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可以一个人睡个安稳觉,谢锦言却睡不着了,没了身边那块烙铁,她反而不太习惯了。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外头守夜的映雪听到动静,点了灯过来,“娘娘?”

    “是映雪啊?”谢锦言撩开帐子。

    “回娘娘,是奴婢。可要奴婢点上宁神香?”映雪问。

    “不用了,那香味闻多了,我都察觉不到效果了。”谢锦言说。“映雪坐过来,陪我说会儿话吧。”

    “奴婢遵命。”映雪斜斜坐到脚踏上,这个姿势并不太舒服,但她双手规矩放在膝上,没有多动一下,“娘娘吩咐奴婢寻的芳华亭,奴婢已经寻到在何处了。本来第一时间报于娘娘,不想出了昱王殿下的事情……”

    “哦?是在何处?”谢锦言来了点精神。其实过后她又梦到过一些片段,但都没有那次做的梦那样清晰。

    “在御花园的西北边呢,那都快挨近冷宫了,少有人迹的,倒不像是多有趣的地方。”映雪说着,给谢锦言掖了掖被角。“娘娘明日可要去转转?奴婢给您带路。”

    “算了吧,过上几日再说。”谢锦言叹了口气。

    太后刚死了儿子,转天就听说她还有心情游园,不得对她生出不满来。有什么事,等此间事了再说吧。

    昱王的事开始在宫中议论了一阵子,谢太后强势的要求严查,但随着刑部的毫无线索,最终也没有掀起什么大波澜,与他议亲的那位姑娘匆匆与京外的一世族子弟订了亲事,不日就嫁了出去,谢太后和皇上也没干预此事。就是被谢太后指责有罪的定北候世子林涣之,最后也因为皇上的求情没有被谢太后真正责罚。

    几天后谢太后愿意接受众妃请安,谢锦言见了她的样子,倒愿意相信谢太后是真的伤心了。

    不过短短数日,她便白发丛生了,面有哀色,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不过是略一照面就打发众妃离开了。

    可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给了谢太后不小的打击,过后她时常请皇帝去慈安宫说话,一说就是许久。对现在唯一的孙儿辈安平公主也有了几分怜惜,今日送这个明日送那个。王婕妤凭借女儿,在太后面前很得了几分脸面,现在她也不去淑妃那献殷勤了,一门心思讨好起太后来。

    谢锦言见过不少次安平公主被谢太后抱在怀里轻哄,倒真像是个慈祥的祖母。

    回来她把这话向萧慎说了,萧慎的面色却有些微妙。

    “怎么了?”谢锦言问他。

    “锦言早日为我生了孩儿,母后他……会比疼安平更疼爱我们的孩子的。”他缓缓地说,语气里仿佛带了笑意,仔细听又似乎没有。

    “孩子靠的是缘分二字,哪里是你我能决定的?”谢锦言以为萧慎当她是为太后疼爱安平公主的事不愉快,神色便有些淡,她虽然谈不上喜欢王婕妤,但也不至于跟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吃味。

    面对她的淡然,萧慎的感觉却不大愉快,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笑道:“锦言应放开些,那些个易于受孕的法子……偏你不肯用。”

    “你……”谢锦言看了看侍立左右的宫人们,有些羞恼。“我肯与不肯,你最后不还是都尽数试了。”

    萧慎就喜爱她薄怒娇嗔的模样,当下接口道:“原来锦言是觉得我不够努力吗?”他凑近她,在她耳边轻轻说着,“那么今晚,我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自知厚脸皮比不过他,谢锦言干脆闭口不说了。

    “你不喜欢听,那我们不说这个了。”萧慎说,他可以直接用行动表明。

    “阿慎越发口无遮拦了,这么多人都在呢。”谢锦言喝了一口温凉的酸梅汤,压下脸上的红晕。喝完她又觉得泄气,用了晚饭,云嬷嬷就不许她再食冰凉的东西了,解热的酸梅汤也是不曾冰过的。身边的人个个都期望她早日怀有身孕,实在令她有些压力。

    “听说锦言最近和良太妃素有往来?”萧慎似不经意地开口道。

    “倒没怎么见过良太妃,只是和敏儿妹妹见过几次。”谢锦言随口说道,放下那碗酸梅汤,命人撤了下去,送上些新鲜的瓜果来。“和敏儿妹妹见过几次,她率真的很,倒是十分活泼。对了,我才知道敏儿妹妹和贤妃关系不错,因此我也算因她结识了贤妃,多了个说话的人。”

