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西审判与处决准备都是公开的,处决冯国璋等北洋众人,没人敢吭声,更没人来求情。蔡元培被判处死刑的消息传出之后,中国的文人们可就热闹起来了。

    冯煦沈曾植这些“文史研究所”的老派人物当然不敢吭声,而且他们这类家伙心里面只怕还是比较高兴也说不定。

    凡是新派文人,以上海的马相伯为代表的“教育救国派”,到一度起来造反的陈独秀,还有北京李大钊那帮人,湖南的杨济昌等人都纷纷写信向陈克或者人民党请愿。最神奇的是尚且在牢里面关着的黄兴、宋教仁也试图通过各种渠道向陈克情愿。两人不顾自己还是囚犯的现实,吆喝着愿与蔡先生共死的场面话。

    人民党真的没想到杀个反革命,国内的文人反应这么强烈。最后严复都不得不很含蓄的写了封信给陈克,说:“最近日日有人拜访,为孑民说情。不胜其扰。”

    面对几乎无孔不入的游说,政治局在这种强大的压力下不得不请陈克出来拿个主意。陈克一开始觉得是不是宣传工作不力,他问章瑜,“蔡元培所作所为宣传出去了么?”

    章瑜也挺委屈的,“我最近哪里有时间管宣传部?不过工作都已经布置下去了。我让宣传部的同志们调查了一下,各地该宣传的都宣传到了。谁知道这帮sb文人怎么想的。”

    陈克知道章瑜不可能在这等事情上说瞎话的,他心里已经大概有了个谱,“他们这是要救反革命,还是准备救文人?这个问题大家分析过么?”

    “救反革命还是救文人?”同志们真的没有考虑过这等问题。人民党素来轻视甚至歧视旧文人,这都谈不上是秘密。尽管在人民党里面充斥着在旧时代里面受过教育的人,不过这些年同志们都与人民站在一起革命,时时刻刻谈论的都是群众路线,发动群众,为广大劳动人民服务,劳动最光荣。根本没人有空与那些二货文人打交道。更不用说地方工作中的斗争里面,斗争维护宗法制度的文人是常抓不懈的工作。

    在这么一个氛围里面,文人几乎被全体打上了“不可信,不可用”的标签,加上人民党所向披靡,根据地的扩大导致了工作呈现几何式的井喷。人民党就更没有心思和力气搭理文人,谁也没想到全国上下的文人居然因为蔡元培的事情试图联合起来。

    路辉天左看右看,见每个同志都一副意外的脸色,他问道:“有谁负责调查这件事么?人民内务委员会就没动静?”

    中央办公厅主任任启莹笑道:“最近工作重点是反腐,反怠工,根本没人管这档子事情。而且这帮文人也没有真的串联,他们是通过各个渠道向我们这里递话,然后在递话过程中逐渐串联起来的。家父一个小秀才,多少年没见过的所谓同门同派的人都来找他。让他烦不胜烦。想来各位也都是一样的。”

    任启莹说是没调查,实际上总结的颇为到位。其实人民党这些中央干部们早就把蔡元培抛在脑后了,杀了几十万反革命份子,谁会在乎杀这个满手沾满人民鲜血的大反革命。但是大家都没想到,多年未见,乃至于从未谋面的家伙们居然通过各种渠道就这么来给蔡元培求情。硬生生逼着人民党中央为此开了会议。

    齐会深斟酌了一下,这才说道:“我家老爷子一个做买卖的,居然也被别人撺掇着掺乎到此事里面来。鬼迷心窍了!我收到湖南省委书记谢明弦的信,信里面讲,他为此事已经对党政军下了命令,谁也不许为给蔡元培求情的人通话。凡是这等人,统统不接待。”

    陈克很清楚齐会深这也是想保住他老爹,既然没办法回上海去劝说自己的父亲,那还不如先在会议上把自家老爹骂一通,这样为后面做些准备。陈克倒是挺赞赏齐会深的聪明,至少这件事发展到如此地步,就不是简单的杀不杀蔡元培,而是人民党要与旧士绅们来一次斗争。这样的斗争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可真的不好说。

    路辉天一直被认为是党内右翼势力,在斗争这根弦上绷的不是太紧。他忍不住问道:“这些人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章瑜笑道:“想干什么?想翻天呗!现在通过义务教育,咱们大量培训出全新的知识阶层,而且努力对整个中国都完成扫盲,乃至让每一个人都成为有文化、有知识的新型劳动者。那帮文人看在眼里,当然会急在心头。等咱们完成了这份工作,他们靠什么维持自己的身份?”

