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整日足不出户的,昨儿方听说大奶奶跟二奶奶请了四奶奶吃酒。其实我也本做了这样的打算,只想着大奶奶跟二奶奶未动,我也不好越过去。你也知道,这府里也是讲规矩的。”

    如此倒好像在影射阮玉不懂规矩。

    春分跟夏至对了眼色,脸上齐齐现出不悦。

    秦道韫却仿若未觉:“其实规矩这种事呢,只是给守规矩的人定的,倒是那些不守规矩的,才能飞黄腾达呢。”

    如此,又像是在为阮玉解围,可是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阮玉倒听出味道来了,秦道韫莫非是在拿阮洵与她的父亲秦淮做比?

    秦淮是个守规矩的人,忠君爱主,至死不渝,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阮洵则是个二臣,卖主求荣,见利忘义,却是贵为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秦道韫又笑了声,像是轻蔑,又像无奈:“但无论怎样,咱们是妯娌,将来还要相处,所以这顿饭我是要请的,至于来不来,就是四奶奶的事了。”

    这等态度,若她是个与金府毫无瓜葛的人,春分就要上去撕她的嘴了。

    秦道韫则微偏了头,于是身边那个穿青绿色比甲的小丫头上前屈了屈膝,奉上一张红底金字的帖子。

    同一个府里住着,又见了面,竟然要递帖子,真是书香门第的做派。然而帖上色彩的搭配可不符合秦道韫的气质,莫非是专为她做的准备?

    阮玉垂眸一笑,春分已经接了帖子过来。

    “谢三奶奶盛邀。”

    阮玉微点了头,既不说去,也不说不去,然后径自转了身,带着丫头走了。

    春分跟夏至觉得前半场秦道韫虽然神气活现,可是主子一句话就把她的脸面驳了,岂非就是四两拨千斤?

    顿时觉得扬眉吐气。

    回到清风小筑,俩人一个要给阮玉揉腿,一个要为阮玉捏肩,尽显殷勤。

    然而春分突然惊叫一声:“姑娘,你的脸怎么了?”

    夏至一看,也捂住了嘴,想要碰碰,又害怕的缩回了手。

    阮玉被弄得心慌,而春分已经捧了菱花过来了。

    揽镜一照……没什么啊。

    可是再一看……这是什么?

    两眉中心,有米粒大小的一个红点。

    她摸了摸。

    春分就要阻止,可是晚了,顿时脸色一白。

    有点痛。

    按了按。

    没有结块。

    可这是怎么回事?

    虫子咬的?

    这个季节还有虫子吗?

    磕了?碰了?

    倒忽然记起,那会她打瞌睡的时候,正是眉心一痛,才被惊醒。

    可是眉心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发痛呢?

    这个小红点又是怎么冒出来的?

    百思不得其解。

    春分则奔出门,要唤立冬去请大夫。

    阮玉急忙叫住她:“别动不动就请大夫,倒要人觉得我多娇贵似的。”

    春分含了泪:“她们倒是有一句说对了,姑娘就是金枝玉叶!”

    “行了!”阮玉摆摆手:“大夫来了,又要折腾好一阵子,结果弄得尽人皆知,到头来又要找麻烦。我看我还不如睡一觉,或许一觉醒来,这东西就不见了。”

    春分还在坚持,阮玉已经没了耐心:“若是再不让我睡觉,我怕是真的要病了。”

    说着,就往床边走。

    春分拗不过她,只得上前为她整理床铺,嘴里还嘟囔:“那姑娘先睡着,待醒了再请大夫。或者奴婢先把大夫叫来预备着,待姑娘醒来……”

    “别操心了,傻丫头!”阮玉拍了拍她的脸,就滚进被窝。

    春分被这个意外的举动惊住了,直到阮玉觉得不舒服又爬起来,唤霜降为她换了衣服又松了头发都没醒过神。

    阮玉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还是躺着舒服啊。

    她闭上眼,就要面见周公之际,春分的一句话将她唤了回来:“姑娘,三奶奶的宴,到底去是不去?”

    去,当然要去。两家在上一辈结了恩怨,若是不去,显得咱心里有愧似的,而且落在旁人眼中,哪怕是清高的秦道韫眼中,都会觉得她自视甚高,不容接近。

    她最近的风头已经很劲了,不能再让人添油加醋。

    再说,秦道韫摆出这副架势,似是拿准了她会赌气耍性,自己就偏不让她如这个愿!