    私下接触过才发现贤妃其实并不高傲,一起玩过几次,两人意外谈得来。贤妃总说着她在边疆见过的风土人情,十分有趣,而且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起皇上,多是说些女儿家的闲话。可比柳昭然之流好上太多了。

    其实这些萧慎一早就知道了,他装作才听闻的样子,笑道:“不想我忙了一阵子,锦言也找到了个说话的人。”

    “阿慎,我正想与你说件事。”谢锦言往他面前挪了挪,语气也轻松起来,“你答应过要陪我回趟谢家,但你最近太忙了,一直抽不出时间,就让我自己回去小住几日吧。”她去芳华亭转了一次,却没多想起什么来,谢二夫人进宫来看她,说了不少她小时候的事,可光听着实在无真实感。还不如回了自幼长大的家,看能有什么线索。

    “哦?现在你的娘亲不是能进宫陪你吗?何以急于一时呢?”萧慎回避过这个问题,玩笑道,“宫里这般大,还未逛够?”

    她在花园瞎转悠的事,看来他都知晓了。谢锦言有几分不好意思,道:“我近日做了些梦,虽醒来记不真切,但不知怎么,就觉得那些是我过去的记忆。我想……回家看看,指不定能想起往昔……”

    “你无端昏睡过,我怎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回去。”萧慎言语恳切,“不如这样,我让胡太医来为你诊治,他擅于此道,你既有了恢复的迹象,想必他也有法子彻底医治好你了。”

    ☆、第33章 芳华

    谢锦言早就想过让胡太医为她医治,萧慎主动提及,她求之不得。萧慎下了命令,当天胡太医就来了,瞧过后他说有痊愈的希望,或可一试观其后效。

    真真是令人欣喜,回了谢家没有宫里头方便治疗。谢锦言暂歇了回家的心思,乖乖吃起苦涩的药来。萧慎见了她每次吃完药,小脸都皱成一团,心有不忍,让胡太医改换药丸给她吃,但她怕影响药效就给拒了。

    “锦言当真是很想忆起过往啊……”萧慎目光沉沉。

    谢锦言不知怎么觉得他的语气有些怪,转过去头去看他,却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她只当自己多心了,理所当然地回了他句:“丢失的东西自然是想找回。”她没有发现身后的人冷凝的神色。

    谢锦言吃过一帖药,一时没什么恢复迹象,人倒频繁犯起困来,起得一日比一日晚,“每日请安就我去得最迟,再这般下去,太后她老人家非恼了我不可。”

    “何必这么辛苦,你若不想去便托病不去。”萧慎回道,眉目带了一股淡淡的锐利之气。

    那怎么可能?不论从孝义还是尊卑来说,都不合礼数。谢锦言以为他是说笑,没当回事。

    但第二天慈安宫那边真派人来说,既然她感染了风寒,近日就在自己寝殿好好休养就是。她才知道萧慎说的都是真的。谢锦言有几分心虚,但又不好依旧前去,摆明萧慎是在扯谎。只得继续装病,她逗了逗萧慎新送来给她解闷的鹦鹉,自嘲道:“瞧我这多灾多病的,进宫不久,却关起门来养了好些次病了。”

    鹦鹉扑闪了下翅膀,跟着有样学样叫起来:“病了……病了!娘娘病了!”

    “娘娘教这扁毛畜生说这个,多不吉利。”云嬷嬷走了进来,示意红绣把这鹦鹉带下去,没纠正它的“语病”是不会送到谢锦言跟前来了。

    “不过感叹一句,不想就被它学了去。”谢锦言知道云嬷嬷在这方面很是忌讳,笑着解释一句才道:“嬷嬷这时候过来,有什么事吗?”

    云嬷嬷先是挥退众人,面有愁色地说:“今儿早朝上谢大人被参了,御史大夫说他买卖官爵,还拿出了不少证据,闹得沸沸扬扬的。”谢家到底是同出一脉络,若朝堂上谢家失势,宫中的人也会受到牵连。虽说有太后这座大山顶着,但她现在已从朝堂上退了下来,那些大臣不会让她再有机会回去的。

    “嬷嬷莫急,待皇上回来,我会向他问问的。”谢锦言觉得这两天事情一件接一件,倒让人应接不暇,就好像有人在背后布局似得。云嬷嬷虽说遇事周祥,但毕竟局限于后宫这方寸之地,前朝的事情她想不明白,听了谢锦言的话只得暂时搁置下来,“娘娘记得察言观色,若皇上不愿你提及此事,你便不要多言。”后宫是不得干政的,前朝之事尚不清楚,因此事惹得皇上不喜,那才是得不偿失。

    “我记下了。”

