了?

    “那你如今是已经想好该如何去处理了吗?”

    “父王疼爱我二十多年,稍晚些,我会将此事说与他知道。”

    三匹马走在路上,沈奈对着面前空旷的山色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临走前,沈奈重复记忆,好歹想起了刀白凤和延庆太子相关的事情,对着段誉说了一遍,段誉没问沈奈何处得知,只是摇摇头。

    ——“我欲出家为僧。”

    段延庆时刻关注着大理皇室,段正淳娶新妃、世子段誉入天龙寺,这边段誉刚刚穿上僧衣,段正淳还处在疼爱了二十几年的儿子不是亲儿子的震惊之中,段延庆已经火速过来趁机报仇了。

    ——却正好听见父子两人在天龙寺中的对话。

    段正淳从段誉口中得知当年事情真相,转头段誉就出家了,二十来年倾注的感情做不得假,哪怕如今段誉血脉不纯不能再往后继承段正明的皇位,他也依旧当他是自己的孩子。

    段誉却拒绝了。

    他意已决。

    “施主,请回吧。”

    段正淳心里不是没有怒气,可是在了解事情之后,又怒又怜,对着段誉的背影,独自轻语:“是我的错,明知道凤凰儿性子最是烈...可和乞丐...”

    从头到尾看完段正淳和段誉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的段延庆,如遭雷劈。

    哪里还有什么报仇的想法,他只想确认,当年菩提树下的白衣观音,到底是不是段正淳口中的凤凰儿。

    刀白凤的武功连段正淳都不如,段延庆暗中观察她,刀白凤却没发现。

    执着了二十来年的延庆太子,在这一刻,彻底的放下了。

    沈奈三人在路上前往西夏,听到了四大恶人中的“恶贯满盈”段延庆,放话金盆洗手,已经归隐江湖的消息。

    应该......没有我什么事情吧?

    沈奈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和段延庆的交集,如果是有的话,那就只有当初在聋哑谷的时候,因为恼怒于云中鹤的举动,给招引了一些在野外生长的蜂类去蛰云中鹤,就那个时候有见过两面。

    云路远,晚溪横,沈奈三人路过两国边境,阿朱却与乔峰一道,意外在山林中救下了一人,名叫耶律洪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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