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谢谢老爷。”

    阿良不大识字,没能做张铭的书童,因此还承担着烧火的重任,就忙自己的去了。

    张淼是清楚张铭这回所施的计谋的,但他也有点不放心,那小儿科的东西,如何能够入人永安侯的眼睛,若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可就倒大霉了。

    张铭看他欲言又止,心知他大概惴惴不安,就解释了一声:“你不用担心,阿良毕竟未跨进他家,不过是在外围弄出了些声响,即便不成,也不论如何怪不到我头上来的,安心等上几日,若是运气好,就能去买地了。”

    张淼应了一声,看张铭气定神闲的样子,也定下了心神。

    用晚饭时,张铭和琳娘青青坐在一桌上,近日,张铭给青青请了个绣娘教她女工,琳娘则教她习字作诗,说是教,其实是两人一起学,日子十分充实。

    他先问了问青青学的如何,她一一答了,听起来十分不错,转眼她也长大了些,原本平淡的五官显出了些,尤其是鼻梁,当初不显眼,现在却十分精致,张铭不由想起来孙琢的信里拐弯抹角的打听她的情况,心里嘀咕了两句。

    “青青如今在学戳纱绣了,何家娘子都夸她做的好。”

    张铭对于这些花样完全不懂,胡乱的点了点头,又问琳娘:“你今日好好喝药了么?”

    “喝了,啊,我还弄了些鲜花露,送到了蒋夫人那。”蒋夫人,就是张鉴的继室。

    正式开饭,张铭先喝了一口火腿莴笋汤,还想说话,就被一旁立着伺候的杨氏劝了句:“三爷,食不言。”

    虽说吃饭时说话确实对消化不好,可是张铭一直习惯了这样,被她这样一提点,就囧了脸。这个杨氏,是个勤快人,但她将自己当个长辈,时不时的要插个嘴,真是挺烦人的。

    他叹了口气,默默的吃饭,桌下的脚却不安分,轻轻碰了右手边的琳娘,她回了个笑,夹了一筷子水煮肉片到他碗里。杨氏看他们俩挤眉弄眼,就垂下了眼睛。

    饭罢,张铭躺在垫了绒毯的竹榻上,听琳娘念孙家村来的书信,毕竟是不在身边,他们那几十亩地的收成比上一年还是少了,严氏那边的收益倒还不错,但大多是果酒卖的好,他们分的就少,张铭往常想出来的那些噱头,现下也有别人学着用了,久而久之就不得劲。

    孙炳的信里还来了个不好不坏的消息,赵氏正想法子要开始替孙琢议亲了,不过他如今人在锦州历练,又只是个童生,赵氏恶名在外,并不容易寻到好亲。

    琳娘念完信,又告诉了张铭一件事儿:“蒋夫人收了我的花露,请我去她那儿喝茶。”

    张铭应了一声:“你去呗,反正就在隔壁不是?”

    “嗯,就是和你说一声啦。”

    ………………………………………………………………………………………………

    过了几日,蒋氏接了张帖子,来自永安侯府,永安候夫人替小女儿禾姐儿在家设及笄宴,请了京里许多权贵家的夫人小姐,言下之意是想要议亲了。但张鉴于政见上似乎一向和永安侯不和,她拿不定主意,就巴巴的去问张鉴。

    张鉴接过帖子一看,就笑了一声:“无妨,你去便是了。梁儿如今的境况不好,他家不至于会看上他的,你要是觉得一个人去不妥,就将隔壁的孙氏和她家那个小丫头带过去,替她们也备份礼就是。”

    蒋氏少有听张鉴说这许多话的机会。张鉴生的温文尔雅,她做姑娘时就念慕,后来得以嫁给他作继室,便陶陶然,眼下亦如此,迷迷糊糊的就应了。

    待琳娘带着青青跟着蒋氏去永安侯府的时候,张铭也接到了永安侯的回信。信里大有永安侯闻名燕京那不拘一格的风范,开篇就是“你的小船本侯爷不还了,识相的再送几个精细的来。”

    那日张铭令阿良做的事情,就是花钱请了几个附近的孩子吃驴打滚儿,顺便让他们在侯府后面的水塘子里来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赛船,阿良不过十一岁,瘦瘦小小的,混在孩子堆里俨然一个孩子王,但他多长了七八个心眼儿,扯开了嗓子喊了几声,带起了那些孩子的积极性,就把在侯府后院赏花的夫人给惊动了。其余孩子跑的快,阿良则佯装摔了一跤,就被逮住了,至于小船,也被没收了。

