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党对北洋的信息不够透明,北洋对人民党的信息几乎是透明的。例如现在就任陆军部情报室的郑文杰就再次与人民党接上头,几乎批发般的开始把通用信息传递给人民党。这些情报不算特别机密,却好在涵盖范围甚广,从军队编制到各种遇到的问题。人民党就喜欢这类情报,经过细节分析之后不仅能够得到北洋的很多军事安排,更能了解北洋的很多细节。

    郑文杰再次背叛北洋是他自愿的,通过自己的渠道得知《远东战事备忘录》签署,并且读了《远东战事备忘录》的条款之后,他就明白袁世凯要称帝了。郑文杰对此极为反感,反对袁世凯称帝的理由倒也简单,“袁家后人没一个看着成器的”。

    对郑文杰来说,袁世凯本人称帝根本不是任何问题,无论是能力、气量、或者是归属感,郑文杰都会支持袁世凯成为皇帝。不过皇帝这个称号代表的不仅仅是生杀大权,还代表了于袁氏家族将成为皇族。这就是郑文杰不能接受的。袁家的下一代从袁克定到袁克文,没有一个能被郑文杰看上眼的。想到这么一帮人成为太子,然后登上皇帝的宝座,郑文杰觉得一阵极端的厌恶。

    当然,继续开始与人民党合作之前郑文杰也有过心理上的挣扎,直到他想明白一件事之后才释然了。原本郑文杰觉得袁世凯冠上皇帝的尊号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如果皇帝只是一个尊号,而不牵扯继承的权力,那么当下的总统又有什么不同?即便是袁世凯总统连任,甚至当了终身大总统,郑文杰都不会有一句怨言。如果仅仅是袁世凯本人获得无限的权力,袁世凯又何必费尽心力去搞那么多幺蛾子出来。无论说什么袁世凯仅仅是为了得到更有效运用权力的大义名分,难道当下的袁世凯就没有拥有这样的大义名分么?难道大总统拥有的与皇帝等同的权力依旧不够么?既然要称帝,自然会出现皇族。有了皇族,就有血统继承。那么不管怎么讲,袁世凯都把他一家的兴衰至于北洋集团之上。郑文杰当然不可能支持。

    事实证明,郑文杰也不是无意义的瞎想。“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北洋里面已经有人在吆喝着支持袁世凯称帝。这年头明白人多得很呢。

    既然郑文杰已经确定自己绝对不支持袁世凯的儿子成为皇帝,那么郑文杰可以进行的选择就很有限,甚至只有一条,那就是绝对不能让袁世凯消灭人民党。对于这个选择郑文杰倒是非常迅速的得到了结果。袁世凯与人民党已经到了绝对不可能共存的局面,既然如此不是支持袁世凯就是支持人民党。以袁世凯的倒行逆施,以及人民党军事力量的强大。郑文杰很快就与人民党的北京情报部门接上了头。人民党从来不强迫郑文杰这类投诚者搞什么机密文件。只要郑文杰能够提供北洋的编制,驻军,各级指挥官的相关资料以及特点就行。

    这两年北洋扩军凶猛,郑文杰发现人民党其实也已经渗透进了北洋军当中。作为一名陆军部情报室的中级军官,郑文杰绝对不可能整日里抄抄写写。抄写工作就交给了一个新来的文书,这位文书就是人民党的情报人员。经过私下调查,郑文杰发现文书居然走的是徐世昌的路子,这让郑文杰彻底死了心。倒不是郑文杰认为徐世昌会背叛袁世凯,更不是徐世昌会勾结人民党。而是北洋整体的无能已经到了这个程度,总理一系的人也会被人民党渗透。发现了这个事实之后,郑文杰对北洋的未来更加不抱幻想。要知道,北洋的情报工作到现在也没有能够渗透进人民党里面去。而人民党已经开始进入北洋相当机要的部门来。

    把一份北洋新编部队军官花名册让文书抄写,郑文杰又瞄了文书一眼。这位二十多岁的青年沉默寡言,却又不显得不合群。每天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每个人即便不喜欢他也不会讨厌他。谁能想到这么一个老实人居然是人民党的间谍?文书接到任务后应了一声就开始工作,举止与普通的文书毫无区别。这种专注听话郑文杰也很喜欢。

    坐回自己的办公室,郑文杰忍不住想,人民党现在肯定已经非常清楚时局的变化,他们到底会怎么应对这样的变化?未来的战争会残酷到什么样的程度?郑文杰作为文职人员不太可能会亲自上战场,他本人却不能不畏惧未来爆发的最终决战。

    人民党明显没有畏惧的情绪,或者说眼前局面没有留给人民党畏惧的空间。“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现实已经无须再费力考虑。在《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的结尾有过最明确的论述,“综上所述,可知一切勾结帝guo主义的军阀、官僚、买办阶级、大地主阶级以及附属于他们的一部分反动知识界,是我们的敌人。工业无产阶级是我们革命的领导力量。一切半无产阶级、小资产阶级,是我们最接近的朋友。那动摇不定的中产阶级,其右翼可能是我们的敌人,其左翼可能是我们的朋友——但我们要时常提防他们,不要让他们扰乱了我们的阵线。”

