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弦当然不会傻到真的去在故乡开展群众工作,更没有去继续想平静如常的父亲,还有死活不肯开口解释的弟弟追问。谢明弦直接去拜访了村干部。

    村长刘春生很晚才回来,因为谢明弦母亲的去世,还有谢明弦本人的出现,作为村长的刘春生已经在这紧张的春耕时候耽误了不少功夫。幸好谢明弦没有与刘春生攀谈,这让刘春生有了继续下地工作的时间。回到家后他发现谢书记竟然亲自等在屋里面,刘春生吓了一跳,他紧张的问道:“谢书记,是不是我哪里安排的不对?我已经派人给部队的同志安排了宿营地。”

    谢明弦笑道:“刘春生同志,你的工作干的很好。我这次来可不是要想你质问什么。我这次是真的来想你请教的。”

    刘春生听谢明弦这么说,才算是稳住了情绪,“谢书记,您要我汇报哪一方面的工作?”

    “不是汇报,我是真的向你来请教的。”谢明弦很认真的说道,“我这一直没有回来,却不知道我家里面到底是一个什么情况。我希望刘春生同志你能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向我介绍一下情况。”

    刘春生摸不清谢明弦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如果是要来兴师问罪的,其实大可不必搞的这么复杂。把刘春生叫去狂批一通,谢明弦还是绝对能办到的。甚至根本不用对刘春生说什么,谢明弦如果真的想对他家里面采取什么政策,从上面一道批文就能解决问题。所以刘春生不得不有点相信谢明弦是真的想来了解情况。

    大概判断出谢明弦的目的之后,刘春生的脸色就更难看起来。“谢书记……,这个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

    谢明弦或许不了解故乡的情况,不过对刘春生这等村官还是有足够了解的。若是把村里面治理的很好,他只怕早就开始大说特说,肯定有什么问题刘春生根本不敢提,这才会如此推托。不过谢明弦不能对群众如何,对付刘春生还是毫无难度。

    板起了脸,谢明弦语气平淡的说道:“刘春生同志,如果你不肯和我谈,我也不逼你。我可以给县里面打报告,让他们派人来和你谈。如果县里面的同志也觉得有些事情不方便说,那我可以给省委打报告,让路辉天同志派人来和你们谈。如果还是不行,我可以请路辉天书记亲自来和你们谈。不过,你觉得有这个必要么?”

    听完这话,刘春生吓得脸都白了,他连忙摇手,“谢书记,您想问什么就问,我一定说,我一定说啊。”

    “我现在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想请你亲自给我说一说和我们家有关的事情。”谢明弦板着脸继续说道,“我们们家人也都在,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想来也就是些邻里的冲突。想来你也知道我在村里面根本不受待见,这些事情能有多大的事情呢?你直说就好了。”

    听谢明弦先给汇报情况定了个调,刘春生心中的畏惧稍微减少了一些,他吞了口口水之后说道:“谢书记,我也只是说说我知道的。若是我说错了什么,您可别生气。”

    谢明弦给刘春生拉了把竹凳子,自己也坐在一张竹凳子上,“有什么说什么。”

    刘春生坐在凳子上,想了想就开始说起来,“谢书记,这次您母亲不在了。本来您父亲是准备把您母亲给下葬的。不过村里面的一些老人家说了,都是谢家长房的人。他们说这妾是不能埋到祖坟里面的,没这个规矩。”

    说完之后,刘春生自己观察了一下谢明弦的表情,却见谢明弦神色竟然没什么太大变化,就停下来再也不敢继续往下说。

    见刘春生不继续说下去,谢明弦问道:“那你作为村长,你怎么解决这件事的?”