    巧就巧在永安侯当日白天在家休沐,听说了这桩事儿也凑了个热闹,待看到自家下人要砸毁小船的时候,喊了一声“停下。”阿良竹筒倒豆子似的就将自己的来历说了一通,才有了后面的一串子事情。

    整件事儿,张铭预测了个七成,搏了三成的运气,就成了。他极快的写了回信,还附了张新制的图纸,他听闻永安侯喜好珠宝,特地设计了张真的“宝船”图,十分精细。

    却说到了晚上,永安侯看了张铭的回信,直被那小船勾走了心思,听闻小女儿及笄宴上张鉴家的也来了,就忙不迭的去找夫人说事儿。

    侯夫人比丈夫稳重的多,看他这副老小孩儿的样子,便笑了笑:“不过是个工部的小匠人,侯爷你还上心了,不过张鉴家的今日将他家夫人妹子也带来了,看起来关系不错,就是小门小户的,登不上什么台面。侯爷既然喜欢这小船,给他些银钱,自然就做出来了。”

    永安侯嘿嘿笑了一声:“那倒是,咱们家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钱。”

    ☆、第78章 圣旨

    待永安侯要求张铭替他做艘宝船的模型时,他也就放心了,直接让张淼去京畿房管所拿下了地块儿,签字画押钱货两讫,又请人帮忙重新树了栅栏,将水塘子围了起来,只待黄道吉日就要拖了石块黄沙来填水坑。

    永安侯夫人听说了这件事儿,便笑着摇了摇头,真是怪事年年有,那么个破水塘子,也有人买。倒是她自己忘了,侯爷当年签下了文契,因为自己忌水,就搁下了,结果一时忘了,才拖到了今时今日。

    张铭弄到了地块,就安心做起了宝船的模型,姜嵩做这些东西大多是依仗前人的经验,他倒有些物理基础,两相一配合,就如双剑合璧无往不利了。他自然没钱去弄许多碧玺玉髓往船上镶嵌,只做了个刷了清漆的轻桐木船胚子就送去了永安侯府,他家养着珠宝匠人,有的是办法帮他弄的珠光宝气,张铭自己如今不过是船舶所的一名司务,多去与这些权贵接触了反而会闹笑话。

    永安侯本想由张铭照着那张图纸替他弄出一艘真正的“宝船”来,接到了这艘简简单单的玩意儿,便不大乐意,但他听了夫人的话语,也猜到张铭没钱,转念一想,船还是要下水才好,招了人一试,连带着他命人从阿良那儿“抄没”的小船队,连作了一串,有模有样的就到几个好友那儿去献宝了。

    这事情真正告一段落,是在张淼替张铭请了工队去填水坑的时候。永安侯家的下人听到后院动静,又要将他们赶出去,其后,他们的管事出来细细询问了情况,张淼事无巨细一一答了,那位管事与张兰熟悉,也认得张淼,就替他向侯府内禀报了一声,再出来时就说了一句话:“侯爷说了,填了也好,只消别让腌臜人住进来便罢。”

    张淼连连道谢,送了几粒银锞子给那管事,随即对着工头挥了挥袖子,就热火朝天的填了起来。

    到真正建房子时,张铭才觉出在工部就职的好处来,至少木料石砖等可以搭便车。船舶所虽然近十年都未单独采买过材料,但和江渠所同病相怜,也有几位共同的供应商。

    赶巧儿江渠所正因为太子大婚而准备修一修护城河,他们所那位负责采办的吃了张铭许多自带的零食果脯,就将张铭向那几位供货的商人介绍了一番,张铭跟人软磨硬泡了几回,就打到了折扣,大大的省了一笔。

    小石街那处,他预备开间喜铺,做一条龙服务,前段时间太子未婚,京内许多到了年纪的闺秀都不得议亲,正好趁此机会一炮打响。燕京人最不差钱,万事万物都比沧州带上贵出一倍不止,图的就是个便利。

    最要紧的就是将百余年前的火灾典故从人们脑子里消了,小石街毗邻旧市集,虽然及不上新集市那带儿的光景,也算是半个繁华处。

    张铭请人将那块儿垃圾场推了,初时还有许多居民不习惯,问负责这事儿的张淼究竟是什么情况,张淼没蠢到将发火灾的往事提起来,只说老爷买了地块儿准备盖房子,又将张铭的举人身份亮了亮。

