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对视一眼,均大喜过望。但这喜悦还没维持多久,那头从产房又跑出来个人,对着皇帝耳语几句,皇帝脸上的喜色淡了些。

    皇后喜滋滋地正要去偏殿看儿子,回头就看丈夫的神色,忙问道:“陛下,出了什么事?”

    萧朔屏退众人,犹豫着还是与皇后说了实情,“谢美人怀的是双生子。”

    双生子在普通人家是喜事,但在皇家就未必了。皇后心里一咯噔,“那孩子可是有什么残缺?”

    “这倒没有。先出生那个身体很健壮,就是后头出生的瞧着不太好。”萧朔子嗣稀少,这个儿子又是他盼了许久的,让他这么放弃了他心有不甘。但让他下令把其中一个秘密解决了,他又有些狠不下心肠。儿子他自然是希望越多越好。给他调养身体的太医明言过,以他现在的身体还想要有孩子,怕是很困难。

    不是每个人都有谢美人这样的好运气,但他以后传位于双生子之一,却是容易生出事端。

    皇后多少能猜到丈夫的心思,她温婉地笑道:“既然如此,陛下何必发愁?那个病弱的孩子就让谢美人先秘密养着。”养不养得活还不一定,要是养了下来,“过上一年,再对外传谢美人又生了个儿子。以后大了,两个孩子不放在一块,隔着分开教养不就好了。”

    “照你这么说,那还需给谢美人挪个偏僻点的地方。她生下皇子有功,却不好薄待了。”这样外人也容易起疑。

    “谢美人生育有功,理应封赏,不若先封个三品婕妤,住到岚音阁去。那地方小是小了些,但前些日子才修葺过,移栽了不少花木,正是给三皇儿养病的好去处。”皇后虽芳华不再,但她最大的优势是会揣测丈夫的心思。细算起来德妃出身比她还好些,又生了个儿子,却不太讨皇帝喜欢,“就是有人非议,也是非议臣妾不够大度。”

    萧朔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结缡多年的发妻,心里也多了几分歉疚,“梓潼为朕受委屈了。谢美人就劳你多费些心。”

    “为陛下解忧,是臣妾应当做的。”皇后含笑道,“谢美人的功劳先记着,等过个一年半载,可以对外说她生了三皇子的时候,再提她的位份,到时给个贵妃之位也使得。”若那个病弱的孩子没养下来,谢氏也只得安安分分在岚音阁呆上一辈子。就算侥幸让她养下来,两个孩子必须分开养着,她也不能跑到另一个孩子面前碍眼不是?

    德妃肖想贵妃之位许久,还能恶心下德妃。也算出了一口恶气。这样想着,皇后忽然觉得,这双生子还真不是什么坏事。

    “朕有梓潼这个贤妻,真乃一大幸事!”

    谢美人产后力竭昏了过去,醒来之时,她已经被移到了岚音阁,身边守着一群生面孔的宫女太监,还有一个病弱的孩子。

    这和她预期的完全不一样。皇后亲自来看过她一次,赏了一堆金银俗物,让她安心在此处养好身子。

    刚做了母亲的她咬咬牙,“把三皇子抱来。”她要亲自照看,养好这个孩子。

    据说二皇子身子骨很好,养到满月已是白白胖胖惹人喜爱。但三皇子却瘦弱不堪,稍不注意就要生病。这时再把两个孩子放一起,谁也看不出像了。谢美人不放心,把孩子放在身边亲自照料,身体不好的孩子被病疼折磨,夜里常常啼哭不止,她也没把孩子挪出去。

    那个收了她好处的太监,在皇上面前递话儿的时候,给了她八个字“慈母之心,令人动容。”

    过了两个月,皇帝终于来了岚音阁,那天正巧看到她面容憔悴,抱着孩子哄着。

    她没抱怨一句,皇帝格外和颜悦色:“你是个好的。”

    到了第二年冬天,谢美人从婕妤直接被封为贵妃。三皇子的身体还是不好,她却有空到长乐宫和皇后闲话的工夫了。

    ☆、第45章 前缘

    谢贵妃一直安分守己,每次去了长乐宫,从不主动与二皇子亲近,渐渐地皇后也对她放下心来。

    二皇子一天天长大,聪明伶俐,帝后都喜得不行,萧朔为这个儿子取名“曜”,特意请当朝大儒做他的启蒙老师。已长成翩翩少年郎的大皇子本没有把这个弟弟放在眼底,他风光多年,自觉是储位的不二人选。但萧曜五岁的时候,萧朔身体每况日下,有大臣进言当立太子。

