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往常,夜闯皇宫的刺客之流早就被他抓住审讯处理了,可,慕寒只有一早候在华隆殿外静待皇帝的旨意。

    皇上听了统领慕寒的汇报,气得直拍龙床床柱,力道之大连沉重的龙床都抖了几下。这力道还真不像是病弱老人能作出的动静:“真是混账!”皇帝本想面对风纪远的擅自回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将宝珍嫁去赤峰一事确实是他做皇上的理亏。风家小子是...她唯一的儿子,再者也确实是难得的将才,若是让那帮好事的大臣知道守边大将为了个女人无诏回京,甚至不惜夜闯皇宫,就算他是九五之尊,也不能太偏心了。

    由是本就疾病缠身的皇上气色更加不善了。扫过一圈金銮大殿上的一众大臣,皇上沉下脸来,身边的张哲海心神领会,亮开嗓子:“皇上有旨,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张哲海手心里捏着把汗,可千万别有哪位大人提出来昨晚皇宫里刺客一事啊。偷偷瞥一眼龙椅上的那人,暗暗擦汗:皇上这还气着呢。

    陆续有大臣上疏启奏来年开春的祭祀先农、皇后亲桑一事。时近腊月,等新年一过,祭祀活动就要开始,礼部尚书照例早在年前就上疏启奏相关事宜。

    皇上脸色稍霁,颔首:“按照往年惯例,爱卿全权负责即可。”

    “微臣遵旨。”

    又有几个大臣上疏奏事,随后大殿便静了下来。

    “诸位爱卿若无事就散了吧....”

    几位大臣相互看几眼,那眼神像是催促对方开口,甚至还悄悄看了眼立在前面的庸亲王司桓宇。

    皇上纵然病中,但此时却目光如炬般:“怎么,几位爱卿还有奏?”

    大殿静谧刹那,这时有一中年臣子站出队列,双手执笏,躬身施礼:“启禀皇上,微臣昨夜值班上书房,皇宫刺客一事有所眼见。不知这刺客作何处理啊?”

    有几个大臣纷纷点头应和:“是啊皇上,风将军擅离职此为一罪。夜探皇宫,行为刺客,罪上加罪。企图染指.....宝珍公主...这桩桩数来..”此大臣抬头仰望刚刚在上的圣君,却在触及皇帝暗藏愠怒的眼神时打了个哆嗦,不敢再说下去。

    张哲海心中大呼一声:呜呼哀哉!

    没等皇帝开口,庸亲王司桓宇就将话头截了去,难得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臣弟对此事也有所耳闻。别的尚且可以不论,但边关守将擅离职守,丢下边关军民自己跑回京城,若此时有敌军虎视眈眈,那不是要酿成大祸?皇兄,兹事体大,臣弟知圣上爱惜人才,但若不以儆效尤,可轻易就饶过风纪远。那么,三军面前,圣上之威如何树立?”

    此话一出,朝堂之上有颔首赞同,有震惊,也有反对之声。

    “皇上,击退赤峰,边关百姓得以安于生产,千都举国上下共享太平,风将军功不可没!”平南王声音洪亮,扫视一眼大殿上的反对者,“风将军无诏回京固然是错,但他全因挂念臣女,如此重情重义之人,请皇上看在风家几代劳苦功高的份上从轻发落。”

    有武将出列:“启禀皇上,末将认为平南王所言极是。”武将说话直白,“在外行军打仗,忽闻家中心意女子即将另嫁他人,末将想任谁都不可能还能理智应对。”

    这话,倒是说的皇上面上差点挂不住。

    司桓宇就差捂嘴偷笑:“....如李将军所言,风纪远所犯之罪该问责的倒是皇上了?”

    皇帝面色铁青。

    太子倒是一脸看热闹的样子。

    姓李的将军跪于金銮殿上,面有肃色:“皇上明察,末将并未有此意,只是.....”

    “够了!”

    皇帝说完这两个字,不停地咳嗽起来。

    “父皇保重龙体重要啊。”太子面色貌似着急道。

    “请皇上保重龙体.....”所有的臣子齐齐跪在大殿,叩头请皇帝保重龙体,这其中有几分真而又有几分假?

    张哲海苦着脸哀求道:“众位大人要不先散了吧,皇上龙体要紧啊。”此时张哲海也不知是不是该庆幸皇上龙体抱恙,否则这么个大难题摆在皇上面前,还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朝散,大臣们鱼贯而出。司桓宇留在最后,神色不明地盯着那张早已空了的龙椅,良久,广袖宽袍才提步离去。

    风纪远清早的时候就已经清醒过来,眼下他被收押。由于没有皇上的圣旨,慕寒只能将这位叱咤风云的年轻将军暂时关起来,等候皇上发落。

    退了朝,皇帝刚回了华隆殿,几名太医被召见进去。等张哲海送太医出来的时候,殿外来了几位朝中大臣,递了折子。张哲海为难:“几位大人,皇上病着呢,琐屑之事就先不要拿到皇上跟前烦扰了吧.....”

