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几乎要被她气笑了:“报答主子,有的是法子,犯得着去爬爷们的床?说得冠冕堂皇,仿佛要去就义似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如今,我给你个颜面,咱们只当这事没说过,否则……”

    “姐姐既然如此想,夏至也没有办法。夏至也不用姐姐给什么颜面,咱们现在就到奶奶面前说理去,让她决定怎么办!”

    “你敢?”春分拦住她:“你当真是不打算要脸了吗?”

    “姐姐是要出嫁的人了,总把个脸面挂在嘴上,可若是奶奶知道你背着她做了什么,这份主仆的情意还会剩下多少?”

    “你威胁我?”

    “姐姐以为呢?”

    “你……”

    “春分……”

    “嘿,姐姐们在做什么呢?”

    俩人正自纠缠,忽听两道声音一前一后的发出。

    立在门口的阮玉,旁边跟着穗红,而出现在身后的……

    一个陌生男子,穿一袭蓝色松江棉布直裰,发束纶巾,脚踩黑布鞋。年轻,朝气,白皙,清瘦,风尘仆仆。

    “你是……”春分目露疑思。

    自打霜降的娘老子闹过之后,但凡进入清风小筑的都要事先通报,这个人……是怎么冒出来的?还是个男子,看样子也有十七八了,难道不知道不能随便闯进内宅后院吗?

    正要质问,夏至一下挣脱了她,微笑上前:“这位公子,是来找四爷的吧?奴婢带您过去……”

    夏至的确反应机敏,来到这院的男子,不是找金玦焱的还能是什么事?不过她引着过去?怕是别有用心吧?

    春分忙要阻拦,男子已经朝夏至做了一揖:“这位姐姐说得是,我正是来找四哥的。”

    说着,也不往烈焰居进,确切的讲,是看都没看一眼,直奔立在门口的阮玉而来,惊得春分跟夏至急忙赶上去。

    上下一打量,小眼一弯,如同两弯月牙:“玦垚见过嫂子。”

    阮玉怔了半天,方反应过来:“你是,五爷……”

    金玦垚连连摆手:“别这么叫,就叫我五弟好了,或者就称呼我的名字。四哥四嫂大喜之日,弟弟因为在外求学,来不及给四哥四嫂贺喜,弟弟在此给嫂子赔礼了……”

    阮玉心道,幸亏你不在,否则那场面……

    嘴里却说:“五弟真是客气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何必多礼?”

    金玦垚立即拍了巴掌:“刚刚进京就听说嫂子才名,而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的确不是那等矫揉造作虚情假意的闺秀可比,玦垚佩服,佩服……”

    阮玉只觉这清秀少年极会说话,几乎让她搭不上茬,只得赔笑:“五弟既是远道而归,可曾拜过老爷太太?”

    “自是拜过了,只是爹跟几位哥哥都在铺子里,要晚上才能见了。弟弟此番是特来看望嫂子的。怎么,嫂子不高兴?”

    “哪里?哪里?”阮玉讪笑,只觉金家老五跟金玦淼一样是个滑不留手的家伙。

    “既是如此,嫂子就不请弟弟进去坐坐吗?”又故作炎热的揪着衣襟扇风:“我这离了福瑞堂就到这边来了,连口茶都没得喝呢……”

    阮玉急忙命穗红引了人进去坐。

    夏至要跟进去,春分怕她不分时候的说话给阮玉难堪,就提示她:“药还在炉子上架着呢。”

    夏至果然急匆匆的走了。

    阮玉酌量着掌柜们也快到了,不过看今天的样子怕是要劳他们久等,不如先打发了回去,明日再见。

    春分便领命而去,临走时叫了霜降出来伺候。

    金玦垚兴致勃勃的打量屋里的摆置,不时点头:“果然还是四哥的风格,不过比之从前更加雅致了,不愧是成了亲,变得不那么浮躁了……”

    听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如此老道的评价自己的兄长,阮玉只觉好笑,然而又有些不舒服,也不知这种异样从何而来。

    金玦垚点评了一番,往里屋的方向探了探头:“怎么,四哥不在吗?”

    阮玉一怔。怎么,还有人不知道自己跟金玦焱“分居”了吗?

    ☆、152就赖在这

    “我记得太太说,四哥刚刚回来,所以我才立马赶了过来……”

    恰在此时,春分回来了:“掌柜们已经来了,正跟四爷聊着……”

    阮玉瞪大眼。

    春分满面的纠结:“说是出门时碰上的,就请了人家到东厢房说话。”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然而看了看金玦垚,打住了话头。

    金玦垚瞅瞅她,又瞧瞧阮玉,笑道:“都说嫂子出口成章,怎么自打见面到现在,嫂子却惜字如金,莫不是……”

    阮玉正了正神色:“其实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金玦垚神色一滞,转瞬大笑:“嫂子不仅才高八斗,还很是幽默风趣呢……”

    阮玉无语,她觉得这个在外求学的金玦垚就像她当年大学里的那些同窗,不仅少年不识愁滋味,还很是有些挥斥方遒呢。

    正觉得无话可说之际,忽听外面人报:“四爷来了……”

    几乎就在话音落地的同时,金玦焱大步走了进来。

    他的动作很急,以至于湖色的杭绸道袍直到他站定脚步还在微微飘摆。

    进了门,先警告的瞪了阮玉一眼,以至于阮玉莫名其妙的反思自己究竟哪得罪了他。

    金玦垚则立即起身,热情洋溢的迎上去:“四哥……”

    “嗯,”金玦焱严肃的点了点头,又盯了阮玉一下,方眯了眸子,摆出长者派头:“怎么想着回来了?”

