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上,万物都有灵性,法宝尤甚,炼气士炼气修身,祭炼法器,多是要以法力元神进行温养沟通,视其程度上的不同而略有差异,但古往今来,却极少有人愿意将自身魂魄意念,全部灌注到法宝中去的。

    但现如今,形势对于沈雪衣来说已经糟到了极点,再不拼命一搏,只怕下一刻整个人的最后一点精气都要被王禅吞噬一空,到了那时候就算他再想要施展秘法,转移魂魄,也没了一点可能。是以,与其坐以待毙,连魂魄都被吸走,断了转世投胎,重新来过的机会,还不如干脆就自己主动遁出全部的意识,藏进天心灯中,等待同门日后救援。

    面对生死,关键时刻沈雪衣也懂得取舍,面目一阵发青,三魂七魄飘飘忽忽便出了顶梁门外,如今天心灯中没了灯芯上的一点乾灵真火,便如同是屋中无人,只要他魂魄往里一跳,立刻就能鸠占鹊巢,至少安全上会有一些保障。

    嗯?眼前忽而吹起一阵凉风,落在王禅脸上,两眼之中便清清楚楚的看到一道灰白色的气流从沈雪衣头顶缓缓升起,还未完全遁出,便迫不及待,一头扎进了脚下正慢慢飞起来的天心灯中。

    此时,三魂遁出,七魄犹存,正是决定“游仙遁”这门功夫能否最终成功,最关键的一刻。一旦中途生变,导致法门运转不全,沈雪衣的这幅生魂就会就此分离,魂魄无依。

    “你追的我上天入地,到了这时候,还想走?你这魂魄元神,我全都要了”

    王禅体内虽然宛如火烧连营,通体上下,每一分寸的所在,都是痛入骨髓深处,叫人无法忍受,但他拳意精神历经磨练,早就坚不可摧,只把全副心神死死守住中间一点,便也能如山如岳,岿然不动。一见沈雪衣,面目失色,遁出魂魄,想要藏进天心灯里避难,心中突地一动,想出一法。

    立刻嘎嘎一笑,用尽全力,眉心中一道黑烟分化卷动,朝前一扑,一下就缠住了沈雪衣还来不及完全遁出的魂魄。

    “贪狼化生,七杀入命魂魄分离,元神显化”

    蓦地,浑身上下就是一阵发冷,刚把魂魄遁出头顶的沈雪衣,突然莫名其妙感到一阵恶寒,王禅眉心中那一道黑烟,刚一缠住自己的魂魄,立刻便丝丝缕缕,化作了千道万道,瞬息渗透了进去,自己千锤百炼,融入所有元神法力,念力,心力的魂魄立刻就是一阵恍惚。

    仿佛是庖丁解牛,一下子就支离破碎,全都被分裂了开来。

    飕飕飕

    王禅暂时放下一切,全力运转祖窍中的烽火狼烟,就如同马力全开的水泵一样,把沈雪衣的魂魄,一下绞散,全都摄出,本是灰蒙蒙一道气流,顿时四分五裂,化作了十团明灭不定的小小光球,载沉载浮。

    眼见自己就要成功进入天心灯中,沈雪衣就只觉得身外一股无边大力,凭空升起,一把就将自己从两头连接的身体和灯盏中拔了出去,三魂七魄刚一分开,还有一丝意识未泯,只是被人操控,自己再也无法做主。

    待到片刻后,他意识之中一阵混乱,懵懵懂懂,似清不清,便什么东西都再也想不起来了。只被王禅双眼一瞪,顿时神识消散,三魂七魄,十团光球,重又聚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团如同鸡卵般大小的圆球。

    “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转生元胎”

    沈雪衣魂魄分离,其中属于他的念头,记忆,一切杂质都被烽火狼烟炼化吞噬,再次融合在一起,就只剩下了最纯粹的生魂魂力和他的元神法力。

    这沈雪衣直到最后一刻,还舍不得自己苦修多年的元神,一心一意想的都是,遁出魂魄后日后他要如何恢复法力。若无元神,即便被同门救了,帮他准备上好的鼎炉附体夺舍,但那已经就是重头修炼,再要想练到如今这种地步,少说也要三五十年的功夫。因此最后一刻,他思虑再三,未曾施展游仙遁,便将自家元神全部融入了魂魄当中。

