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明治维新中期,国家依然以国有企业为先导,作为日本各行各业的榜样。后期财阀势大,干脆瓜分了国有企业。”

    “当时日本国有企业效率低下,工人工作态度恶劣,国有企业也无以为继!”

    “你这是替财阀说话!”

    “你才是不顾实情!”

    年轻人有冲劲,有强烈的主观能动性。相对的,也缺乏客观全面看问题的思路。北一辉带着一众大学生搞了社会调查之后,学生们对经过短暂的惊讶与兴奋,立刻就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解释起历史。

    从历史研讨变成人身攻击并没有经过太久的时间。凡是与当年瓜分日本国有企业的财阀有关的年轻人,几乎是无一例外的倾向于批评国有企业的弊端,而普通人出身的大学生则倾向于否定当年日本瓜分国有企业的行为。即便两派都对日本现状极为不满,北一辉带领的临时团队仍然因为立场问题发生了分裂。

    经过几天争吵,维持现状派找到北一辉,“北先生,我们要退出团队!”与三井财团有关的朝仓启太很认真的说道,“这些天从北先生这里学到很多,万分感谢。”

    “朝仓君,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即便早就猜到有这种可能,北一辉还是感到颇为遗憾。

    “社会调查本来是面对未来的事情,却有人始终抓住过去不放。我和同学们不能接受这点,所以只能选择退出。”朝仓启太的话相当不客气,“学术讨论变成了人身攻击,这已经完全违背了初衷。所以恳请北先生允许我们离开。”

    人身攻击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北一辉对此完全能够理解。基于不同的阶层,利益也有着完全不同的范畴。北一辉没有立刻回答,他先给自己点上一根烟,借此来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有了阶级觉悟的阶级斗争是异常尖锐的,每个人都想变革,对社会有一定认知的,就会要求这变革在保住自己当下利益的同时,还要增加自己的利益。对社会有深刻认知的,或许能够比较坦然的接受当下的损失,但是他们所追求的则是未来的利益。

    人民党的崛起,完全符合了这样的规律。面对巨大的外部压力,在强势领导人带领下,人民党下定了彻底粉碎旧中国,建立一个新中国的决心。并且真的将这个决心与理想付诸实现。

    如果中国没有那么丧权辱国,被外国人在中国肆意横行,强行瓜分中国的现实,人民党绝不可能有如此强势的崛起。北一辉原本只是从课堂上学到了这点,现在他真的理解到了这点。社会调查组的分裂,以极为直白的方式证明了这点。

    不到走投无路的时候,谁能下了摧毁旧有一切的决心?即便陈克有这样的决心和见识,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耐,如果没有追随者的话,陈克也不过是势单力孤的一个人普通人而已。正是外国侵略者对中国的猛烈打击,正是满清政府的无能与贪婪,才让陈克有了充分发挥自己能力的空间。

    日本籍人民党也尝试过在日本建立人民党日本分部,不过成效不大。因为对中国心怀希望的日本人更多选择跑到中国来参加革命,或者选择来中国混口饭吃。北一辉一度很看不起这些人,他认为这帮人是沉迷于当下的优越环境。在中国付出努力就能吃肉的时候,谁愿意回到日本吃糠咽菜?

    现实让北一辉不得不考虑日籍人民党党员的理由或许是正确的,借中国革命的掀起大潮,找到打回日本或许更有效率。光一个社会调查就能导致团队的分裂,因为外部压力并不足够大,日本内部对于未来的想法仍旧颇为混乱。

    “你们现在选择离开,是不是认输了?”北一辉问朝仓启太。

    “呃?”朝仓启太愣住了。不仅是他愣住了,朝仓启太身后的那些人也都愣住了。

    “你们离开的原因只是因为那些人说了你们不爱听的话么?我认为不全是。你们离开的原因只怕更多的是因为你们无法说服对方。”北一辉把从人民党那里学来的工作技巧给用上了。

    “他们完全不讲道理!”朝仓启太毕竟是年轻人,被北一辉很有技巧的批评为逃跑,他的斗胜心还是被激发起来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只是大家都不想承认别人的道理罢了。”北一辉答道。说完之后,他在纸上写了四个字。对1923年的日本来说,汉语是有文化的人的必修课。