    虽然在燕京举人不值钱,但对寻常百姓来讲还算信誉的保证,他们虽然习惯了往那块儿丢垃圾,但也苦于总住在垃圾边上,有人替他们将这败兴玩意儿处理了也不错。

    等天儿彻底凉下来,琳娘的花房里的花儿也都不开了,年底时他们又收到了一笔款子,是刘盛从沧州票号转来燕京的,琳娘突发奇想,就让张铭在京畿置下了一个小庄子,里面拢共十几亩地,搭了草棚子种些蔬菜,等开春了就种花木,好卖与京城的诸多夫人太太。

    燕京天凉,冬季蔬菜少的很,如今掌握草棚子技术的农户还是少数,张铭家仍旧有蔬菜吃便十分幸福。因为临近,张鉴家也吃了他家不少绿叶菜,蒋氏尤其中意西红柿,他们原先叫这玩意儿狼茄,现下既然中吃,就改了个名字,叫番茄了。

    张鉴得空还与张铭就这事儿沟通了一番,说是之前张挽楠亦提过搭草棚子铺油布的种法,可惜他当初未当成一回事儿,想不到是中用的,就想着要将这方法连带着番茄在京里试着推行一番,事关张铭的利益,张鉴出于礼貌就来问他意见。

    他原先刚刚做到了吏部尚书,还想着兴许能入阁,徐淮逋一出事,就被皇帝迁怒降了一级,如今仍旧只是右侍郎,但也有许多人曾蒙他照应,任职于各部,又有张老太爷在任上时铺下的善缘,身边就纠集了一批大小官员,这些人,在朝廷上被统一称作张派。

    张铭虽然顾忌自家的利益,但也盘算了其中的祸福,还是应了。

    那一派张系官员中就有在户部就职的闫本墨,他在年底递了份折子到皇帝的案前,犹如在湖面丢下了一颗小石子。

    成帝年近五十,才不过徐淮徐澈两个儿子,天知道,水字辈他勾了十个名字,都是为了儿子准备的,为了将他们养的活,还特地取了平凡的字眼儿。

    结果,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年轻的大儿子英年早逝,连个孙子都未能留下来,若说不想将御前侍卫张扶梁一并宰了,自然是假的。

    可他既然是一国之君,被挟天子以令诸侯将近二十年,早就练就了极为冷硬的心肠,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还是应当分清的。

    大周朝已历二百年,到自己这朝,积弱积贫,已经到了应当中兴的时候了。他看了看手中的折子,沉思了良久,取了朱砂,批复了几句。又召唤了身旁的大太监,后者静静的捧了传国玉玺上来,成帝写了封极简单的圣旨,盖了戳,对着太监一挥手,“去吧。”

    于是,张铭接到了人生的第一道圣旨。

    他是在自家院子里晒太阳时接的,来人穿了蟒服,面白无须,手里还持了一柄拂尘,嗓子极其尖细,身后还跟了四个小太监,待张铭一家人慌慌张张的跪定,就开腔了:“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还赏了张铭一百两银子。

    他对皇帝的权威没概念,淡定又恭敬的接了旨,令冯笙刮目相看。圣旨旨意简单的很,大意便是听闻你家蔬菜中的好,且愿意奉献自家的技术,朕颇为心喜,特遣人来学习,若是合意,便是大周的功城……巴拉巴拉一通。

    送走了冯笙,张铭才有功夫打量家里的其余人,除开原先是张鉴府里的杨氏和张淼,其余人尽皆吓到了。

    琳娘和青青还算好,身子倒是未抖,但额上俱是汗水。他将人一一扶起来,又把琳娘半抱在怀里,还不忘吩咐了青青一声:“你去自己屋里歇着吧,我和你姐姐说话,今日的什么刺绣就免了。”

    张铭将琳娘扶到屋子内坐下,倒了杯水给她喝,看着她喝了几口,就笑道:“不是和你说过这事儿了么,还吓成这样,没出息。”

    琳娘喝了两口水才舒了口气,“那位公公架势大,看着瘆人,我还当将庄子交出去,就和咱们没关系了,结果是这样……”

    张铭半搂住琳娘,拍了拍她背心,安慰道:“不怕,也是好事儿,起码也露了一回脸,都是你的功劳。”

    “哪里是我的功劳,你总往我头上安这安那……”

    “怎么不是?是你想到要买庄子种菜的,可不是你相公我的主意。”他看琳娘眯了眼睛,又道:“没事儿的,正主儿是前些日子和我吃过酒的闫大人,不会有祸事落到咱们头上?你看,连赏钱都有,不如给咱们院子里的人置办些新衣新鞋,也好预备过年了。”

    琳娘听到过年,就来了精神,忙和张铭说起了自己已经备下的许多事情。

    “琢儿来信说年初会跟着常大哥一道来燕京,常大哥要来述职探亲,他则跟着往兵部录名字,他年纪到了,可以正式参军了。”