    “我这个村长啊!被选的时候就有些问题。”刘春生很是为难的说道。说完这话之后,刘春生想了片刻,干脆直起腰板看着谢明弦的眼睛说起来。

    “谢书记,你也知道,村里面你们谢家是大户。你当了大官之后,谢家的人可是想着借了你的名头办事。最初的时候县委书记和县长也不太敢得罪他们,选出来的村长也是谢家的人。结果咱们村和邻近几个村闹了一次抢水的事情,谢家打伤了人家村不少人。结果还把你的名头给搬出来,说就是告状,有你在,邻村的也告不赢。这件事当时就这么过去了。可是邻村里面有人当了兵,后来转到了政法委工作。这件事就被捅到上头去了。路辉天书记极为恼火,亲自派人过来处理此事。县委书记、县长都记大过免职。新上来的县委书记和县长哪里还敢放松此事,打人的被抓了,判刑了好几个。村里面凡是有姓谢的当官的,统统给免了。”

    谢明弦这下算是明白了基本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他甚至觉得有点明白为什么路辉天居然要派一个连给自己当护卫。“那我家有没有人卷到此事中去了?”谢明弦问道。

    刘春生见谢明弦真的没有生气,心里面也是大定。他说道:“谢书记,我比你大几岁,村里面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你父亲当年很厉害,得罪了村里面不少人。你家出了你这么一个大官之后,原本想在土改中背后弄你父亲的人也不敢动手了。就我所知,原先他们是想通过你家是地主这件事狠狠整你家呢。那次的事情之后,村里面要你父亲出面帮忙,谢家吆喝着县长算什么,他们上头有人。可你爹是死撑着根本不动。这下谢家看你家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对你家就更差了,经常找你家麻烦。你把老太太接走之后,不少人说你要把全家都给接到省城去。可等了快一年都没动静,这下说三道四的人更多了。我们刘家也没谢家人多,说话也不管事,谢老爷子没办法才把老太太请回来。”

    听到这里,谢明弦的神色终于变的难看起来,他用一种干涩的嗓音说道:“刘村长,出了什么事你都给我讲清楚,什么都别瞒我。听到没有!”

    刘春生见谢明弦是动了真气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天够凉,还是谢明弦的声音够狠,他忍不住稍微打了个哆嗦,“谢书记,您也知道您母亲就是刘家的人。不过你舅舅家当年破落了,有说法要把你娘给卖了。后来也不知道你爹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他出了一大笔钱娶了你母亲做小。那时候谢家长房的人正好在和我们刘家争地,从那时候就用这个看不起我们刘家的人。可是那地最后还是被你爹给弄到了,所以长房的那些人对你家就怀恨在心。我们刘家的人也因为被人总是在说这个,也不喜欢你家。所以那时候您可是受了不少委屈……”

    谢明弦万万没想到本想问最近发生了什么,却连陈年老账都给牵出来了,原来母亲和自己受了那么多歧视居然是这么一个原因。愣在那里半晌,谢明弦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离家就是为了逃离那绝不善待自己的人,逃出来之后,谢明弦加入了革命大家庭。国家国家,人民党以国为家,有这些一起出生入死流血流汗的同志,建立起属于人民党的功业。然而在乡间的矛盾却到现在还没有彻底解决。

    “你们作为村干部就没有斗争一下?”谢明弦冷冷问。

    “县里面对咱们村的事情是不肯插手的。因为抢水的事情和临近几个村结了冤仇,县里面连合村的事情也不愿意再惹这个麻烦。临近的几个村原本被您的名声吓住,现在看谢家根本也没有说的那么厉害,人家也不愿意和咱们村合并。要不您看咱们村怎么还是这个模样!”刘春生颇带怨气的说道。”

    谢明弦接过话头,“所以村里面就把怨气都撒到我家头上来了?”

