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感到心中滋味繁杂,他又低下了头去,不再看严世藩那狰狞的模样。

    严世藩那嘶哑的声音在喉咙口翻滚了几下,他又嘶声说道:“还有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微臣就算想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微臣还能跟着那倭寇逃去日本了?这简直天方夜谭!什么‘聚集海匪,企图里通外国,逃往日本’,简直荒唐!我严家的根在大明,我严世藩再活上一万辈子,也不会起什么逃去日本的心思!”

    严世藩说到最后几乎是怒吼着说出来的,李芳立马喝道:“严世藩!这般对万岁说话,是想被杖毙殿前吗!?”

    严世藩收住了嘴,但他的眼睛已经涨得通红,他看向李芳,怒喝道:“李芳!你耍得好花枪!我们素来待你不薄,你们司礼监的勾当我们爷儿俩素来没为难你,你竟然背地里捅刀子!你翻了这盘棋,来日看看你有没有好下场!……”

    李芳的神色显然比张居正镇定,张居正毕竟还不到四十岁,仍是年轻了,而李芳已是在油锅里炸过无数回的老油渣子,他面对严世藩的愤怒,他仍是神色如常,他对严世藩喝道:“严世藩!看来你已经没了理智,是不是要锦衣卫来醒醒你的神!?”

    严世藩顿时爆发出更加愤怒的嘶吼,这吼叫的声音凌厉而厚重,几乎震得整座大殿在颤抖,他怒吼道:“你敢!?这大明天下二十多年是我们爷儿俩撑着的,这个摊子是我们爷儿俩修补的,多少罪过,多少屎尿都泼在我们爷儿俩身上!你以为你们的清名是白给的!?都是我们爷儿俩扛了那些脏事,才让你们两袖清白!今日你们拆了桥,还要侮辱咱们爷儿俩!我告诉你们,老子把这些年干的所有事情全抖落出来,全那些文书账目全抖出来给史官看!看看你们还留不留得清名给后世!”

    听着严世藩的怒吼,刘赐转头看了一眼柳咏絮,柳咏絮一直端正地跪着,此时她身上的冷汗已经滴落下来,他们都已经意识到,这个场面是大明天下权力格局变迁的一个关键场面,显然这“通倭”的证据抖落出来,给了严世藩致命的一击,此前“贪墨盐税”的罪责严世藩还可以掩饰,或者可以免得一死,但是严世藩没有想到裕王府和司礼监还留有这“通倭”的一手,待裕王府和司礼监将这一招使出来,严世藩就给逼到绝路上了。

    此时李芳也沉默了,刘赐抬头看了李芳一眼,李芳那沉静的神色也出现了些许颤动,他眨了眨眼睛,看了刘赐一眼,刘赐在李芳的眼中看见了些许的慌乱。

    刘赐明白严世藩的意思,方才那番话其实是严世藩的肺腑之言,这大明天下二十多年其实是他们严氏父子在支撑着的,因为嘉靖皇帝不理朝政,一心修仙,一心敛财满足私欲,因此这大明的“根”是歪的,很大程度上,严氏父子是被嘉靖皇帝拿来“遮风挡雨”的一把雨伞、或者说一个工具,嘉靖皇帝没有承担这“天下之主”的职责,所以让严氏父子在下面帮他维持着这个摊子,替他背着黑锅,严党贪腐,根子在皇帝身上,正是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才歪。

    因为嘉靖皇帝最在乎的就是脸面,他怕死,也怕死后留下恶名,所以他虽然不理朝政,不尽职尽责,但他还是要保住自己的好名声,于是他把那些脏事恶事都让严党去干,如今这天下的治理腐败透顶,但全天下人都只会指责严党,哪怕是那少数看得明白的人,也不敢指责嘉靖皇帝。

    严世藩身在局中,自是最清楚不过,他们是嘉靖皇帝的替死鬼,他们忍受着这歪斜的“根”,维护着这庞大的江山社稷,干着贪腐的恶事,自也将恶名全背在了自己的身上,但其实他们有颇多身不由己的难处,如今二十多年,这天下虽然千疮百孔,但是好歹没有四分五裂,这其中的功劳多半得归他们严党。

    此时严世藩已经愤怒得有些失态,他转身指着张居正,怒喝道:“你们自诩清流,但是这天下是你们担着的吗!?你们沽名钓誉,博得一番好名声,但是你们扪心自问,你们真为大明朝干过什么实在的事情!?我们爷儿俩领着群臣辛苦维持着,到头来就等着你们拆台!?”

    严世藩一直怒吼着,他的身子因为愤怒而颤抖得越发厉害,显然他的愤恨不是装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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