    在皇后的推波助澜下,竟有一半多的人支持立嫡子为储君。萧朔有所松动的样子,终究让大皇子不安,在外祖的帮助下,意欲逼宫。这场宫变皇帝毫发无损,皇后却香消玉殒。

    当时的萧朔本无决断,在他看来一个儿子年岁正当时,但母家势大,恐尾大不掉,而且他多年来只有一个儿子,也把大皇子的性子养得格外骄横。另一个儿子此时虽颇得他心意,但年纪又太小了些,长大是个什么光景还不好下定论。

    至于谢贵妃养得小儿子他完全没考虑过,一年到头医药不断,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在宫宴上露个脸,平时都是在岚音阁休养,别说是外头的人,就是宫里的婢子也不定记得住这位皇子。

    萧朔愁绪当头,身体将养多日不见好。大皇子却在这时谋反,他气急攻心,差点没当时就去了。事败之后,大皇子匍匐在地,痛哭流涕地认错。萧朔虽没杀了他,心里却对这个儿子失望透顶,把他贬为庶民发配到了苦寒之地。

    萧曜被顺理成章的立为储君,而在皇帝心中本分老实的谢贵妃母凭子贵坐到了皇后的位置。

    在萧朔自感大限将到之时,恐托付无人,给几岁的儿子定下了太子太傅的孙女这桩婚事,又让性情柔顺的太子生母日后从旁辅佐。私下各自留了一手给自己儿子,方觉诸事办妥,安心地去了。一辈子被美人迷住的景元帝没想到在他死后,谢太后仗着他留下的权柄开始垂帘听政,最后逼走了年事已高的太傅,迎了自己的亲侄女入宫。

    小皇帝登基那一年,年方六岁。谢太后对他温柔体贴,开始他还会问先皇后去哪了,后来也弄懂了谢太后才是他的亲生娘亲,渐渐地也就不问了。

    明光四年的夏天,宫里为了筹办皇上的生日宴,处处一团喜气。谢太后特意要接了谢家的几个姑娘进宫玩耍。谢家大姑娘谢锦玉已经十五了,刚议了亲事,剩下的两个双胞胎妹妹年纪又太小,怕在宫里闯祸,便推说没来。结果就谢家二姑娘、三姑娘来了。二姑娘比皇帝小半岁,她是进宫多次混惯了,在谢太后的授意下,宫人们总有意无意将她往小皇帝跟前带。

    她和小皇帝也算得上青梅竹马表兄妹。

    相比二姑娘,谢三姑娘简直像是顺带的。

    谢三姑娘虽还不足九岁,身边的丫鬟婆子提醒着,多少懂点事了,就算不服气众人的态度,到了陌生的地方也还知道收敛,没闹出什么事来。倒是小皇帝觉得这个三表妹闷闷地不爱说话,怪无趣的,命了小太监捉了只癞□□扔到她裙子上吓唬她。

    当时正巧旁边有个池子,身量娇小的小姑娘受了惊吓,一头栽进池子里,当夜就发了高烧。

    谢太后不免过意不去,不好就这样把人挪走,吩咐宫女嬷嬷另置了一间房好生看护着,等痊愈了再送回去。

    小皇帝不想这个表妹这么不经吓,过后也觉得不好意思,取了自己最喜欢的那对小金鱼挂件,亲自给送了过去,权当赔罪。

    退烧醒来的小姑娘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奇怪地看着他,软软地说了句“我不喜欢小金鱼。”然后环顾四周,小眉头皱着,问身边的宫女,“我这是在哪?是在做梦?”

    被冷落的小皇帝何曾受过这种对待,颇觉面上挂不住,哼了一声,“没见识地小丫头。”甩袖走了。

    小姑娘莫名其妙,“他是谁呀?”