    谢锦言惦记这事,便没像往常那般早早入睡,拿了卷书看着,强撑着精神等萧慎回来。屋里点了薄荷香提神,看书看了半响还是看不进去,宽大的宫室中一群宫人侍立左右,她却觉得没个知心之人说说话,回想这些时日发生的种种,从谢家到漪澜小筑,再到如今的玉华宫。她就宛如洪波中的小船,只得随波逐流,却不知前路为何。

    最快乐的时光,反而是初进宫的时候。谢锦言环顾四周,忽然觉得陌生至极,她把目光落在窗外发起呆来,大概要恢复记忆,她才能处之泰然吧。

    这夜萧慎回来得着实有些晚,他见到倚窗而望的谢锦言,有片刻吃惊,快步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有些凉。他携着她往内室走,“夜里有风,你身体不好当心着凉,喝了药就该早些歇息。”

    谢锦言把身体往他身上靠着,笑道:“你不会去太后那扯了个谎,就当真以为我病了吧?”天还热着呢,吹些风反倒凉爽些,哪还会着凉啊?

    “总该多注意些。”萧慎眉头紧皱,连日来的早出晚归,绕是他也有些吃不消,脸上透出一股疲态。到了玉华宫,他才有片刻放松。

    回到内室坐下,他拥着谢锦言,哄着她睡觉。

    谢锦言察觉到他是累了,有些于心不忍,手指抚过他的眉头,柔声道:“阿慎才该好好休息才是,这几日我瞧你操心太多了。”

    “有些事不得不去应付。”萧慎抓住她的手,放在颊边轻蹭,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你不用管这些,我很快就料理完这些琐事。”

    “可是伯父那边……”谢锦言迟疑地道,面对萧慎的态度她有些问不下去。

    “你知道了?”萧慎略微一想就明白了,“你今天特意等我,就是为了谢玮被参之事?我还以为是锦言想我了……”

    她确实是为了这事,面对他失望的语气,谢锦言心虚的垂下头,支支吾吾地道:“我以后会每天等阿慎回来的。”

    “那倒不用。”萧慎轻笑,“谢玮的事你不用担心,现已查明都是他门下的人所为,与他本人并不干系。”想到谢玮在堂上自信满满的样子,萧慎眸光一暗,当真以后抓了个所谓的“把柄”,就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还痴心妄想的想更进一步。

    萧慎亲了亲谢锦言的头发,她身上熟悉的香气让他的面色重新柔和下来,放低了嗓音道:“没什么事不要多想,睡吧。”

    “嗯。”得了答案谢锦言也不去多问什么细节,乖乖的在他怀中沉入梦乡。萧慎一时舍不得放开她,解开她的衣服,动作轻柔地洒下细吻。

    实际上最后什么也没做,光是看着她,他也能目不转睛的看上大半个时辰。她这样乖顺的躺在他的怀里安然入睡,让他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

    如胡太医所说,吃了那药,她会越发依恋与他。时日长久,就再也不会有什么不乖的想法,只是受药物影响,身体大概会娇弱些。萧慎挑起她的发丝饶于指尖,世上无十全十美之事,能如此已经是极好了。

    把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一起,面对面的气息交融,他才心满意足地阖上双眼安然入睡。不急,很快他会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胡太医开得药越发苦了,谢锦言强忍着咽了下去,最后还是吐了出来,映雪忙递上白净的帕子为她擦干净嘴角,又小心收拾了一地狼藉,“奴婢再去为娘娘煎一碗药来。”

    “快给我拿块蜜饯解解嘴里的味儿。”谢锦言摇摇头,她可实在喝不下去了,下次胡太医来,她得让他把新药做成药丸,即便是疗效慢些也无妨。回想那股苦味,她简直要忍不住再吐出来。

    映雪为她忙前忙后,瞥见她脸色不好,便小心建议道:“好些日子没出门了,今儿天光晴好,娘娘要不要出去走走?再过几天,池里的荷花就要败了。”

