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莨合上门,隔绝了外面夜风潇潇。

    嫣玉往灯盏注入丝缕灵力,灯盏骤然复明,微弱的亮光明灭闪烁着好似只需风一吹就熄灭了。

    端着灯盏跟穆莨走到床边,看见躺在床上的是一个青年男子,双目紧闭,面色灰白死寂,分明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你早该知道的!”嫣玉回首与穆莨道,“便是药王临世,也不可能从阎王爷手中抢人。”

    “真的没有丝毫办法吗?”穆莨眉头紧皱,怔怔问。

    嫣玉俯身搭上脉搏,脉象微弱几近于无,显然已是命不久矣。

    只是看见穆莨焦虑的神情,嫣玉终究有些不忍心:“我倒有一味仙药,也许能帮他延命一段时日,就看你想要怎么样?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能做的也是尽人事听天命。”

    “好,就劳你费心了。”穆莨的声音都明显是颤抖的,只压低了声音道。

    “待三日后你再来找我,我把药给你。”嫣玉起身与穆莨说。

    穆莨应下,就送嫣玉出去;嫣玉熄灭了油灯跟上穆莨,拢紧了斗笠遮着面容。

    推开门看见穆薏时,穆莨显然愣了一下,待回头关上门才上前低语唤了声:“长姐?”

    穆薏似有动容之色,唇角微微抖动着,却只是凝望着已是多年未见的幼弟,一语不发。

    还是姜羲认得穆莨,唤了一声舅舅。

    “信宁殿下,长姐,恕我要先行告退了。”穆莨拱手向她们说,便与嫣玉匆匆离去。

    再见到林府的墨以院,才过去了一个时辰,倒未有惊动了旁人。

    嫣玉忍不住劝告着他:“天璇星君,你莫要为了感情用事,便悖了天道之理。”

    穆莨神色凝伤,但在听到嫣玉唤他天璇星君时,才清明了几分:“我何尝不明!只是愧疚不甘罢了。”

    “你是神位星君之尊,却非司命神君,能掌控了世人的命格,又何有愧疚?”嫣玉目光灼然,望着他很是认真地说。

    “若有朝一日,林大人和贾夫人命难至终,你又当如何?”穆莨却反问。

    嫣玉神色无畏,未有犹豫就道:“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都是此生无可避免的苦难。即便是天神夜救不了天下人,六界轮回,莫说是□□凡胎的凡人,就是神仙也有殒灭之日。你该是比我明白此中道理。”

    穆莨垂眸默言,许久才叹息:“司命星君为我们所写的命格,不也正是这人生八苦之悲。”

    听着穆莨这话,嫣玉倒想起警幻仙姑依托着太虚境随意玩弄人间女儿命运的恶劣行径,甚至将她妹子夜卷入其中,也不由有了几分感触之念:“待此世过后,你回到天上仍是天璇星君,此世此人也只作烟消云散,只怕未得圆满是要令你失望的。”

    穆莨这才点头道:“多谢你点明了我,我明白该如何做的。”

    到穆莨要离开,嫣玉仍不忘再叮嘱了他:“待三日后记得来取了药。”

    “多谢姑娘,日后定报此恩。”穆莨再次向嫣玉谢过。

    看见穆莨离开后,嫣玉拨开绣帘回到屋里,见到倚云还在抱厦寐睡;嫣玉解了睡咒,回到里屋和衣躺下,佯作一夜无事。

    屏风外有窸窣的声音响起,轻慢的脚步声破开末夜的寂静,应是倚云进来换了暖炉。

    嫣玉彻夜未寐,却也辗转难眠。

    如今静下心思细想起来,她确实是被穆莨再拽入了另一场暗局中;在这暗潮腾涌的京城里,远甚于她所知的明枪暗箭之争。

    穆莨既不说,她也不会刻意问起,有些事情不如不知。

    早在扬州时就曾听说过京城之中种种恩怨,却未想会在这般情形下遇见早已匿世不出的信宁公主和昭明太子妃母子,而史瑾显然还与他们往来。

    都说赵王与晋王相斗,无异于鹬蚌相争,而那背后虎视眈眈的渔翁好似已是浮出水面。

    嫣玉不敢再细思;穆莨突然回京,当真是到了他认为的合适时机?还是迫不得已?