    宫女边给她掖被角,边和善地笑道:“三姑娘莫不是烧糊涂了?那是皇上,您的表兄。前天您不小心落水,发了高热不退,现在总算温度降下来了。太后娘娘那边也可放心了。”

    “皇帝……太后?”小姑娘摇了摇昏沉沉地脑袋,笑着嘀咕了句,“我果然是在做梦。”

    她声音太小,宫女没听清,只当她要渴了要喝水,去给她倒了杯水来,伺候她喝下。

    “这里有皇帝和太后,是不是我在皇宫里面呢?”小姑娘双眼亮晶晶的,说的话透着一股子稚气未脱。

    那宫女心想,听说这位三姑娘是二房唯一养大的女儿,看样子是被父母娇宠惯了,可不比她那个堂姐瞧着言语妥帖,像个小大人似得,惯会讨太后娘娘喜欢。宫女心念一转,对暂居的这位娇客就没先前那么上心了。

    她只想安安稳稳伺候到小姑娘痊愈,回头好交差。但谢锦言可经不住天天闷在屋里不出去,开始她还会研究看看床帐子上的花纹,屋里古色古香的摆设。但连续几日都是在这个屋子,她就坐不住了。

    外头阳光多灿烂,鸟叫声多清脆,花啊草啊隔着窗子都能看见郁郁葱葱的,走进了闻肯定香气逼人。

    她趁着人不注意,自己溜了出去。她养病的地方是慈安宫靠北边的一处小苑,宫人不多,但门口有人守着根本出不去。

    贴身伺候她的宫女追了上来,“三姑娘,你病还没好,可别乱跑又着了凉,还是与奴婢回屋去吧。”

    正值盛夏,出了房门迎面而来的热气止都止不住,小姑娘撇撇嘴,这样的天气怎么可能受凉?她不愿回屋里坐着,径自往前走。

    前头传来一阵轻笑,“你生了病不好好养着,跑出来作甚?”

    谢锦言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穿着一身石青色的袍子,慢慢向她走来。

    阳光直晃晃的晃人眼,待少年走得近,她才看清这个说话的人面容苍白,皮肤隐隐泛着青,一副羸弱的样子。

    “你是在和我说话吗?”谢锦言问。

    那少年没什么血色的唇绽开一抹笑,轻声道:“不是你是谁?”

    “不是有好多人吗?”谢锦言指了指跟着她身后的两个宫女。

    少年愣了愣才道:“生病了就别跑出来了,回去休息吧。”他的语气温和,说完冲她笑了笑。

    谢锦言拉长调子“哦”了一声,“我是谢家的三姑娘。”宫女们都是这样叫她的,“你是谁呀?”

    ☆、第46章 间隙

    “这是昱王殿下。”谢锦言身后的宫女悄声提醒她,“姑娘快行礼。”

    “都是自家亲戚,不用拘礼。”被称为昱王的少年很和气,笑睇了谢锦言一眼,“日头烈,回屋去吧。想玩等病好了再出来。”

    他说完挪了挪步子,金灿灿地阳光透过头上的树枝倾泻而下,星星点点撒了他一身,把他的脸颊轮廓映照得格外柔和。他身边跟着的小太监忙打起一把伞给他遮阳,小声地催促他该回去歇着了。

    谢锦言分明看到他无奈的神色,却没见他有异议,转身回去了。

    真是个奇怪的人,谢锦言想。

    出了院门几步路就撞见了一位主子,幸而没让遇上太后。两个宫女不敢让谢锦言再乱跑,要知道昱王不大出门,来慈安宫都是给太后请安的,其他宫里的丫头没准还认不准他的相貌。既然昱王在这,那太后可能也在附近。两个宫女答应等傍晚外面热气散了就让谢锦言出来院子坐坐,好声好气地哄了小姑娘回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昱王也是表哥吗?”谢锦言好奇地问,“他个子好矮。”和另外一个表哥不一样。

    两个宫女笑了起来,“昱王和姑娘好像是同一年生。哥儿总是长得慢些,再过个一两年,才是长个子的时候。”更何况昱王身体不好,也是经由太医院的大人们精心调养了好些年,才能出来走动一二。

    “昱王倒也可怜,以前就在岚音阁那个小地方和太后娘娘相依为命。现在太后娘娘扬眉吐气,一心补偿养在先皇后身边的大儿子,却没见对小儿子有多挂念……”

    “这话轮得到你来说。”同她走在一块的宫女止住她的话,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低声喝道,“还不快住嘴。”

    感叹地那个宫女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吓白了脸,忙闭口不说了。

    那边离开的主仆还不知道有人私下议论,小太监举着伞,小心地扶着自家主子上了轿,等回了自己宫殿,他才抱怨道:“这位三姑娘可真是……”

    “还是个小姑娘。她行三我也行三,也是缘分。”昱王笑着说。他多数时候都在寝宫静养,见几个表姐妹的机会不多,人家看到他拘谨些也是正常的。“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和金福一样是鬼灵精?”