    对这充满意识斗争形态的话,一部分同志没能立刻明白。倒是文化水平较低的宇文拔都立刻呼应了章瑜的话,他斗志昂扬的说道:“这帮人近些年越混越差,偏偏那点子臭德行一点都没变,读了几句臭书就自认不可一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看不起劳动人民,自己把自己当大爷看。早些年土改中间他们就和政府唱反调,后来有那么一阵子他们有试着歌功颂德。可那时候咱们不理他们,这几年他们是怨气越来越大,吆喝咱们人民党故意刁难他们。”

    宇文拔都因为文化水平较低,为人诚实肯干,虽然没办法承担方向上的重任,却也是在各个地方的重要部门工作。常委虽然没他的位置,但是在政治局委员里面也是老资格。现在宇文拔出任组织部副部长,负责基层干部培训与选拔标准的制定工作。这番话说出来之后,倒也颇显水平。

    而且宇文拔都很明显怨气极大,他继续说道:“那帮文人的还是喜欢高高在上的指点江山。幸好咱们人民党从组建起,就彻底废除并且严打幕僚,所有工作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工作前开会,工作后总结,谁出事追究谁的责任。那些通过考试进入人民党各级体系的文人因为看不起群众,又酷爱明着暗着指责别人,很快就被开除了大半,即便没有被开除的也都闭上了嘴埋头工作。所以我觉得章瑜同志说的对,这帮人根本不是为了给蔡元培求情,而是想翻天。尝试着夺回读书人的这点子地位。”

    同志们原本是迷惑,后来任启莹倒给勾勒了一个大概的情况。接着又被章瑜那杀气腾腾的话给唬了一下。最后听完宇文拔都这番恼怒的陈述,整个事情大概基本有了眉目。不过心情放松之下见宇文拔都急火攻心的模样,同时又觉得那些文人未免太不自量力。不少同志竟然笑出声来。

    宇文拔都以为同志在笑他,虽然宇文拔都可以蔑视那帮文人,但是在由努力工作的劳动者组成的党中央里面,他学历还是最低的同志之一。尽管宇文拔都这些年的文化水平可以说是突飞猛进,不过面对这些亲密战友形成的一种学历低的自卑感还是没办法清除。所以宇文拔都误解了同志们之后,干脆闭上嘴生气了闷气。

    任启莹和宇文拔都做了好几年搭档,深知宇文拔都的脾性与心结。在宇文拔都提高文化水平的过程中,任启莹和他老爹出了大力。所以任启莹也是哈哈一笑,接着说道:“这帮文人猪油蒙了心。”

    这话一出口,原本没笑的同志也忍不住带着恶意笑出声来,齐会深满脸恶意的冷笑几声,“拔都同志描述的太形象了,我这简直跟亲眼看到一样。”

    宇文拔都其实早就知道自家毛病,此时也很快恢复了心情,他冷着脸说道:“现在基层一搞这个公务员考试,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把他们的屁话放到心里去,咱们得气死。”

    同志们微微点头,然而目光转移到了陈克身上。如果只是单纯的情面问题,人民党大可置之不理。但是一旦把问题上升到文人阶层反扑,人民党就只能进行大规模反击。这么短时间内能够下达命令的只有陈克一人。

    陈克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过了好一阵才说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咱们需要先调查一下。”

    “怎么调查?一个个找人问得到什么时候?而且问了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章瑜明显不支持这么温和的办法。

    陈克微笑着说道:“调查的办法也很多,不过咱们现在有一个极大的优势。虽然可以说是极为武断的,不过无论调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都不会改变咱们对文人的态度。既然先确定了最终的立场,那么调查大可放轻松。”

    章瑜立刻点头表示赞同,倒是路辉天觉得陈克的态度实在是过于强硬,他劝道:“无意义的激发矛盾无助于解决任何问题。”

    “路辉天同志,我们人民党的本质是什么?”陈克问。

    “无产阶级劳动者的先锋队。”路辉天对这些自然是立刻能够回答。

    陈克重重的点了点头,语气也变的相当刻薄起来,“无产阶级劳动者们怎么可能会支持放过蔡元培?更不用说这帮人用的是什么借口。他们认为蔡元培是个有贡献的学者,文人。如果是这个立场,只怕劳动者也未必能够支持放过蔡元培。文人阶层试图重掌中国社会的主导权,只要我们人民党还在,这就是他们的千秋大梦!”

