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何足道正拉起向自己下跪的老人家的时候,一声女性的尖叫传了过了来。这声音立刻让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原来是三连连长吴辽正在从一个女性百姓那里把馒头强行拿回来。吴辽这辈子从来没有从女人手里面抢过东西,他硬起心肠来把馒头收回的原因很简单。饥饿的人是绝对抗不住吃食物的诱惑,而这些人的肠胃根本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在一连二连外出运输粮食物资的时候,三连四连做的就是维护治安的工作。他遇到过灾民被“撑死”的事情。面对饿了好久的人,说理是没用的。所以吴辽不得不采用了一些强硬的手段。

    三连的士兵倒是能够理解,二连就没有这样的经验。何足道知道吴辽做得没错,他命令身边的二连士兵去帮忙。这些关键时候身为领导者总是要表态的。何足道知道,对这件事肯定有人要出来说三道四,如果自己不下达这样的命令,吴辽很可能就要自己面对不少人在背后说什么。从吴辽感激的眼神里面,何足道明白自己的这个做法得到了支持。

    收回了所有的馒头之后,何足道命令把这些百姓安排在船上休息,接着就开始了战前动员。

    何足道的个性很是腼腆安静,自从当了政委经常要开会,为了让这几百人都能听明白,他的嗓门练得越来越大。为了让他高亢清亮的年轻声音让每个人都能听清楚,何足道很是下了番功夫的。“这些乡亲们要种的地不是他们自己的。这点大家都知道吧?”

    “是。”不少同志答道。

    “大家觉得这些百姓该饿死么?嗯。同志们回答我!”

    “不该。”不少人喊道。

    “那些不说话是怎么回事?你们觉得这些人就该饿死么?我再问一遍,你们认为这些百姓就该饿死么?”

    “不该!”这次所有同志都喊道。

    “我知道大家害怕,因为咱们要去打仗啦!打仗就要出人命,不光是敌人要死,咱们也要死人。谁不怕死,那是瞎话。我身为政委,我把话撩前头,我自己就要站在队伍最前面。敌人第一个就能打到我,所以我也怕。”何足道脸色阴沉,这话可不是玩笑。陈克在任命何足道担任政委前,曾经与何足道谈过话。对于作战时候政委在战场上的位置,他明白无误地告诉了何足道。保险团初建,为了树立风气,政委们绝对不允许缩在安全的后面。他们必须在最前沿来鼓动士气。何足道答应了。

    看到灾民们的惨状,原本是为了报答陈克救命之恩才决定加入革命的何足道,现在突然生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愤怒。如果没有遇到保险团,这些百姓能在这个大沼泽里面撑到粮食收获,只怕是没有可能。县城里面现在聚集了几万灾民,没有能够得到土地的话,等保险团手里面的粮食吃光,立刻就是一次大惨祸。陈克虽然脸上镇定,但是每次谈到这些,那种焦虑依然无法掩藏。何足道知道,在上海救出自己的同志,陈克还能靠运气。但是在安徽干掉地主,这种运气不可能总是有的。岳张集的张有良手下也有百十号人,靠陈克一个人是无法干掉他们的。

    人民党连党员和其他的积极份子加起来,现在也不过百十号人。里面真的敢作战的根本没有多少。而且身为骨干的齐会深,陈天华,武星辰也不在安徽,所以他必须站出来领导大家作战。如何让保险团的战士们能够有足够的战斗一直是何足道十分为难的事情。在沼泽里面遇到的这些百姓,正好是最好的例子。保险团能够把这480名战士带上战场,靠的是以往积累的威信,靠的是以往对待灾民的救济。而现在必须能够充分抓住任何一个机会来鼓动士气,必须把一个光明的未来告诉大家,才能够保证战斗意志。

    “我们打仗不是为了送死,我们是为了救自己的亲人。咱们保险团从不骗大家,别看现在我们有吃有喝,但是这粮食根本撑不了几个月。如果不能马上开始抢种,几个月后咱们保险团,还有咱们的爹妈姐妹都要饿肚子了。那时候咱们会什么样,看看这些百姓大家都知道了吧。”

    听着何足道的怒吼,刚刚都亲眼看到了这些灾民惨状的战士们统统沉默不语。人就是如此,没有自己落到那个地步的话,所有人都不会认为自己会那么惨。保险团里面的战士们都很年轻,没有见识过如此可怕的灾难。他们还没有饿几天肚子,就参加了保险团。所以对于到底能有多惨,这些人自己并不清楚。他们中间有些人甚至感觉水灾也没有多可怕。直到今天,大家才看到了悲惨的事实。