    只是这么一来,就好像是货车超载限行,叫他施展遁法的时候,速度为之大减,才被王禅抓住了机会,一举拿下。否则游仙遁,那是游仙观门下保命的最后绝招,一旦施法,魂魄遁出,速度之快,好似电光,哪里还会被现在的王禅抓住。

    黑气漫卷,中间依稀现出一头小小的天狼,一口吞下了圆球,嗤的一声,缩回王禅的眉心,再也不见一丝踪影。唯有沈雪衣的身体,此时不但精气全无,就连体内魂魄,元神,法力也都一干二净,失了控制,往后一倒,当即摔成了碎粉,再被墓室中阴风一卷,便四散无踪了。

    一瞬间做完这些事情,饶是王禅精神坚定,却也累的如同油尽灯枯,仿佛用尽了最胡一点气力,双腿一软,扑倒在地,随后一动不动,再也没有任何气力,只能像是个旁观者一样,看着自己体内几乎已经白热化了的争斗。

    洞中突然鬼哭神嚎,阴风狂扫,轰隆隆大地摇晃,烟尘四溅,只见墓地上下一根根老藤树根纷纷破开地面钻了出来,其中一根最为粗大的主根上赫然卷着一个两三尺高的巨大葫芦,碧光宛然,鬼气森森。却是那木妖鬼母被王禅体内的乾灵真焰烧得暴跳如雷,几经抵抗,终是得了一个空隙,得以运转神念,沟通上了自己的本体,将她生平之间最厉害的一件宝贝给送了过来。

    “那太乙门的小道士已死,再也不成威胁不过,这人竟然没死,我们都算是着了他的道的但他到底法力低微,未能修出元神法力,什么诡计,都无伤大雅,不放在我眼里,奈何这乾灵真火实在厉害,四面围堵,已经全然断去了我的出路,想要运转法力,破体飞出都是不能且受了这么多苦,总要收些利息回来,不如舍弃这墓中所有阴魂阴气,化作纯阴鬼气,帮我降服这一朵真火,日后重新凝练了,好生祭练,借助其中纯阳气息,还可叫我的妖法精进无数,岂不是因祸得福”

    念头一动,想到就做,这老妖一声呼啸,一道灵识顿时冲出王禅体外,化作一道阴风,先把那绿莹莹的葫芦高高托起在半空里,葫芦盖子砰的一声大开,就从里面飞出一面上绘了无数血影的妖幡,高有一丈二三,才一现出展动来来,幡面上就涌起一阵浓稠血光,光中现出许多奇形怪状,面目狰狞的骷髅魔影,一个个张牙舞爪,口中发出极尖锐的厉啸,在大片其红如血的妖光中,沉浮隐现,呼啸不已,仿佛随时都要飞出咬人,恐怖之极。

    随即,这妖幡轰隆一声,往下一落,变得更高更大,不知什么材质的旗杆,噗的一声插入地面,碎石乱飞,火星四溅,转眼后旌旗招展,血光乱飞,那高悬在天空中的碧绿葫芦往下一倾,登时亿万碧光好似长江大河般直泻而下,全都是最精纯的纯阴鬼气,已经浓的像水一样。

    “四方阴魂,八方鬼物,凡我座下鬼兵鬼将,不论在山,在水,全需赶到,不得违令元命神幡,急急如律令”

    妖幡展动,血光漫卷,霎时之间,墓室内外,无论远近,都有一股阴风盘旋吹拂而过,转眼过后,漫天鬼啸,就见那地面,山中,河中,雾中,都有一道道幽幽鬼火,冲天而起,急急赶来,只一小会儿,木妖鬼母本体的老槐树周围便聚集了无数的阴魂厉鬼,鬼兵鬼将,而这些鬼物,或多或少也都是驾驭阴风,有了数百年火候的道行,身外挟持了大批没有意识的阴魂,用作驱使。

    “鬼母娘娘,召唤我等,所为何来?”