    宦官不得干政,这是祖制。有一大臣早就对张哲海擅自替皇上做主散朝时就已经不满:“你算什么东西?我们面见皇上还要征得你的同意不可了?”

    “就是,宦官不得干政你不知道吗?”

    张哲海虽说是伺候人伺候了近一辈子,但谁也没有敢这么明目张胆当面骂他的,就连皇上平日里也是重话极少。如此,当着小太监的面就被这几个大臣羞辱了,面上恭谨,心里已是恨极。

    张哲海皮笑肉不笑,腰板慢慢直起来:“几位大人,咱家也不过是为皇上龙体着想。太医刚刚为皇上把了脉,皇上需要静养,此刻刚吃了药睡下。几位大人莫不是想硬闯?”最后一句话时,张哲海的脸上已经没有笑意,略显阴森的涂脂抹粉的脸上竟有几分瘆人,“来呀,去请慕寒统领来。”

    “你要干什么?”

    “裴大人,你等若是不听咱家劝,那也就别怪咱家不客气了!皇上龙体不适,咱家护主心切,就算皇上醒了怪罪,咱家也毫无怨言!”

    几位向来为人追捧的大臣,一脸怒色,可惜敢怒不敢言。

    裴姓大臣将手中的联名折子伸手递给张哲海面前:“既然皇上已经睡下了,那么我等就不便扰君了,烦请张公公将这份奏折呈给皇上。”

    张哲海瞅了眼伸至面前的奏折,一扫拂尘,持着太监特有的嗓音道:“宦官不得干政,咱家谨记在心,这折子还是请裴大人等皇上什么时候醒了自己交给皇上面前吧。”扭身就走入殿内。

    留下一干大臣在冷风中气得直哆嗦。

    “这这,成何体统?!”

    谁也没有等到皇帝醒的那一刻,因为夜半时分皇帝突然病危,御医齐聚在华隆殿,整夜的时针蒸药,最终只是吊着皇帝的一口气。皇帝昏迷,御医也无法查出皇上突然病危的根由。

    国不能一日无君,就在第二日,朝上已经吵嚷开来。太子是为储君,理应由他来暂代皇上处理朝政。但是太子多年病弱,虽然这几个月来有所好转,也开始打理政事,但是尚不能成熟处理各类大小事务。相反,之前庸亲王曾经有过监国经验,又是皇上亲弟弟,朝中多半大臣都支持由司桓宇暂理朝政。

    太子无能,手中无权,纵使前一阵子圣旨钦点张丞相之女未来太子妃,太子的势力仍旧不能与庸亲王相抗衡。朝中的人多半是司桓宇的人。

    就在各人争的面红耳赤的时候,司桓宇却好像事不关己一样悠闲站在一边看他们上演口水战。

    皇上病中,朝中无人,最后竟是皇后拍板。

    皇后坐于垂帘之后:“二十六皇叔政绩卓越,本宫以为暂理朝政还是庸亲王更合适一些。”司桓宇看向珠帘后的那张看不清的脸,眉轻挑,似笑不笑,似乎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太子突地白了脸,急道:“母后!”

    皇后微微摇头,面有戚色:“皇上如今昏迷不省人事,留下我孤儿寡母,委实无助。本宫有个不情之请,太子虽为储君,但对国事尚不了解,这次烦请庸亲王带上太子,政事方面多多教诲。”

    众人都在等司桓宇点头,却不想,他嘲讽似的将隐在帘后的皇后默视良久。

    身边有人唤:“王爷?”

    司桓宇这才拱手谢恩:“臣弟遵命.....”一双勾人的眼睛随着作揖的动作垂直地面。

    暂理朝政?司桓宇勾唇笑。

    很快,庸亲王发布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将擅离职守、夜探皇宫、图谋不轨的风纪远打入天牢。谁想求情,一并打入天牢。就连上门的平南王都被拒绝了。

    司桓宇的为人肆无忌惮,谁都明白,他决定的事情几乎没有人可以扳回。现在站在风纪远那一边的大臣们只盼着皇上能够早日醒来。

    ☆、第51章 探君

    风纪远被关天牢一事人尽皆知。虽有各方反对的声音,但都被司桓宇无声地压了回去。风家的势力范围多在燕道关一带,玉津虽有些耿直的大臣,却也着实有心无力。就连平南王几番走动,也是收效甚微。

    太子司文山十分不解,刚过晌午就去了凤仪宫。

    “母后,这事儿我们就这样袖手旁观?”母后平日里不是最讨厌的司桓宇专权吗?

    涂着丹蔻的纤纤雪指抚一下茶盏杯沿,将将开口:“皇儿觉得母后该插一手?插手之后呢?且不说风纪远会不会感激我们母子,就是单凭庸亲王手中的权势就没有我们母子的好日子过。”皇后拉过太子,语重心长,“现在你还没有与张家女儿成亲,张慎之那老狐狸也不可能全心全意的向着我们。”

    太子急眼:“那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骑在您和儿子的头上?”