    “现在,我们要去打张有良。为什么?因为这个人不肯把地拿出来给大家种。他就是要饿死大家,他家有粮,不担心水灾。而且等大家都饿死了,他就可以趁机抢了大家的地。天灾咱们管不了,但是让这些百姓们活活饿死的话,那就是。咱们保险团总是能管吧。”何足道目光锐利,伴随着这些解释,他只觉得胸中突然生出一种正气。一种认为自己代表了正义的认知。而且听完了何足道的这段话,保险团的队伍里面传出了一阵低语。

    “有什么要说的,站出来说。”何足道大声说道。

    “政委,今年是灾年,咱们打张有良就打了。但是明年呢?”一个战士问道。听了这话,队伍里面又是一阵低语。是啊,马上要打仗,自己可能要死,这样的问题是大家关心的。

    “我身为政委,我现在可以向大家说明白,陈克营长是怎么说的。这地是咱们百姓自己的,今年咱们把地抢回来,就会把地分给大家来种。如果有人想抢走分给大家的地,那别说明年啦,往后无论多久,只要咱们手里面还有枪,保险团只要还有一个能拿着枪打仗的人。那谁也别想把地再从咱们手里面抢走。”

    在最后,何足道高声喊道:“而且这些地以后就归咱们保险团来管,咱们保险团只收三成租。除了这三成租之外,保险团永不加税!”

    嗡的一声,队伍里面就爆发了。所有人都兴奋的看着何足道,也互相对看着。拥有自己的地,这是农民的本能。每个人都从其他人眼中看到了喜悦。保险团招收战士的时候,中农都极少。地主富农的子弟一个都不要。对于分了地主的地,大家自然没有什么抵触。而何足道喊出来的只收三成租,永不加税。这个可是极大的刺激了保险团战士们的神经。这年头的地租普遍超过了六成,三成租那就是天堂一样的生活。那就意味着百姓们能够真正的拿到收成的大头。这些农民出身的战士们立刻就来了精神。

    “咱们队伍里面,就算是有同志打仗死了。他的家人一定能分到地,还会分得更多,分得更好。”何足道继续进行着战前动员。

    何足道的这话不仅战士们听得清楚,那些百姓也听到了。那位老者从船上跳了下来,疾步挤进人群,挤到何足道面前。“这位恩人,你说的可是真的?加入你们保险团,打了张有良之后,就能分地。以后这地只收三成租?”

    “老大爷,我在这里给大家说了。我是绝对不会骗大家的。我若是骗了大家,天诛地灭。”何足道大声应道。

    “那我现在就参加咱们的队伍行不行。”老爷子拽住何足道急切的说道。

    “大爷,打仗要死人的。您……”

    “后生,我知道你嫌我老。我打仗死了,我家人能分到地不能?”

    “大爷。您……”

    “后生,我一把老骨头早就该死了。只要我打仗死了,我家人能分到地。我就跟着你们打仗,你方才说你要站在最前头,后生,我别的不行,我站你前头给你当挡箭牌。让他们先打死我。让他们先打死我。”老爷子急切的说道。

    何足道当然不可能答应,对于来路不明的人不能任用。这是陈克对这次作战时候定下的规矩。这种头一开,那可是遗患无穷。他断然拒绝了。

    老爷子不死心,他接着说道:“我去过张家的围子好多次,我知道里面的道道。让我带路,我知道那围子怎么走。”

    听了这话,何足道心中苦笑。张家围子的地形图早就已经画过了。老爷子的消息毫无意义。他让人半劝半拉的把老大爷弄到一边。这才继续喊道:“现在不打,再过三个月,咱们粮食吃光了,那时候是冬天,想种地都种不了。那时候大家真的就要饿死了。反正都是个死,现在死,咱们的亲人就不用死。今年死,往后的几百年,咱们亲人都不会饿死。大家愿不愿意去打仗?”

    “何政委!你说的话,你敢发个誓没骗我们么?”有战士喊道。

    “我当然可以发誓,而且我还敢用陈克营长和我一起发誓。如果我骗了大家,我和陈克营长都天诛地灭,死无葬身之地。”何足道正气凛然的喊道。

    这年头百姓对于这样的重誓还是很相信的,听何足道这么一喊,所有人都相信了何足道所言非虚。每个人都万分兴奋,此时就听何足道喊道:“打下岳张集,大家有地种。”

    口号就是战斗目标,口号就是对未来的展望。这样简明清楚地口号一喊出来,所有的战士都已经明白了一切,所有人都喊了起来,“打下岳张集,大家有地种。”“打下岳张集,大家有地种。”“打下岳张集,大家有地种。”