    这些鬼物也全都是附近山中,有了年头的老鬼,只不过因为距离木妖本体太近,未曾成形之前,就被他延伸的根系吞噬了生前尸骨,拘摄来灵光,打入她的元命神幡之中,加以层层禁制,因此不论大小,多少,都要听这老妖之命,一旦反抗,只需念头一动,摇晃神幡,立刻魂飞魄散。

    之前这里,火气显现于天,周围千里之内的鬼物无一不是看的清楚,自然也知道这是老妖和人斗法,如今再被召来,却也是明知故问。其中有那几头同样修行数千年的老鬼,甚至还想出工不出力,浑水摸鱼一把。

    “尔等休要犹豫,全都过来,一个个都要裹了我那青煞葫芦中的纯阴鬼气,由此人身外毛孔钻入,只需助我压制住这里面的一团真火,事成之后,本尊定然论功行赏,出力最大的还可立即解除元命神幡上禁制,归还元灵,放尔等离去。如若不听,当即死罪,连鬼都做不成”

    木妖鬼母被乾灵真火团团围困,左冲右杀,也动弹不了半寸,因此半点都不敢犹豫,灵识牵引,放出元命神幡,随即又将青煞葫芦倾倒,倒出自己已经收集提炼了两千余年的精纯鬼气,在场中大大小小的阴魂厉鬼闻言之下,心中虽然不情不愿,却也不敢违抗,只得三三两两汇聚在一起,化作八万四千道的鬼气,现在青煞葫芦下面打一个滚,随后便一股脑顺着王禅身外毛孔生生钻了进去。

    咔嚓咔嚓紧随着心脏之中火气大盛,化作一朵火光中的盛开的金色莲花之后,王禅体内木妖鬼母的元神不断被真火熔炼,化作最精纯的乙木青气,再被这些无以计数的阴鬼钻入体内,挟来海量的纯阴之气,顿时下行肝脾之间,木生火,火生土,肝脾之中,所有细小的经脉,全被贯通。

    肝青脾黄,相互呼应,一时间,体内五脏气息竟是不降反增。

    “好造化如此一来,我什么都不用做,五行变法拳就要大成了。吹雪剑,来”王禅此时已经完全剥离了沈雪衣魂魄元神中的所有杂质,收入体内以之练法,突然觉得身体之中,肝息脾气转旺,本已将近枯竭的精气竟然有了一些出乎意料的增长,心中一喜,顿时也明白自己这是因祸得福了。

    一念及此,更不敢耽误,等到身外那些鬼魂全都进了自己身子,伸手一招,便将沈雪衣的那一口飞剑,招了过来,化作一道白虹,缭绕而上,一口吞进了腹中。

    太乙宗乃是天下道门九大派中,执掌剑仙一脉的“泰山北斗”,不但炼气生息,沟通飞剑,刺杀纵横之术,精妙无比,练剑之法尤其是独步天下。往往同样是五金精英,练成的飞剑,以太乙宗心法炼出的剑器,肯定是要远远超出别家所修。沈雪衣这口飞剑,名叫吹雪,乃是他师父当年在太乙宗中亲手祭练出来的七口飞剑之一,比起秦舒文手中那一口能激荡罡风的天风剑还要厉害的多。

    游仙观虽然是太乙宗门下下院,但也不是所有弟子都可以被传授正宗的剑仙法门的,如同秦舒文这等半路出家求道的,资质虽然不错,但毕竟不如沈雪衣自幼修行,耳濡目染,是以秦舒文出道之后,虽也被方太一赐下一口天风剑,其实主修的,最擅长的却还是剑道之外的一些术法,如同符?,咒文,傀儡,变化,因此才会被直接指派到了永定侯门下当了一个谋士。