    “是吗?那我要好好准备些好吃的,他那个小馋鬼,也不知长高了没有。”

    张铭笑了笑:“嗯,你不妨也告诉青青,他们也许久未见了。”

    “那自然,我可记得清楚,他们去年这时候玩的可好了。”

    半个月后,皇帝特地派了大内总管冯笙来巡视张铭家的庄子,等到冯笙回去禀告后随即龙颜大悦,下令十个皇庄学习张铭家的种植技术,若是开春合用,就会下令推行至京畿。

    整个事件最出风头的是户部闫侍郎,皇帝不假辞色的赞扬了他知晓为民分忧,只待看皇庄作物后期的效果,若是可喜,户部尚书如今年届花甲,说不得这个位子就要动一动了。

    闫侍郎又是众所周知的张系官员,许多人便怀疑张系又要起复了。

    张铭还不知道,自己和琳娘弄下的这小小一个农庄,引发了朝中不小的震动。

    不过,他即便知道,大约也会十分淡定,毕竟,他如今只是个小小的船舶所司务,天塌下来个子高的顶咯。

    ☆、第79章 许桓

    张铭接了道圣旨的事情,虽然不过是闫侍郎掀起的轩然大波中的一朵小浪花,但还是被有心人记住了。

    其中就有许桓,他蒙远房姑父张鉴的照拂,得以平步青云,进入吏部做主事,虽然品阶并不高,但却是同龄中最为出挑的了,眼下更是逐步接触到了张系官员的核心,隐隐有将被张鉴培养成接班人的趋势。

    说不自得,自然是假的,但他也心知此事全凭运气,若张扶梁如今仍旧是御前侍卫兼太子伴读,此等好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的头上。

    不过,万事皆有利弊,眼下虽然轮到他在朝中大展拳脚,张系的局势却颇为不稳,全在皇帝的喜好之间。他如今已有上朝面圣的资格,自然就听闻了张鉴时不时要被皇帝训斥的新闻,据说隔三差五的就被修理一番,有一回还被罚跪了三个时辰。

    前段日子又暴出“捐官案”,也有张派的份儿,好几个知府都丢了乌纱帽,由几位御史台的言官儿顶了,真是圣心难测。

    张铭此人,许桓不过是有所耳闻,听闻是张鉴的本家族弟,又与张鉴同辈,论辈分亦是自己长辈,还住上了张鉴家隔壁那座大宅。

    初时他曾暗自留意,将此人当做了自己的竞争对手,誓要好好为官,将张铭比下去,随后听闻他不过是举子出身,连监生都未做过,又去了船舶所,就不大放在眼里。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竟然入了皇帝的青眼,得以接旨,还有赏赐。

    闫本墨闫大人资历深,自然不是他许桓一个六品小吏能比拟的,可他自认不至于连张铭都及不上。

    事情原委他也听说了,不过是张铭手底下一个庄子里有人想出了种冬季菜的法子,还孝敬了些给张鉴,就这么件微末事情,哪里值得如此兴师动众,连皇庄都准他去参观了。

    说到底,他许桓虽然闻名于燕京达官贵人的圈子,却还未面过圣,只能算做未入流,意难平呀。

    ……………………………………………………………………

    张铭近日告了假在家,原因么,是他又病了,半真半假,伤风是真的,却不至于不能去上班,只是近几日来找他的不相关人太多了些,他烦不胜烦,就与姜嵩诉苦,对方布置了许多事务与他,准他回家带回家去做。

    他不过接了道赏赐银钱的圣旨,皇上称赞了他一句治家有方,就引得许多人来问东问西。

    说到底,还是因为大太监冯笙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而这位红人却有三日将待在张铭那个京郊的小破庄子里,若是得了机会与他接触,由他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说不得就要加官进爵。

    即便是船舶所那几位刻薄人,也都似有若无的同张铭提了几句,更有缺心眼儿的让张铭“苟富贵,勿相忘。”这都算个什么事儿呢。

    他一边同琳娘唠叨,一边半坐在床榻上翻书看。

    琳娘一边笑一边听他说,她手里拿了个香炉,里面装了陈橘皮,正在替他熏衣服,年关将至,张铭这等微末小吏也有机会一睹天颜,她手边准备的就是他的官服,不仅是油绿色还偏大,胸口绣了只白鸽子,都是朝廷统一发的,只能将就穿了。

    “说起来,大嫂给我下了帖子,请我去她那做客了。”

    张铭听后就皱眉:“上回你做了包被送去,也没见她请你,怎么这尴尬时候想到要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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