    “但是强行激化起这样的矛盾来……”路辉天对此还是颇为担心。

    陈克冷笑道:“他们要是不怕死,可以去段祺瑞那里么。段祺瑞作为北洋继承者,应该是很欢迎这些文人的。他们若是怕死,可以去王有宏那里么。只要在咱们解放区,他们就得面对这个现实才行!由劳动人民组成的统治阶级行列中,没有文人的一席之地。”

    “对!新的统治阶级里面没有文人的一席之地!”宇文拔都大声赞成道,他其实早就想猛烈抨击与贬低那帮文人,却总是找不到适合的言语。听了陈克的话,宇文拔都觉得胸中的所有情感完全被抒发出来,他忍不住连声叫好。

    章瑜不想让路辉天再絮絮叨叨的说些右派的话,他问道:“那怎么一个调查法?”

    “找几个人同志和他们骂战。”陈克毫不迟疑的说道,“那些文人当下也有些报纸,咱们也有报纸。就当下发生过的事情,咱们实事求是的用大幅篇章介绍清楚。想来那帮文人肯定会反击。这样不就调查清楚了。”

    说完之后,陈克忍不住笑起来,“也不能说这帮文人没有帮上蔡元培,这么搞的话,蔡元培还能多活几天呢。”

    “说是骂战,咱们也不能真的骂人啊。”章瑜虽然是宣传部长,不过陈克插手之后他也得询问一下。

    “简单啊。告诉那些文人,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没有谁比别人更平等。”陈克的话里面充满了恶意。

    人民党里面大多数都是读书人,听了这文人才能说出来的尖酸刻薄的话,大家忍不住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宇文拔都虽然从不以文人自居,不过他工作经验丰富。更知道这话能够如何刺痛那些文人的“自尊心”。

    “在河北,在东南,在武汉,在上海,找几个同志写文章。然后等着那些文人反击,我从来相信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除非是那些认为自己能够跃上文人阶层的家伙,否则没人会支持文人阶层再次获得高高在上的地位。另外,这次也是好机会,我们自己内部整顿也有了方向。除了反击文人阶层之外,我们自己要把有文化,有知识,与文人完全区分开。学文化。学知识,是为了更好的劳动,而不是去获得特权地位。”陈克快速布置起工作。

    听了之后,宇文拔都忍不住赞道:“陈主席,你这判断实在是好!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陈克笑道:“这不是我想出来的。我在读书的时候,也是那种认为读了书就应该凌驾别人之上的混蛋。所以不用想,我自己就这么实践过。”

    中央的同志们听了陈克的“玩笑话”,几乎都放声大笑起来。但是章瑜、路辉天、齐会深、任启莹都没有笑。他们几个都相信陈克这话绝非玩笑。

    等同志们笑完,陈克说道:“这件事得有一个主抓的同志。我建议宇文拔都同志来负责此事。”

    宇文拔都没想到陈克居然这样安排,他连忙说道:“我不懂做文章,这等事我是办不好的。”

    “宇文拔都同志,你没想明白。现在恰恰不要你做文章,现在要的是你能够稳住立场。以一个劳动者的立场与那帮文人斗争。而且我们所要做的不是去说服或者嘲笑文人,而是去争取群众,争取劳动者。现在中央里面都是读过书,会写文章的。反倒未必能够说道群众心里面去。在这点上,我们都不如你。你就把住群众关心的事情,写出群众们的顾虑,写出那些读书人到底怎么唬住群众的。这些你肯定最清楚。”陈克说道。

    如果不是陈克这么说,宇文拔都只怕会把这话当成一种嘲笑。但是陈克是从来不嘲笑同志的,所以宇文拔都总算是有了点自信。

    而陈克接下来说道:“宇文拔都同志,咱们党内能真的对群众抱持着宽容心态的,你应该是最宽容的。这点我们真的都不如你,得向你学习。”

    听了陈克这话,宇文拔都不知为何觉得眼睛一热。他连忙抹了抹眼睛,恢复了情绪。“我会努力把这项工作干……干完。”

    “具体写文章有各地的同志,你弄好把关的事情就行。另外,任启莹同志要是有时间的话,也来帮帮宇文拔都同志。你们搭伙这么久,应该能够很好的配合。另外,任启莹同志,我也煽动你一下,那些文人可是看不起女性的。”陈克说完就笑了。其他同志也一起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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