    却说王禅已经得了沈雪衣的魂魄元神,纳入祖窍之中,等待变化,自然也能从中间得到一些游仙观炼化驱策飞剑的法门,随心一动,倒也能驾驭吹雪剑做出一些变化。只是他毕竟没有修炼,一时间还无法做出更加复杂的动作,不过就只应付眼前的事情倒也足够了。

    眼下他体内五脏变化剧烈,肝脏,心脏,脾脏都已经在无意中完善了他五行变法拳的诸般变化,接下来就是脾土生肺金,因此王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吞了沈雪衣的吹雪剑,化作一道浓烈无比的金铁之气,蕴入自己两肺之间,和太白剑丸一起运行变化,以催发太白神通。

    当下剑光刚一入体,王禅心肺之间就是噼里啪啦暴起一阵青烟火花,仿佛油锅溅水一般,随后,那一团团淤塞在五脏之间的,鬼气,真火,狂风怒卷,分成一道道,一股脑都朝王禅的两肺中蜂拥过来。

    原来木妖鬼母这老妖号令部下群鬼,统统杀入王禅体内,助他压制乾灵真火的同时,已经开始对暗中搞鬼的王禅有了一些防备,分出一缕心神,操纵青煞鬼气,和身外那一杆元命神幡,遥相呼应,王禅这里刚一动弹,呼啦一响,妖幡展动,就有一层层的黑气血光,也紧随着沈雪衣的那一道吹雪剑跟进了王禅肺中。

    而木妖鬼母这一面元命神幡也是一件极厉害诡异的法宝,通体都是狼居胥山中山海遗泽中特有的幽冥寒铁炼制而成,不但幡身坚固,不惧刀兵水火侵袭,而且炼制之中还被这老妖费尽心力,采集远古先民死后尸身上的青磷阴磷精华,结合无数人兽生魂血肉炼成一十三道“九阴落神砂”,暗藏其中。

    一经放出,立刻就能化作连天阴火,一道道,循环往复,无穷无尽。且那九阴落神砂,污秽无比,阴火化神,不论什么飞剑宝物,只要一烧,不是当场化作一滩铁水铜水,就是彻底污秽,失去灵性,就算修成元神的炼气士高手,修为稍差一点,只要被这妖幡卷中,先就要被阴火缠身,烧入七窍,坏了元神命性,法力大减,一个支撑不住,马上就被阴火炼化成幡上厉鬼,永世不得超生。

    只是这幡中的九阴落神砂用过之后,虽然也能渐渐恢复,逐渐滋生,却需要大量的阴气滋补,所以木妖鬼母才会又额外以自己本体中的树心炼制了一个青煞木葫芦,专门用来收集阴气鬼气,浓缩提纯,以供元命神幡存身。

    这老妖修行数千年,倒有一大半的时间是在为了祭练这两样法宝四处劳作,一葫芦的纯阴鬼气,凝成液态,足足花了他两千余年,平时哪里舍得来用。只是这一次,危机临头,她又想压制乾灵真火,号令群鬼,为自己卖命,所作所为,万万不能有失,这才大出血一般,倾其所有。

    王禅只觉得,心肺之间,忽冷忽热,内视其间,就发现正有无数猩红血光,来回穿插,裹住鬼气阴魂,竟然也能将那凶猛无比的真火稍稍压制,阻的一滞。好在乾灵真焰,最能破邪,真火焚烧之下,也只是势头稍稍一缓,却也没能叫这一道道血光,真的兴风作浪。

    下一刻,他眉心之中冒出一道黑烟气柱,从上到下,哗啦一声倾泻下来,只和那九阴落神砂所化的血光双双一撞,立时间黑烟血光同时泯灭无踪,嗤的一声,两肺之中,金气忽然大盛。“这老妖婆,实在厉害到了极点,和她一比,永定侯也要远远不如,若非我新近练成烽火狼烟,可以吞噬异种真气,这一下可就真的毁了。”

    饶是如此,王禅也知道自己现在是再也没了一点反抗的余地,在他眉心之中,一切力量都汇聚在一起,杀破狼三部神通,全无余力防身,是死是活,全靠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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