    这次刘春生不敢接这个话头,因为感到极为为难,刘春生是坐立不安。过了好一阵,他才说道:“谢书记,我也参加过不少县里面的会议,我也知道中央三令五申不允许对领导干部家属搞什么特殊化待遇,我知道您也是真为难。您这次带了这么部队的同志来。我觉得您就让部队的同志抬了棺材发殡。人埋了这事也就过去了。部队的同志帮着发殡,那些谢家长房的人怎么都不敢拦着。”

    谢明弦这下总算是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明白湖北省委书记路辉天也是如何有手腕的一位同志。就这么百十号同志简简单单的举行一个葬礼。既全了谢明弦的面子,也能有效的震慑谢家的长房。最重要的在于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这个问题。即便有人拿这件事说事,路辉天也能一力承担下来。等谢明弦走后,谢明弦的故乡还是暂时维持现状,以后有大把的机会来解决此事。从行政手段上看,的确是非常值得学习的经验。

    但是谢明弦心中的怒火却被加倍的煽动起来,不是对路辉天,而是针对那些曾经让谢明弦受过那么多罪的家伙。如果按照路辉天安排好的路数来做,至少谢明弦是对这些宗族势力的屈服。路辉天治理湖北的时候完全可以这么处理,但是谢明弦却不愿意就这么继续认输下去。

    又在一些问题上与刘春生交流了一阵,谢明弦这才起身告辞。

    从刘春生家里面出来,谢明弦没有直接回自己家,他先去了自家舅舅家里面。对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外甥来访,谢明弦两个舅舅全家都整个被惊动了。听谢明弦只是要舅舅家出几个年轻后生帮忙,他两个舅舅家是满口应承。谢明弦费了好大劲才忍住,没有让自己询问舅舅,当年他们家到底是要把自己母亲卖到哪里去。即便如此,谢明弦也觉得浑身不自在,给舅舅家留了些礼金之后,他就匆匆告辞。

    在部队的营地里面住了一晚上,谢明弦几乎是整夜未眠。以前的种种事情都能够依照一个脉络联系起来,让谢明弦感到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不过这个心结却是长年累计,也不可能就这么一天就冰消雪解。所有的症结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那就是谢明弦的父亲。

    谢明弦也不是傻瓜,即便受了外人的气,谢明弦都不是太放在心上。他最不能接受的是自己的父亲在刘春生的描述中是一个极有手腕,颇为精明强干的人。为了娶谢明弦的母亲,也是花了偌大的精力与钱财的。那么这么一个人,在谢明弦受到欺负的时候,为什么就不肯站出来给谢明弦稍微撑一下腰,至少稍微给谢明弦打打气。哪怕是做不到这些,说几句能够温暖人心的话,谢明弦的父亲总是应该能够做到的吧?

    但是谢明弦从来没有这样的回忆,一次都没有。鼓励、支持,乃至为了成功欢庆,这都是谢明弦在书本上读过,直到加入了人民党之后才亲身体会过的东西。在他父亲身边的时候,谢明弦感受到只是再平淡不过的冷漠。想到这些,谢明弦就不能得出一个深深的疑问,难道自己就让父亲这么失望么?从小被老师称赞,后来考取功名,这放到任何家族里面都算是很不得了的事情,难道在谢明弦的父亲看来就那么不值一提么?

    死前想后,谢明弦觉得脑子里面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报口令的声音把谢明弦从睡梦中惊醒,抬起头,却见天色微明。外面的部队已经开始早操了。谢明弦看着支撑着帐篷的竹筋,一时竟没有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他也在部队干过,其实人民党中高层干部中鲜有未曾从军的人。这熟悉的操练声一度是同志们生活的一部分。

    几乎是本能的爬起来穿衣服的时候,谢明弦才想起自己已经身在故乡,此行的目的从探望母亲变成了奔丧。一想到母亲,谢明弦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捂住嘴无声的抽泣了一阵,谢明弦才起身擦了脸。

    走出帐篷,看着天边的朝霞,谢明弦知道,今天是他一定要斗争的一天。是斗争一定要胜利的一天。打起了精神,与同志们吃了简易的野战伙食,谢明弦与秘书一起大步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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