    谢锦言却是一惊,她在殿里都呆了这么久?日子也过得太散漫了些,难怪人越来越没精神了。

    “给我换身衣衫,你和碧绮陪我出去走走。”谢锦言嘱咐道。映雪和碧绮的性子活泼些,陪着出去也热闹点。

    “哎,奴婢这就去准备。”映雪欢喜地去拿外出的衣衫,除去宫中份例,皇上还额外赐了各色料子,专有的针线上人做了好些新衣,不少她家主子还没上过身。

    换好衣衫出去,可能是太久没出来,谢锦言走了走就有些喘,寻了一处亭子先歇了歇。亭子边正巧有几株茉莉开得正好,碧绿的叶子点缀着白嫩的小花,十分喜人。

    碧绮上去采了几朵,从里面挑了一朵半开的笑嘻嘻要为谢锦言簪上。谢锦言今天穿的是藕荷色素纹裙子,只是披帛和束腰上绣了金线点缀,首饰戴的不多,鬓边簪朵茉莉也不突兀。

    “娘娘可真是好看,怎么打扮都出彩。”碧绮笑道,把剩下的茉莉花交给小宫女装上,这花素雅,不仅可以簪在头上,处理干净了还可以戴在耳朵上。

    “总所周知的话你说来有什么用?”映雪笑着回了一句。

    “这话我发自肺腑,可不是随口胡说的。”碧绮和映雪的关系不错,两人在谢锦言面前开起玩笑,笑声传了出去,气氛也松快起来。谢锦言歇息够了就起来继续走,不知不觉又到了芳华亭。

    许久未来,亭子四周的景色好像有了些微变化,原本光秃秃的假山旁种满了花花草草,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也不见了,换成了青石板路,就连亭子也新上了漆,看起来鲜亮无比。

    “肯定是皇上知道娘娘喜欢在这里来,所以吩咐人休整过了。”映雪说。

    “是吗?”谢锦言有些扫兴,感觉这里旧日的痕迹都被抹去似得。

    “不然此地这么偏,宫匠们不会这么尽心。”映雪说,“好比冷宫那边,宫匠们就懒散多了,有些屋子还漏雨,杂草休整得也不干净。“

    “娘娘逛了半天也累了,不如就回去了吧。”碧绮劝道。

    “嗯。”谢锦言点头往回走,余光不经意却瞥见角落处有一道不起眼的角门。

    天光火石间,猛地觉得异常的熟悉。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还想写些甜蜜章节,但是作者菌最近心情不好,码了半天觉得不对味,还是写主线吧。女主快回忆起过往,男主的真面目也要暴露了。~(≧▽≦)/~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第34章 记忆

    角门并无甚特别,只是位置隐僻,要不是谢锦言偶然转换视角根本不易发现。此处风景越看越觉得熟悉,看得久了,眼前甚至浮现两个小小的身影,是年幼时的阿慎和……自己?

    她真的来过这个地方!谢锦言一喜,不自觉往那道门走去。映雪和碧绮虽不明所以,但一时也乖巧的跟在其后。

    待走近一看,却发现门是锁上的。碧绮直觉自家主子的情形有些不对,便道:“娘娘,此地狭小,恐弄脏了您的衣裙,既然进不去,我们还是折返吧?”

    “花园里的钥匙都是由专人收着,娘娘想进去瞧瞧,只管唤了这里的管事来,一问便知。”映雪做过洒扫院子的粗活,对这些很熟悉。若谢锦言还是一个小小的才人,自然不能喊动宫里各处的管事,但现在她已经贵为昭容,又深得皇上喜爱,管事们都会愿意卖个面子给玉华宫的。

    被唤来的管事却面有难色,言道:“启禀娘娘,芳华亭别处皆可赏玩,这道门里头却脏污不堪,娘娘何必非要到里去。据奴婢所知不远就有一处亭台水榭,风景很是不同,不若奴婢引了娘娘去那?”

    映雪觉得被扫了面子,回头瞥见谢锦言愣愣对着紧锁的门出神,倒不像恼怒。她微微松了口气,上前一步冲着管事喝道:“放肆!娘娘想去那就去那,几时轮得到你做主了?还不快把门打开。”

    那管事急了,咬咬牙道:“娘娘恕罪!不是奴婢托大,而是此地曾传出流言,说门内有不干不净的东西,瞧见的小宫女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连皇上身边的金福公公都惊动了,下令封了这道门,这才好了些。奴婢不敢开门放娘娘进去,也是怕惊扰了您。”

    她这样一说,映雪打了退堂鼓,和碧绮一块劝道:“娘娘,今天也逛了许久,咱们就不看了,回吧?”宫里每年不明不白死去的人不计其数,没准就有尸身掩藏在哪个偏僻角落,打捞尸身的太监们都是半夜里行动。各种主子们只见白日里花团锦簇,又岂知夜里的情形呢。

    谁晓得里面有什么东西,就知此地偏僻不是什么好地方,日后也不该带主子到这闲晃了,免得被云嬷嬷知晓,又要念叨人。

    “听你所言,我反倒更好奇什么地方能让金福公公亲口下令封了。”谢锦言微微一笑,脸色却有些苍白,“打开吧,我今天非进去瞧瞧不可。”见管事还在犹豫,语气冷了下来,“青天白日,还能冒个鬼影出来吓唬人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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