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

    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

    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

    《忆昔》——杜甫

    景云三年,唐睿宗李旦禅位太子李隆基,新皇登基,改年号“先天”,普天同庆。

    清晨,雄鸡报晓,唤起朝霞漫天,金光万里,长安城上空更是有祥云若隐若现,端是一片福瑞景象。

    而在城外,一个接一个身着官服,手持令旗的传令官兵快马加鞭从小道上飞驰而过,扬起了漫天的尘土。

    小道旁不远处的酒肆内座无虚席,各类江湖人士成群结队,满满当当的挤满了小酒肆。

    虽说是酒肆,但也不过只是个是用木棍与粗布随意支起的简陋卖酒小铺子罢了,人多了,又净是些喝酒如喝水的练武之人,难免就会有些喧嚣,整个铺子内皆是如此。

    唯有一处例外。

    小店里边靠墙角的一桌,一个落魄的中年男人独自坐在那里沉闷的喝酒,一头未经修剪得长发,只用了根破布条随意扎着,还有许多未扎到的头发乱糟糟的散在额前,挡住了具体清晰的面貌,但可见得一双浑浊无神的眼睛与嘴巴上方,如同被野兽践踏过的野草般的拉渣胡须,至于穿着的一身破破烂烂的黑色长衫便更加显得落魄不堪了。

    浑身上下别人可以看到的,勉强可以值些银两的家当,也就桌脚靠着的那把连剑鞘都没有、只用一块沾满了灰尘的布条随意包裹着的青铜色长剑了。

    再加之浑身上下给人一种宿醉未醒的感觉,要不是因为此处是天子脚下,不怕有人敢在这赖账,店家怕是都不敢卖酒给他,更别说还让他在客人源源不断的现在独占着一张桌子。

    中年男人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此时,酒肆内又来了一行客人。

    “小二,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菜给大爷端上来!”一人刚进门便大声喊道。

    “好嘞,诸位爷,你们先请稍事休息,店里最好的酒菜马上就到。”隔了几桌距离的店小二高声回应。

    一行人环视店内,发现到处都是坐满了人,先别说坐下休息了,就算是站脚的地方都没有。

    墙角的中年男人这便自然显得突兀而吸引人了,一人领头径直朝着他走去,他却毫无所知般,仍是闷着头喝酒。

    一行人走到他跟前,刚才喊店小二上酒菜的那名汉子居高临下站在他前面,开口道:“汉子,你一个人喝了这么久想必也喝够了,应当是用不着这一个位置,不如让与我们,也算是交个朋友。”

    说的话感觉是带着商量,但脸上神情却是容不得他拒绝,话音刚落便还伸出了手去拉他的肩膀,想要强行把他从位置上拉起来。

    中年男人没有理会,仿佛丝毫没有察觉般,仍然是低头喝酒,只是微微耸了下被抓住的肩膀。

    那人的手刚搭上他的肩膀,便直接被震开,整个人一个踉跄朝后仰去,幸亏被同行的身边一人一把抓住,才没摔个面朝天,但也是被吓得不轻,有些惊恐的看着他,但他却什么动静都没有,还是坐在那闷头饮酒,活脱脱一副烂酒鬼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武艺高强的低调人物。

    估摸着刚才可能只是自己不小心罢了,况且身边还有这么多兄弟,那汉子底气顿时又涌了上来,故作胆大的挥了挥手,骂咧道:

    “嘿,他奶奶的,没想到是个练家子,还敢趁大爷我不注意就下手暗算,看大爷我不好好收拾收拾你,兄弟们,给我干趴这小子!”

    这一行六七个人见自家兄弟吃了亏,哪里还忍得住,都怒气冲冲的围了上来。

    一行人中的领头人物没有说话,也没准备出手,就挽手站在一旁看着。

    店内其他客人也看到了这边,不仅无人劝阻,反倒是在一旁大喊着煽风点火。

    众人的煽动助长了这一行人的气焰,之前吃了个暗亏的那人看着仍然没有什么反应的中年男人,恶向胆边生,抬手握拳朝着中年男人的头打去,脸上浮起一抹残忍的笑容,仿佛看到了等会他被打的满头鲜血,跪地求饶的模样。

    铁拳未至,带起的拳风已经吹动了中年男人额前的一缕头发,他终于动了。

    一手捏着酒杯放到嘴边,一手拿着放在桌上的酒壶,抬起头,眼神瞬间变得不再浑浊,变得无比锐利。

    领头那人察觉到了这道眼神,也看清了中年男人的长相,大惊失色,惊恐中慌乱出手,一掌打向了即将得手的面露狞笑的那人,那人被打的向一边倒去,被一旁的其他人伸手拉住。

    “大哥,你!”那人被这一掌打懵了,一脸疑惑与惊恐。

    其余几人也都是如此。

    “哈哈哈,大家快看这几个人,还没动手呢,反倒是自己人先斗起来了,这不是狗咬狗吗!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狗咬狗,是这样没错。”