    不过她现在不想回答。

    春分也就不再说话,为她放下帐子,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

    阮玉睡得正香,忽听外面吵起来,还夹着小孩子的哭声。

    她急忙坐起身。

    夏至已经三步两步的走进来:“是荣宝院的娇姐儿跟婵姐儿,非要进来找姑娘,端秀不让,妍姐儿就哭起来了。”

    这几个“姐儿”弄得阮玉头晕。

    “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让她们进来吧。”

    话音刚落,金宝娇已经欢呼着奔进来:“四婶!”

    金宝婵也跌跌撞撞的跟在身后,尚有点口齿不清:“四婶婶……”

    穿靓蓝色飞花褙子的奶娘抱着裹得如同雪球的金宝妍也进了门,屈膝:“四奶奶。”

    阮玉使立冬搬了凳子招呼奶娘坐下,转向金宝娇:“怎么想着到我这来了?”

    金宝娇眼睛滴流滴流转的打量屋里的摆置,顿令夏至皱起眉头……这个丫头,跟她娘是一样的讨厌!

    “爹走了,娘走了,没人跟我说话也没人跟我玩,我就来找四婶了。”

    阮玉揉揉额角:“不是还有婵姐儿吗?”

    “她太小,话都说不清楚!”

    “娥姐儿……”

    “别提了,自打娘一走,大娘就不让大姐跟我们玩,还把大姐关在屋里,让她绣嫁妆。”

    “还有姗姐儿啊,你俩年龄差不多,正好能玩到一起去。而且三婶婶很有学问,你跟着她,能学到不少东西呢……”

    把麻烦丢给秦道韫,恶意的想象她镇定的表情一块块碎裂。

    岂料金宝娇扭起了身子:“我不嘛,我就要跟四婶玩,就要跟四婶玩!”

    阮玉头痛。

    她不是没有注意到金宝娇嘴里说着话,眼睛却在不停的东瞄西瞄,不禁怀疑,金宝娇单单找上她,是李氏的授意。

    可这屋里的东西是不能随便动的,她虽然没有经过如花的同意对嫁妆做了些安排,但若是金宝娇像上回那样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她可承受不起。

    果真,金宝娇已经盯上了放在花梨木几上的玉石葡萄盆景,小手一指:“四婶……”

    “娇姐儿想玩什么?”阮玉立即痛痛快快的答应了。

    ********

    将三个小家伙支出去,阮玉躺在床上,想着金宝婵抓着花纹镂空小陶瓷鸟死不撒手,金宝妍又“呕呕呕”的冲着翘头案上的紫檀座五彩琉璃小插屏使劲,立冬只得牺牲如花去哄她们开心,心里就堵得慌。

    原以为李氏走了,府里会消停许多,自己也少了麻烦,却不想,人家早就把地雷给她埋下了。

    如此一来,岂不是李氏走多久,二房这三个孩子就得折磨自己多久?而且即便回来了,孩子们已经跟这边混熟,岂非是想来就来?

    门外,正传来如花压抑的怒吼。

    金宝妍还小,自然不能跟金宝娇两个折腾,就留在外间,逗如花玩。

    想象如花的别扭,阮玉叹气,如花,你也是在捍卫你的嫁妆啊,挺住,一定要挺住!

    她翻来覆去半天,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岂料好像刚刚睡着,就有人猛烈摇晃她。

    “四婶,我拿来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四婶,四婶……”

    阮玉真要暴怒了,却听金宝娇道:“四婶,你怎么还睡啊,祖母最讨厌人白天不干活,只知道睡大觉了。”

    这小东西,竟敢威胁她!

    阮玉顿时翻身而起,可是在转过头的瞬间,已经换上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呀,娇姐儿真能干,弄来这么多鸡毛……”

    她翻看着手中的花花绿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那是。”金宝娇得意的扬起头,目光顺便扫过玉执荷童子摆件:“那个……”

    “哎呀,那我们赶紧动手吧!”

    阮玉急忙拽回她的视线。

    她原本就是想给孩子们找些事做转移她们的注意力,心中不禁哀叹,这就是她日后水深火热的生活?

    “四婶,这个要怎么做?”

    “四婶婶,我要玉……”

    “婵姐儿,去给四婶婶拿剪子。小心,别伤到手。”

    “四婶,妍姐儿很喜欢你那个……”

    “娇姐儿,去给四婶扯几根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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