    是否“勾结帝guo主义”就是敌我划分的根本标准。北洋以及北洋的附庸毫无疑问已经勾结了帝guo主义。一部分人民党党内的同志曾经对陈克的“预言”有过怀疑,事实已经证明了陈克的预言根本没错。北洋最终还是从自诩的中国领导者守护者变成了帝guo主义的附庸,彻底站到了人民革命的对立面上去。

    陈克一直希望同志们能够解放思想,局势发展的确让同志们看到了事实真相,对陈克来说这是无上之喜。1915年1月16日,人民党在武汉召开了人民党第二届三中全会。全会上除了继续确定陈克主席在党内的领导地位,以及人民革命思想的指导性地位之外,陈克向人民党全体中央代表做了《新时代下全球视野内战略观》的报告。

    “……中国已经不可能继续孤立于全球之外,帝guo主义来自全球各地,中国的人民革命如果没有全球化的战略眼光,注定会误判局势。北洋集团以及北洋集团的附庸在镇压中国人民革命的立场上与帝guo主义的勾结,这是双方基于各自利益的必然选择。对此,全党上下要有深刻的认识。有背叛阶级的个人,但是没有背叛利益的阶级。只要北洋集团以及附庸集团继续坚持维护压迫人民的旧秩序,他们就会不断的寻求同阶级的合作者,不断试图去镇压人民革命,对这样的一批敌人,我们没有妥协的可能。不管他们是对革命举刀相向,不管他们是试图对我们跪地哀求,这些人所要求的绝对是保存旧有的土地制度,要求保留他们在旧制度下拥有的特权地位……”

    陈克不止一次的发表过如此泾渭分明划分敌我的发言,但是这次对同志们的触动尤其之大。原本同志们没有想到曾经反对帝guo主义的地主阶级居然和帝guo主义真的联起手来了,不管有什么样的“苦衷”,与帝guo主义联手都意味着对中国的背叛。如果以前一部分人民党党员还敢给地主说几句话,有一部分党员嘴上不说话,行事的时候还在制度允许的范围内对地主宽容一些。到了今天,没人再敢有什么反对。

    “同志们,我再强调一次。我们人民革命要确立的工业化社会主义制度与农业的土地私有制度之间是两种制度之间的竞争,是两种生存方式的竞争。在这样的制度竞争中,失败者必须退出历史舞台。这不以我们个人意志为转移,这是社会层面的终极利益竞争。在这样社会层面的竞争中,不管主动参与还是被动参与,不管是主动认识到还是茫然无知的状态,这种竞争就是非此即彼,不存在中立空间的。要么就是资本所有者万万岁,要么就是劳动者万万岁。根本没有第三条道路可走。”

    意味着决战号角吹响的声音尚且在会议厅中回荡的时候,已经有一批万分激动的同志站起身来热烈鼓掌。

    “打倒帝guo主义!”

    “打倒北洋反动政权!”

    “打倒封建土地所有制!”

    “劳动者万万岁!劳动人民万万岁!”

    慢了一拍或者几拍,其他同志或者主动或者被动的站起身来鼓掌,并且加入了呼喊口号的行列。

    陈克既没有志得意满,也没有情不自己,他冷静的目光扫过面前的三千三百多名人民党全国代表。他们代表了人民党在全国的66万党员与预备党员。这是当下中国最强大政党的代表。在不久的将来,陈克就将带领这些同志去解放整个中国。

    抬起了左手,陈克大声说道:“请同志们先坐下。”

    党代表们服从的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同志们,制度的斗争是人之间的斗争,是生活方式的斗争,不过想解决这个问题纯粹靠**消灭也是没用的。我们人民党是革命者却不是杀戮者,在这点上我希望所有同志们都能够坚持革命的人道主义原则,对于眼前的敌人我们固然没有放弃斗争的理由,对于投降的敌人也要给他们走上劳动者道路的机会。我们要有这个革命者的宽广胸怀。这次的发言到这里结束。”

    会议结束之后,陈克好不容易从热情的同志包围中脱身出来,路辉天赶紧抓住时机与陈克讨论近期的工作。“被俘的华兴会成员怎么办?黄兴与宋教仁态度非常顽固。”

    这是完全能够想象的结果,辛亥革命中竭尽全力推翻满清的革命者并不等于是人民革命的支持者。因为华兴会里面有一批早先岳王会的干部,在解放湖南的时候这批人反抗的极为顽固,战斗意志比湖南政府军更坚定。按照区分的话,这些人甚至不能称为俘虏,而是战犯了。

    陈克以前万万想不到这些名声卓著的革命前辈居然会变成自己的阶下囚,而且按照人民革命的理论来划分,这些人基本上可以归于反革命行列。如果是以前的陈克,他只怕会忍不住唏嘘起来。陈克冷静的答道:“既然顽固,那就继续把他们关一段。我们人民党并不需要这些人充门面。”

    “但是秋瑾与徐锡麟先生都已经来了信……”路辉天说道。

    陈克冷冷的看了路辉天一眼,但是这种不满与其说是针对路辉天,还不如说是针对陈克自己。政治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而是利益的终极竞争,在政治中自有极为阴暗的一面。陈克心中已经决定牺牲秋瑾与徐锡麟了。而牺牲两人的目的是为了更深刻的教育人民党。但是即便以陈克这样的冷静心态,他依旧不能够确定自己所作所为是绝对正确的。

    路辉天极为聪明,看了陈克的态度就有了自己的想法,他连忙答道:“我会先按住此事,等以后再说。那么组织代表参观武汉工业建设安排到后天,陈主席后面要召开会议么?”