    北一辉写下的四字其实只是两个字,只是先后顺序不同。那是“斗争”与“争斗”两个词。

    “争斗是斗争的一部分,斗争却不等于争斗。大家的确是在斗争,现在是理念上的斗争。两方都认为自己是正确的。普通人都会这么想,认为自己是绝对正确的。但是大家不是普通人,大家作为大学生,将来必然是国家的统治阶级。甚至有机会成为统治者。统治者的第一要务就是实事求是。”北一辉的话说的语重心长。

    听北一辉给了自己如此高的评价,甚至以“未来日本统治者”来称呼,年轻人们立刻感觉气顺了不少。

    “北先生,那些人根本不讲道理。他们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政府放弃国营企业这一点上,我觉得这不对。”朝仓启太大声说道。因为他已经注意到外面另外一派的学生也到了北一辉所在的房间门外,所以他的声音格外的大。

    “你们也进来。”北一辉对外面的人招呼道。

    很快,参加社会调查的所有大学生都聚集在一起。屋子里面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派人,他们各自抱团站在一起,大有势不两立的架势。

    北一辉分别扫视了站在他左右两边的学生们,每个人的目光中都充满了“我是正确”的坚定,并没有任何人感到心虚。

    “诸君,已经覆灭的满清因为固步自封,总认为自己是绝对正确的。所以面对放开眼睛看世界的日本,被打得落花流水。而打得满清落花流水的日本,遇上推翻了满清的人民党,则是屡战屡败。日本海军还能维持对人民党的优势,仅仅是因为比人民党早几十年搞了海军。去年人民党粗钢产量超过日本的十倍。如果日本还是当下的模样,用不了二十年,日本海军面对人民党的海军,必然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大家不用激动,我说的这些都是有数据支持的事实。”北一辉看着愤然的学生,最后不得不暂时弹压一下。

    “北先生,人民党的钢铁产量怎么可能有日本的十倍?”朝仓启太说道。

    “我说的是粗钢,不是钢铁。”北一辉纠正道。这些人毕竟是大学生,钢和铁的区别还是能理解的。

    “我在中国的时候,见过不少人民党的高层,也和他们谈过满清的事情。诸君以为人民党高层是怎么评价满清的么?”北一辉问。

    学生们面面相觑,这个问题实在是超出他们想象之外。

    北一辉也不想卖关子,他非常干脆的给出了答案,“人民党高层根本不用好坏来评价满清。他们谈起满清的时候,只是提起满清具体做了什么,这些做法导致了什么结果。满清对中国是一个丧权辱国的政府,然而丧权辱国仅仅是一个结果。导致这种结果的原因,过程,人民党高层绝不用好坏来评价。他们就是实事求是的来分析,来解释。就是这样一群人带领的中国,把我们日本打得落花流水!”

    日本与人民党的战争大败,最后导致日本不得不退出中国。这件事已经不是秘密。只是战争没有导致日本割地赔款,加上日本政府以及军部努力操纵舆论,所以日本国内认为这仅仅是“挫败”,而不是“战败”。

    立刻有学生慷慨激昂的说道:“北先生,我们一定有机会打败中国。重新占据满洲!”

    北一辉立刻批评道:“你这话就不实事求是。在已经发生的战争中,我们失败了。未来的战争能否胜利,我们谁也不能保证。如果军队认为能够发动必胜的战争,他们早就动手了。”

    说话的学生脸涨得通红,呼吸变得十分粗重,神色也极为不高兴。他之所以不反驳北一辉,是因为明显还没找到反驳的方式。可不等于他就认输了。

    北一辉根本没有安抚一下这位学生的想法,他反对意气用事,却不等于北一辉能够接受不实事求是的态度。如果这位学生选择愤然离开的话,北一辉是绝对不会去阻拦的。

    又扫视了学生们一圈,北一辉语气严厉的说道:“诸君既然作为未来日本的统治阶级,我要求诸君得有统治者的思维与方法。如果诸君还是与当下的日本统治者们一样,那日本的未来依旧是一个接一个的失败。这点上,我希望诸君能够有所觉悟!”

    人固然会坚持自己的道理,然而面对更加科学态度的时候,除了那些被个人利益迷住眼睛的家伙,每个人几乎都能感受到正确的东西拥有的说服力。

    朝仓启太向北一辉微微低下头,认真的说道:“嗨咦!”

    一个接一个,所有学生都向北一辉表示了认同。

    “咱们接下来就讨论日本经济现状。”北一辉把工作重新拉回原来预定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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