    “金福自小跟着殿下,他去了皇上那里,也不知过得如何了。”小太监叹了口气,“殿下就是太好说话了。皇上身边哪还会少了个逗趣的人?他见金福圆圆胖胖的讨喜,硬把人要了去,您也没吭一声。”

    “这些话以后不要说了。”昱王的笑容变淡,“不是又送来了好些人,我身边也不缺使唤的人。”

    新来的太监人也伶俐,但怎么及得上跟了多年的金福忠心?小太监心里暗暗嘀咕,窥见主子的脸色,却不敢再说什么,“一会儿该用午饭了,小的去凌儿那瞧瞧您的药熬好没?”太医嘱咐过这帖药吃了,以后就不用再吃药了,用些药膳慢慢调理。主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再调养几年可能就如常人一样了。

    小太监惦记着主子的药,每天都去看着。

    “去吧。”昱王点点头。

    “小的唤明雪、*进来伺候。”小太监躬身道。

    “不用了,就让她们在外间候着吧。”昱王随手拿了本书,他没其他喜好,唯独嗜书如命,屋里立着好几个大书柜,“我想一个人静静看会书。”

    随手拿起的是本《孟子》,先生说温故而知新,书是翻过许多次的。昱王翻开书页,却沉不下心读进去。

    屋里亮堂堂的,阳光看起来温暖极了。他望向窗外,一个人独处时,他的眉宇间才流露出淡淡的阴霾。

    娘亲……兄长……真的是家人吗?呵~

    曾经是那么羡慕哥哥,明明长久以来陪在母亲身边的人是自己,他却轻易而举获得了所有人的喜爱。太傅说他天资聪慧,读书颇有天赋。父皇和母后都与有荣焉,笑着把人夸了又夸。三个人亲密地坐在一快,娘亲笑得十分温柔。只有他被奶娘抱着,在一旁干看着。

    这些书看得再多,又有什么用?不会有人有工夫听他最近做了什么,也不会有人来关心。

    小皇帝的生辰宴并未大办,宫里热热闹闹一阵也就算了。虽地位尊贵,但到底年纪小了些,不好弄得太张扬。

    生日宴次日安南侯府派人来接两位姑娘回府。谢太后挑了挑眉给拒了,皇儿年纪渐大,也知事了。前头还想要她身边的大宫女去他身边伺候,只因大宫女长得好看……再过两年锦仪丫头也不便和他过分亲近了。“这天儿一日热过一日,哀家寻思带皇儿去行宫避暑。锦仪两个丫头哀家倒不舍得让她们回去了,就让她们随同一起,今年多陪哀家些时日,中秋前再派人送她们回去。”

    “奴婢这就下去安排。”慈安宫的大宫女灵犀恭顺地应了,又笑着提议道,“娘娘喜欢年轻的小姑娘跟着,不若把太傅家的绮南姑娘也接来,三个小姑娘聚一块也热闹。”

    带着自家侄女,却不好冷落儿子的未婚妻,谢太后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就这么办吧。”

    临出行那天,谢太后想了想,顺道把三儿子也带了出来。

    小皇帝早不耐在宫里呆着,去行宫避暑是求之不得。他的马车做的最舒服,走起来一点颠簸也感觉不到,四角搁了冰盆,中间固定的小桌上也备了茶水糕点。从宫里去行宫要走两三个时辰,他不想一个人无聊,回头看见昱王,忙招呼道:“三弟坐朕的马车吧,咱们兄弟也亲近亲近。”

    “小时候还不觉得,一晃眼两个皇儿都大了,长得也越来越像了。”谢太后见两兄弟站一块的样子,眼底闪过晦暗的情绪。人人都以为昱王是晚兄长一年出生的,玉牒上也是这么记的。时间久了,她都险些忘了,两个儿子其实是一对双生子。

    灵犀闻言便笑道:“既是两兄弟,自然是像的。”

    “是啊,毕竟是亲兄弟。”谢太后叹道。皇帝的婚事她心中早有计较,但小儿子的却不好说,以他的身份,不该选个太显赫的,可选个平庸的她又不甘心。毫无助力的人选来做王妃又有什么用?

    她得好好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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