    “人家不是想四哥了吗?”金玦垚涎着脸,很像一只打算跟主人撒娇的小狗。

    可是金玦焱毫不领情:“学业怎么样了?”

    金玦垚微有正色:“夫子说,我最近很是用功,又考了我文章,觉得大有进益,所以才放了我回来。人家可只有一个月的假……”

    金玦焱似是松了口气,转而又拧起剑眉:“一个月?一个月的散漫你那点进益岂非要就饭吃了?”

    “怎么会?”金玦垚露出急色:“我会每日攻读,定不会落下半分!”

    金玦焱点头:“那就好,稍后我要考考你!”

    阮玉立即不可置信的望向他。

    一个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玩物丧志……不,他压根就没有什么“志”,这样的人,竟然大言不惭的说要考别人?考什么?

    怎样才能花更多的钱?败更大的家?

    岂料金玦垚神色郑重的点头:“我就等着四哥考我呢。四哥,有些内容,夫子讲的我不大懂,而且夫子还说,书本上的东西,各人有各人的理解,最好能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可是我只能死背前人的想法,稍后你给我讲讲吧。”

    金玦焱应了,金玦垚立即大喜过望。

    阮玉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一个不可思议的梦,然而更不可思议的事还在后面。

    “用过饭了吗?”金玦焱发问。

    “没有,一回来见过太太就直奔你这来了。一是想看看四嫂,一是想……四哥,你猜我给你带什么来了?”冲金玦焱挤挤眼。

    金玦焱面无表情:“既是还没用饭,就先在这吃点吧,反正接风宴也是在晚上,小心饿坏你小子。”

    金玦垚大喜。

    阮玉也大喜,因为她跟金玦垚这么跳脱的性子有些无法交流,而且一见面他就分外热情,她亦不大适应,而最重要的……不知为什么,现在见了金玦焱,她总有些不自在。

    她忽然记起,自打过了正月十五,金玦焱还是第一次踏进主屋,伴随着这种疏离,他似乎很久没有对那张虎皮进行分期付款了。

    嗯,有三个月了。

    这个家伙,是想赖账吗?

    当然,也算不上,是她提出将虎皮赠送,又说剩余的银子就拿那件被残害的袍子抵消了。

    只是这家伙竟然当真了么?真是……

    “春分……”

    正打算吩咐“送客”,金玦焱也唤了春分的名字,一手在前,一手负后,很是有兄长及一家之主的架势:“摆上桌子,让后厨拾掇两个菜,我跟五爷喝上两杯。”

    阮玉和春分以及屋里的一众丫鬟都在这一瞬间将视线对准金玦焱,目光划破空气仿佛带出了古怪的声响,就连脸上的表情都诡异万分。

    金玦垚正要欢呼,见这架势,脸色一僵:“四哥,这是……”

    金玦焱不等他把话说完已经提高了嗓门:“怎么,没听到爷的话?”

    也没人敢反驳,春分神色复杂的瞅了阮玉一眼,屈膝领命。

    金玦垚又恢复了活泼,四处转悠,饶有兴致的打量屋里的摆置,不断的询问这叫什么,又是四哥打哪淘来的。

    阮玉靠近做出一副兄长宽和与欣慰笑容又不失严肃的金玦焱,不好发声又必须以他能听到的音量龇牙咧嘴:“怎么要摆在这?”

    金玦焱居高临下的斜睨她,脸上依旧保持着综合表情:“不可以吗?”

    “这是我的地方,你应该回烈焰居!”

    “这里哪一草哪一木写着你的名字?你叫它答应吗?”

    “你……”

    阮玉刚瞪起眼睛,金玦垚就回了头,脸上带着快乐的笑意,然而见他二人跟斗鸡似的对着,立即充满好奇:“四哥,你们……”

    金玦焱马上和煦的笑了:“呵,你嫂子第一次见到你,不知你的口味,正问我你喜欢吃什么呢……”

    金玦垚顿时充满感激:“谢谢四嫂。”

    阮玉抽了抽唇角,挤出个艰巨的笑,待金玦垚转身,又开始跟金玦焱掰扯。

    可是金玦焱时不时的就爆出一声笑,或是一两句来自阮玉对金玦垚的关心与夸奖,仿佛他多么高兴,而阮玉又多么贤惠,完全跟他们的交流两拧。

    阮玉气得说不出话,金玦焱却在那一声声爽朗后露出真正笑意,看着阮玉的眼睛有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闪闪发亮。

    ——————————

    席面到底摆在了主屋。

    席上,兄弟俩推杯换盏,谈古说今。

    阮玉不得不承认,金玦焱还是挺博学的,但是也不服气的想,反正她什么也不知道,他就是胡说八道她也发现不了,自是可以让他尽情显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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