    在这个灾年里面,在水灾摧毁了旧有社会秩序的日子中,大家不过是为了生存而聚集在了一起。现在这个团体终于告诉战士们,除了现在活下去之外,以后该怎么办。看到了未来方向的同志们完全被这样的明确的道路所吸引,达成了战斗共识。

    看着兴奋的战士们,柴庆国很是受到了鼓舞。他是一脸昂然,高玉杰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何足道。而吴辽一方面受到了鼓舞,另一方面却想赶紧恢复秩序。因为行军条令里面,不允许喧哗。这几百人的怒吼,如果被岳张集的人听到了可就糟糕了。

    华雄茂此时正在岳张集的围子的墙内,他左臂勒住张有良的脖子,右手上拎着一把刀。听到仿佛从天边传来的隐约的声音,他心中一喜。这些天的军训中,操演时候的口号声他早已经习惯了。只是一听,就能确定是保险团的大部队的声音。

    张有良的下巴已经被华雄茂卸了,他痛苦的脸上肌肉扭曲,但是他也听到了这声音。毕竟是参加过很多战争的人,这声音是几百上千的军人一起怒吼的声音。这是要发起攻击的前兆。

    徐电手里面拎了个杆长枪,他气喘吁吁的站在两人旁边,端出了突刺的架势。在他们面前,几十个家丁和狗腿子们拿刀举枪的。因为两人背对墙壁,这些人就呈半包围的姿态把三人围在中央。但是张有良在华雄茂手里面,这些人投鼠忌器不敢过于靠前。加上徐电会不时向试图靠前的人猛刺一枪,把那人逼得退回去。倒也不好靠近。

    在张有良已经下定决心把两人扣住的时候,华雄茂已经看透了张有良的念头。保险团之所以会派两人前来,本来就是要靠两人的“功名”来吓住张有良。这也是这次为什么不让宇文拔都与华雄茂同来的原因。若是宇文拔都来了,张有良或许不敢动华雄茂,但是对于宇文拔都就不会客气。

    这就是那么一瞬间,华雄茂已经下了决心。在准备营救上海入狱的同志期间,陈克把一些货真价实的“杀人术”毫无保留的教给了大家。没等张有良作出下一步的举动,华雄茂扑了上去。他的目标不是张有良,而是张有良右边的那个人。华雄茂不知道这是张有良的三儿子。之所以目标是这个人,原因很简单。张有良旁边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曾经怒斥华雄茂“放屁”。不过他也就这么怒吼了一次而已。那声音和态度里面有愤怒,也有一种畏惧。这种人的心态华雄茂了解。他倒是真的被华雄茂的武举人身份给镇住了。

    而华雄茂首先要干掉的这个人,自始至终没有丝毫的情绪失控。他也愤怒,而且毫无畏惧。实际情况果然如此,那个人看到华雄茂扑来,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惊慌失措,而是蜷起身准备用脚踹华雄茂的小腹。如果华雄茂仅仅要是抓住他的话,这招倒也不错。不过这个人判断错了。华雄茂的目标仅仅是那人的咽喉。咽喉的软骨被捏碎之后,人不会立刻死,而是会在气管封闭后痛苦的窒息而死。华雄茂要下这样的狠手是有原因的。张有良给华雄茂的感觉太熟悉,他太像华雄茂的父亲了。

    陈克曾经在党会上讨论过阶级斗争的问题,地主们并不是天生的坏蛋。一个人想成功,他们就必须为某个势力效忠服务。革命者们效忠的对象就是自己的国家,而地主们效忠的对象则是自己的家族。大家都不傻,如果一个人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大家是心知肚明的。如果想服众,那么就必须为大家的利益服务。华雄茂深知,如果是自己的父亲一旦下了这样的决心,哪怕扣住有功名的人也不怕,哪怕是对付有组织的武装力量也不怕。那么自己就算是抓了这样的人做为人质的话,他们会喊出的话只有一句,“把我们都杀了。”这样的人是能够作出这样有骨气的决定的。而那个愤怒和畏惧的人因为不敢承担责任,是不会下令要自己老爹的性命的。但是能够忍住气,而且终于家族命运的子弟可就未必不敢下手。

    华雄茂对于自己的身手有信心,捏碎那个危险人物的咽喉之后,他还有足够的时间来制住张有良。所以他出手又快又狠。完全是不在乎挨一脚,也一定要对方的命。他做到了,经过数百上千次训练后的,华雄茂手指捏住了敌人的咽喉。只是一发力,“喀啦”一声就捏碎了那人喉部的软骨。

    而张有良此时也反应过来了,他不仅没有惊慌失措。相反,看到了三儿子咽喉被捏碎,张有良衰老的身体动了,他反而向华雄茂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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