    皇后微笑着饮一口茶,摇头笑笑:“皇儿此言差矣.....”

    “.....母后您就别绕弯子了,赶快说吧。”

    “皇儿可是忘了?风家镇守在燕道关,虽然远离京都,看似在朝上没什么交结,但是风家率领的那支军队实际上早已经是风家的军队了。我们且静观其变,逼急了,消息传到燕道关去,你以为那帮刀口上舔血的会让他司桓宇有好日子过?”

    太子似乎恍然大悟般,一拍大腿,眸光是算计的精亮,

    “所以说,母后不怕事情闹得更大。闹得越大我们越是渔翁得利!”太子因为激动而红光满面,“哈哈哈,母后这一招借刀杀人用的妙哉。难怪母后您这么轻易就答应让他暂代朝政,想来您早就知道安、司、风三人的关系了吧?”

    皇后但笑不语。

    “还是母后聪慧。”可是,太子继而蹙眉,“可是,若不等司桓宇把风纪远整垮父皇就大好了呢?”

    “那也不妨事,左右于我们是无害的。”皇后摸着猩红丹蔻,面有厉色,目光深深地落在太子的脸上,“将来,说不定这风纪远还要为我儿所用呢!”

    “母后此话怎讲?”司文山惊讶于皇后突然转变的脸色。

    皇后只是拍了拍太子的肩膀:“皇儿勿躁,且等着看就是。”侧头吩咐站在一旁伺候的宫娥:“去,将本宫早先吩咐御膳房炖煮的补汤端来给太子。母后总瞧着太子的气色不甚好,也不知道你宫里的那班子宫女太监是怎么照顾你的。”

    太子心虚地笑笑。

    宝珍宫的思乐这一天净在外面跑腿了,这会儿刚回宝珍宫:“公主,打听清楚了,风将军被关去天牢了。”

    “天牢?”乐心闻言从妆奁前一下子站了起来,柳眉倒蹙。思乐平日所见的宝珍公主都是清心寡欲、沉默寡言,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冰美人。像今天这样生动的样子她还是头一回见。

    思乐连连点头。

    “是的,奴婢用公主给的几样首饰从前门公公那里打听清楚了。如今皇上病中,朝中的事都由庸亲王爷在掌管。风将军确实是庸亲王下令收押的.....”

    思乐还说了什么乐心就没有听清楚了,她迟步走到窗前,窗外的点点寒梅散着香风。这傲然自立的姿态,让她想到那晚他俯身亲吻时的周身气泽,以及连夜色也挡不住的刚毅面容。

    她颓颓然落座,不知不觉眼眶红了又红,为了见那“安乐心”一面,他竟冒险至此。安郡主....该是怎样的女子,能让他甘愿如斯.....她忽然好想见见那位不知何踪的女子。

    素手摸上自己的面颊,一滴清泪滴落,砸地无声。主人是不是因为这张脸....才让自己冒充进平南王府?

    “公主,公主您怎么又哭了?”思乐连忙缴了一条温热的毛巾,沾上她的腮。

    “没事,你们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乐心将热毛巾攥在手里,挥退了左右宫女。

    一声轻轻的闷叩,殿内陷入了一片安静中。

    温热的毛巾渐渐变凉,凉透的水滴顺着指尖滴下。乐心打开妆奁,将几件翡翠首饰取出来斜斜的插在发髻上。换了件貂毛斗篷,走出宫殿去。

    守在门外的思乐见了,连忙上前:“公主这是要出去?”

    乐心看了她一眼,自从进宫,这个丫头一直近身照顾她。比其他几个都要来的心思细腻,也更稳重一些。美目交婕,在这偌大的皇宫之内,除了主人,自己没有相信过任何人。

    只是....

    “我去去就来,你在这里守着,若是有人来就说我已经睡下了。”说完,她自嘲的笑了下,宝珍宫....还会有谁来?

    思乐脸色一变,突然跪在她面前:“公主,此事不可!要是让王爷知道了,奴婢会没命的。”膝行几步,抓住乐心的裘衣,“公主求您,就算可怜可怜奴婢,给奴婢一条活路吧.....”思乐哭得梨花带雨,好不见怜。

    早就知道,思乐是主人安排在身边的,安乐心面若冷霜。

    “那为何帮我?”

    思乐咬牙,低头不语,手上依旧抓着不放,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是因为可怜我吧....”仰头望天,将眼泪逼回,一口白气消失在寒气中,嘴角似笑还苦,“其实你知道那晚上他来过对吗?”

    思乐跪在地上,仰头轻曳乐心的裘衣:“公主.....”

    “罢了,既然你能可怜我一次,那这次也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吧。”

    思乐缓缓放了手,“公主...早去早回.....”

    “为什么无缘无故肯帮我?”

    思乐摇摇头:“公主对奴婢好,上次家中母亲的病多亏公主给的簪子....”救母大恩一直铭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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