    一旁看热闹的有些人看到这一幕,在一旁使劲嘲讽,起哄声比方才更响了。

    但领头之人像是没有听到周边的这些话一般,也没去管手下汉子的疑惑,只是呆呆站在原地,有些惊恐与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又低下头,变回潦倒样子的中年男人,刚才的样子仿佛只是一个幻觉。

    大哥这对来自一旁的嘲讽不加理会,其余的小弟辈却是受不了这些羞辱,一个个都把心中的疑惑丢到一旁,怒视着周边那些大声起哄的人,挽起袖子,摸向胸前衣物内藏着的兵刃,眼看着便要动手打起来。

    一直没有过来的店小二出现了,托着个酒菜盘子,戴着个小帽,肩上还搭着条毛巾,弓着身子一溜小跑赶了过来,脸上赔着笑,道:“几位爷,实在是不好意思,让您们久等了,都怪小店实在是太小,赶上现在新皇登基,客人太多了,连我自己个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坐满,耽误诸位爷的事了,您们要是不介意的话,咱可以帮您们在外面摆张桌子,老板说再免费送你们一壶酒哩。”

    “你这店小二好生没有眼色,大爷是缺你一壶酒的人吗,我今天——”先前出手的那汉子怒气冲冲的对着店小二喝道。

    不过还没讲完便被领头的大哥打断了,“老三,不要闹了,这位小哥说的方法我看挺好的,新皇登基,前头就是长安城,漫天祥瑞,坐在外面也好沾些福气。”话虽是对着老三说,但边说还边歪着眼睛偷偷观察身旁的中年男人,见他仍低着头喝酒,赶忙硬拉着老三,直接朝外面走去,剩下几人一脸茫然,但也赶紧跟着,连同店小二一起到了外边。

    一行人在新摆的桌边做好。

    “大哥,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你硬拉着我干嘛?刚才要不是你突然打了我一掌,估计现在那小子都趴地上动弹不了了。”老三满脸憋屈,对着他大哥问道。

    “对啊,大哥,你这行为有些反常啊,居然无缘无故对着老三出手,还有,咱们不是一向不信什么鬼神之说的吗,怎么大哥你突然就开始信什么沾福气这一套了?”一人接着老三的话问道。

    老大一脸苦笑,道:“你们几个糙汉,平时半天憋不出个屁,今天倒是话多了,怕别是以为我是别人易容伪装来的的吧,还算你们有些良心,看得出大哥我的反常。”

    几人一脸讪笑,仍盯着他。

    他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道:“老三,你要真想死我拦不住,但你也不要拉着兄弟们一起。”

    老三脸上表情又是惊慌又是疑惑,问道:“啊!大哥,不至于吧,就算这是天子脚下,咱们江湖人过过招而已也罪不至死吧?还是说大哥你知道里面那汉子是谁?或者说里边有什么厉害的人物?”

    桌上众人也有相同的疑惑,看着老大等着他开口。

    “算你还有些脑子,能想明白,新天子登基,咱们只要不是造反,再怎么也不会怎样,最多就关大牢里吃吃苦头罢了,但要是刚才我出手要是再迟些,又或是继续让你们在那闹事,咱们现在估计都得囫囵着躺地上,生死未卜了。”老大满脸严肃道。

    “大哥,你的意思是刚才那——”老三听了这话心中一惊,着急忙慌的喊了出来。

    老大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吓得他急忙捂住嘴巴,小声的问道:“大哥,你是说那个酒鬼是个大高手?”边说还边偷偷地看了里面的中年男人好几眼,有些不敢相信,其余几人也都是如此。

    “高手,呵呵,何止是高手,当年武林中有何人不知道他,不仅武艺超绝,智计更是无双的翩翩如玉叶运筹叶公子。大概是十四年前吧,我跟着师门长辈曾近距离见过他一次,不使寸铁,仅是手持一把普通折扇便可让众高手给其让路,无人敢阻,甚至无人敢言,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如同出入自己家中一般轻松写意,一身轻功使得更是有如神仙下凡,没见过的必然无法想象那是何等的英姿勃发,虽然自那之后不久他就同许多江湖上的大人物一齐失踪了,现在居然又再度出现,还变成了这副糙人模样,但这长相我见过一次,这辈子就决不会忘。”老大陷入回忆,娓娓道来,脸上满是钦佩。

    众人愕然。

    店内——

    中年潦倒男人叶运筹现在的样子丝毫看不出有那老大所讲的当年分毫,双目无神,仍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好像眼睛里除了酒便再无其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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