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猜想以严恪传言中的行事作风,第二日一早必定还要亲来,所以他今日特地赶了个早。

    一个方面,是来向严恪告罪,且做个姿态,表明自己心系水事。

    另一个方面,他则要试探下严恪的态度。这个该死的决堤,让他一下子记起些快要忘掉的旧事,虽然不大可能,但那件旧事要是被翻出来……将是灭顶的祸事!

    马文正等了一阵,终于见了严恪的面。

    他已知晓展宁落水之事,便先与严恪告了罪,道是自己失职,惠州段堤坝决堤,竟然没有及时赶到现场,反倒让严恪和展宁受累。

    “马大人言重。渭河水势凶猛,堤坝决堤也不是没有过的事,眼下的要紧事,是赶紧修缮缺口。”

    严恪神色淡淡,一番话说得客套,让人瞧不出真假。

    马文正心头的不安感又强烈几分。他看了看严恪身后,不曾见到展宁身影,便状似无意地问道:“今日不曾见展大人身影,可是昨日落水受了惊,身子不适?我府中有医术精湛的大夫,我且命他去驿馆一趟,替展大人瞧一瞧。”

    马文正此刻对展宁的态度,比之设宴那日,不知要重视多少。严恪面上虽没什么表现,心底却有些异样之感,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边道是有大夫随行,便替展宁婉拒掉了马文正的好意。

    马文正试探不出深浅,又不愿露了端倪,只好不再纠缠,转而陪同严恪巡查起现场的修缮工事来。

    这一陪,就陪到了近午时分。

    马文正本要邀严恪共用午膳,但严恪却执意要回驿馆。

    马文正送了他离去,不知怎么的,总觉得眉心一阵阵发跳,突然间,他脑子里冒出个念头,也顾不得其它,便吩咐身边人赶了车来,转身去了惠州府府衙。

    去到府衙,见了惠州知州,他旁的一概不问,只问当日修建惠州段堤坝的工事资料保存在何处。

    知州被问得有些糊涂,忙唤了掌管资料的文书来。

    待一细问,却听文书道:“今儿一早工部都水司展大人来了一趟,将当日的资料借走了。”

    马文正原本是坐着的,闻言猛地站了起来,望着那文书,表情有些少见的凶狠,“你说什么,借走了?!”

    第六十章

    展宁的确将渭河惠州段堤坝修建、维护的工事资料带回了驿馆。

    据她查来,渭河惠州段堤坝首建于天和十四年,也就是六年前,当时主持修建工事的是惠州府主簿。然后是在天和十七年,既三年前,惠州段防洪堤坝进行了一次大的修缮,负责督促修缮事宜的官员却莫名升了一级,乃是安南省主簿。

    此次决堤这一段,因恰巧在渭河与惠州境内一条支流交合处,地理位置比较特殊,相关资料便记得详尽些。

    其中登记在册的工匠共有七人,都是惠州本地人,不过分布在州下各县。

    展宁将那七人的名单、住址抄录下来,望着名单想了一阵。

    根据时间来看,诅咒温陵的铁人设下的时间,应该不是新修建堤坝时,而是在三年前修缮之时。

    只是三年前她年纪尚小,上面有展臻护着,平常从不为琐事烦心,自然更不会过问朝堂之事。对于温陵这样的重臣,也只偶尔从展云翔口中听过对方的事宜,并没有多少了解。

    如今她虽有这几个工匠的名单在手,好歹有个查的方向,可对于何人可能因何事对温陵下咒,她却一点眉目也没有。

    因此等到严恪回来之时,她刻意到对方房中,借口询问今日堤坝缺口处的修缮情况,旁敲侧击地谈起温陵过世前后的情况来。

    严恪自小养在皇太后身边,与温陵的接触不算少,且温陵过世之时,他已入朝,对温陵的事还算了解。

    “温太傅离世,是在天和十七年冬。他往江南探亲归来,不慎染了沉疴,返京不久便故去了。”严恪稍回想了一阵,将当年的事简单说了说,之后却有些疑惑地望着展宁,“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展宁一听说温陵过世之前,竟然来了江南一趟,立马觉得事情有蹊跷,她借口仰慕温陵德名,近日恰巧听人提起过他,心中好奇而已,将严恪的问题搪塞过去,接着又追问道:“那世子可知道,温太傅有什么亲眷在江南?“

    “温太傅本就是江南惠州人士。不过他膝下无子,仅有一个女儿,嫁给了昌盛长公主驸马颜越的本家叔叔。温太傅过世后,他女儿与江南这边,大概就没多少联系了。“对于展宁的借口,严恪心里是存了几分怀疑的,不过他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顺便又道:”说起来,马巡抚在安南省也呆了不少年,与他差不多资历的,大多都擢升了。他按理也该往上升一升的,不过圣上因太傅是在他辖下染病,又未及时延治,多少有些迁怒……“

    “……“

    展宁听得有些无言,这么算起来,马文正还真有些冤枉。

    不过她猜想,当年温太傅回江南省亲之时,必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会招人诅咒。

    可发生的,会是什么呢?什么样的事,才值得以这样卑劣的手段诅咒人?温陵当初的离世,是仅仅因为染病,还是有别的原因?

    展宁一时想得深了,不觉便有些失神。

    严恪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一阵,见她一脸盘算,却又不知她在盘算什么,心里莫名有些不喜。他目光闪了闪,似古井遇风吹,微启波澜。他道:“我只给了你五天时间,拟江南三省沿河八州居民的疏散方案,你还有时间琢磨这些,是觉得以你的才干,时间太长?是否需要改到三日?“

    展宁给问得一愣。严恪这口吻,听着怎么有点不善啊?

    按照常理,三省沿河八州需疏散的居民上万,组织起来,得耗费无数人力物力财力,哪是那般容易?

    且洪水乃是天灾,谁若能得天灾示警,预测天灾来临之机,趋利避害,固然是祥瑞之兆,可要是处理不当,也容易被有心人抓住把柄攻击,甚至闹出大的祸事来。所以这疏散的时机,也得把握恰当。

    这一件件一桩桩事情考虑下来,五日的时间已经很紧。展宁如今瞧起来轻松,不过是早有准备。但严恪要减她的时间,确实有意在为难她了。

    他昨日才稍微开始体恤下她,如今这做派,她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平时都道女人心海底针,这一刻展宁却觉得,汝阳王世子那颗心,比海底针难琢磨多累。

    许是展宁的目光太过直接,又或是腹诽时脸上表情露了端倪,严恪似有察觉,微微一抿唇,径直道:“展大人这反应,似乎没有异议,就这么定了,三日后我要看见东西。“

    “……“

    展宁一时语塞,好半晌才张口,不料刚唤了句世子,还未来得及辩解,便听屋外连安来传。

    “世子,马巡抚马大人求见。“

    马文正的到来,让严恪和展宁都有些意外。

    初时,严恪与展宁还道他是为昨日堤坝决堤之事前来,毕竟辖区内防洪工事在汛期出了问题,又赶上工部巡水,并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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