    那个病重的青年男子,很有可能就是传说中的五皇子,穆皇后的幼子,信宁公主的胞弟。

    越是想到这些事情,嫣玉更觉细思极恐。

    时近天明,嫣玉才睡了一会儿,就想起答应了穆莨的事。

    事实上所谓的仙药也是她胡诌的。不过是选一棵尚未长成的幼苗注入灵力,待长大后充沛灵力萦绕,竟是比千年灵芝的药效还要好上七分;待将灵草制药服下后,灵力能进入身体里重新洗髓,有延寿续命之效。

    她本是花仙,所用灵力为木灵系。

    思索了一番,嫣玉就过去花房挑了一盆兰草带回去养着。

    打发了逾白她们在屋外候着,就一点一点地往兰草里面灌入灵力。兰草被灵力冲击得摇摇晃晃着,同时疯狂地生长起来;即便是严冬之季,在灵力的滋养下兰草也能开出淡白色的花。

    万物皆有灵,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盆兰草。

    嫣玉心不在焉地抚着兰草,思量着待明日再灌注一次灵力,便是大功告成了。

    午后黛玉过来同嫣玉下棋,就被摆在案上的兰草吸引了目光:“姐,你何时也爱养这些花草了?”那兰草生机勃勃,显然是被养得极好的。

    “不过是闲来无事,寻来打发时间而已。”嫣玉扯起几丝笑容。

    “这话可莫让母亲听到了,不然又拉你去看账本。”黛玉狡黠一笑,就在棋茶桌边坐下,嫣玉如故在她对面坐下:“黑子还是白子?”

    黛玉选了白子,嫣玉就先下一子,听见黛玉说:“姐,不知为何,这段时日我总觉得不安。”

    嫣玉只道:“你别想太多了!都没事的。”

    黛玉自顾自地说起:“我梦见明姐姐了,我突然很想念明姐姐。”

    嫣玉明了她的心事。

    扬州那边来信,听说徐大太太已正准备为郁明相看着亲事了;只是如今徐家的这般情形,竟是比先前徐谏的亲事还要艰难。

    郁明被耽搁至今,未尝不有其中缘故。

    但嫣玉觉得郁明定然有秘密,兴许正是和徐家的未来有关系。

    论起容貌性情学识,郁明同她的四个姐姐相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若非后来徐家败落了,郁明的亲事只会比她的姐姐们更好,而不是落得现在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境地。

    “姐,你又走神了!”在嫣玉又一次下错了棋子后,黛玉忍不住伸手到她面前挥了挥,撅起嘴道。

    嫣玉才收回思绪,略觉惋惜地看了一眼那枚已经落下的棋子,却还嘴硬说:“落子无悔,遵从本心。”

    黛玉被她逗乐了:“你若说一时不甚手滑了,我还更愿意相信。”

    嫣玉笑着,却自觉这笑意不知何时也染上了几分苦涩:“就算是吧。”

    “姐,你最近都没什么精神了。”黛玉捻起一枚棋子把玩着,冰凉的棋子都染上了温热,她很是忧心地望着嫣玉问。

    “快到年关了。”嫣玉就顾左右而言他。

    到了第三天,灵草长成,嫣玉就将它连根□□封在匣子里。

    然而穆莨却并没有出现,直到天明。

    嫣玉怀疑恐怕是发生什么事了,只是她在内院看见丫鬟婆子一如常态,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倒是贾敏看见嫣玉近来神色不好,生怕如今天时渐寒,她是着凉病了,要去请大夫来给她看看。

    “母亲,女儿没事,只是兴许最近没睡好。”嫣玉犹豫了一下,才说。

    “那你就回去好好歇着。”贾敏担忧地给嫣玉拢好了厚软的斗篷,一边叹说着,“如今天时冷了,你们姊妹就好好在自己院里看书画画,也别过来我这边了。京城又不似扬州,若吹了这北风,冻坏了可怎么办!”

    嫣玉万分愧疚,觉得是自己多管闲事,却要让母亲和妹妹担心了。

    贾敏又让柳嬷嬷去库房取了棉料出来,要给她们姊妹再做一床被褥,送到院里的炭火也比往年在扬州时多了足足一倍。

    屋外风雪呼啸,嫣玉抱着暖炉坐在窗前看着大雪纷飞发呆,院里落木萧瑟,只余一片荒草萋萋。

    “姑娘,要不去躺一会?”逾白进来问。

    嫣玉摇头,到琴案后坐下抚碰琴弦,弹的是仙乐之曲。

    心渐静落,似乎听见倚月和院里的几个小丫鬟在说着什么,嫣玉才起身走到绣帘后:“逾白姐姐,她们在说什么?好像很有趣。”

    “晋青的哥哥是外院的小厮,晋青说听她哥哥说了外面有趣的事情,正说给大伙听呢。”逾白说道,就带着倚月和几个二等小丫鬟进来。

    嫣玉含笑招了晋青过来,温和地与她道:“听说你很会讲故事,不如进来给我讲讲外面都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若说得好了,我便赏你。”

    晋青闻言惊喜不已,逾白在后面推了她一把:“还不快谢过姑娘。”晋青才连忙磕头:“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嫣玉便让她们都散了,只留晋青在屋里,又让她在旁边的绣杌上坐下。

    晋青原是在院里伺候的二等小丫鬟,未曾想竟能突然得了姑娘青睐招入屋里说话,已很是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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