    政治局常委们都多次参观过武汉的工业建设,游缑这位政治局委员干脆就是主持工业建设的负责人。在同志们参观的时候召开政治局会议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事情。

    “这次会议不是提前安排的么?”陈克对此有些意外。理论上所有的日程安排早就该确定才是,怎么会突然出现政治局会议的调整。

    “本来是提前安排好的,但是最近情报部门收到一些关于安全方面的情报,国内外的敌人都有搞刺杀的迹象。政治保卫部门的同志要求对日程安排进行调整,所以不得不出现临时变动。”路辉天无奈的答道。

    提到安全问题,连陈克也没有办法了。反动派们到了这个时候肯定是狗急跳墙的,即便是覆灭也会想拉上垫背的。本来人民党倒是可以使用革命恐怖来对抗反革命恐怖的,偏偏陈克怎么都无法背离历史上党决不搞暗杀的政策。想到这里,陈克叹道:“安全第一。”

    “秋瑾与徐锡麟先生的信我过一段再回。”路辉天再次确定。

    陈克摆摆手,“不,直接告诉他们,当下的革命局势已经变化。以前的革命者在当下的情况下很可能会变成反革命。这不是他们变了,而是革命的情况变了。不用太含蓄。”

    “如果秋先生他们认为我们是在挑拨离间呢?”路辉天问。

    “那我们也没办法,既然回信,这总得说实话吧?”陈克反问道。

    果然如同路辉天所担心的,在光复会浙西分部长兴县县政府里面,秋瑾和徐锡麟看完了署名路辉天的信之后都没立刻吭声。过了一阵,秋瑾才说道:“文青居然也挑拨离间起来?真令人不敢相信。”

    光复会浙西分部与光复会总部的矛盾大家都知道,路辉天信里面已经说的明白,“到底是资产所有者万万岁,还是劳动者万万岁,这是绝不可能妥协的根本矛盾。既然两位在浙西倾向于劳动者利益,那么一定会遭到资产所有者的反对。不同的时间里面,革命者们会看起来判若两人。其实绝非如此,只是某个时间段里面推翻满清是主要矛盾,但是封建土地所有者们自始至终都是以保卫他们自己的利益为首要目标的。”

    这话明白无误的表示,光复会浙西分部已经成为地主的眼中钉肉中刺,要两人看清形势选择立场。就秋瑾和徐锡麟来说这就是**裸的挑拨离间。蔡元培好歹也是光复会中的大学问家,人品学问都没有任何问题,人民党的暗示蔡元培会站在地主那边对浙西分部下手,这不能不让秋瑾和徐锡麟觉得荒谬。

    “看来文青是绝对不肯放过黄兴与宋教仁先生了。”徐锡麟的声音里面有些遗憾。

    “伯荪,不管以前有过什么事,他们两位现在做了阶下囚,我们总不能坐视不理。”秋瑾对徐锡麟的态度有些不高兴。光复会上下其实不怎么待见这两个人,早在同盟会时期,这两人为了力推孙中山上台,在背后还是搞了不少政治手腕的。更重要的是,光复会当时的领导者是陶成章,陶成章极为讨厌孙中山,与黄兴和宋教仁冲突也不少。徐锡麟与陶成章关系莫逆,自然也不可能真心喜欢黄兴与宋教仁。但秋瑾为人豪爽,对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相对比较讨厌。陈克对以前的革命志士如此不留脸面,秋瑾很是有些看不过去。

    正说话间,外面的警卫员进来说道:“两位先生,陶公来了。”

    “陶公来了?”秋瑾和徐锡麟都是喜出望外,两人连忙迎接出去。

    果然,陶成章带了两个随从等在长兴县县衙门外等着。一见到两人,陶成章就笑道:“伯荪与鉴湖近来可好。”

    两人把陶成章引进县衙后厅,三人刚一坐在,陶成章已经正色说道:“最近要打大仗了,两位可曾听说?”

    北洋与人民党之间的决战已经不是什么特别的秘密,秋瑾与徐锡麟都点点头。

    “蔡先生要我们到杭州开会,共商此事。”陶成章说道。

    “那也不用劳烦陶公来送信。”秋瑾问道。

    陶成章慢悠悠的答道:“蔡先生这次开会,要商讨的事情之一就是彻底推行乡绅自治。反正我最近也没什么事情,干脆过来给大家捎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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