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为薛洛添妆的太太奶奶们都被困在薛家,只知外面已是变了天。

    听着官兵的口径,据说是赵王与文家意图谋反,文妃在宫中下药谋害天子,证据确凿;如今见阴谋败露,赵王与文妃先后自尽谢罪,文家上下亦被押入天牢以待处置。薛家是赵王妃薛氏的母家,尚且不知薛家是否与赵王谋反有牵连,就先将薛家也围起来以待查清。

    薛族老当即就吓呆了,连忙说道:“大将军在世时就是对陛下忠心耿耿,陛下赞誉大将军为忠。大将军逝后,我们安分守己可不敢有任何行差踏错。”又暗暗庆幸薛洛已是出阁,即便薛家被皇帝株连,也不会牵连到已出阁的薛洛。

    “薛老你放心,若你们薛家是清白的,也不会冤枉了你们。”官兵只应说。

    只是被困在薛家的一众太太都是京城公卿堂官的家眷,他们也都得罪不起。

    薛族奶在屋里招待着太太姑娘们,一边赔着罪,未曾想竟在薛洛出阁之日发生了这般事情。

    闻说竟是赵王谋反,众人又惊又恐议论纷纷,都生怕这祸事要牵连到自己。

    柳二奶奶冷笑着与齐太太说着:“那文家多行不义,天恩提携竟是痴心妄想敢谋逆犯上。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便是咎由自取自取灭亡。”

    齐太太见她越发口无遮拦,连忙打断:“这可是在薛家!你这般口无遮拦,若令人听了去可如何是好?”

    “那文六惺惺作态,我真是一看见她的嘴脸便觉得恶心。”柳二奶奶偏过头冷声说。

    文晴远还在偏房里痛苦生子,对于外面的纷纷议论一概不知,更有理国公夫人守在门前寸步不离,生怕文晴远腹中之子稍有闪失。

    柳二奶奶朝这边瞥了一眼,却被齐太太拉到一旁:“文家出了此等大事,你们家这位三奶奶以后的日子恐怕就难过了。”看见柳二奶奶不屑的神色,齐太太作为嫂子才劝她,“但你万不可去为难她,不然你婆婆看来都觉得你没有雅量了。”

    “她一进门就将我推去和大房打擂台,可当真是要把我摆弄得团团转!”柳二奶奶虽是如此说来,还是好好应下齐太太的话,“嫂子放心,我自是不会出格的。”

    前堂里张太太、江太太她们一群人也在论说着闲言,都是心神不宁。

    张太太听着她们说起,似也有几分兔死狐悲之意:“我们这位陛下,如今未免也有些太绝情了。文妃陪伴陛下多年,赵王好歹是陛下的亲骨肉······想当年陛下与先皇后那般恩爱,对五皇子和八公主却是未有半分情面。”

    若在平时,张太太也是万不敢私议天家是非,只是如今突逢乱难,她也是慌了神。

    “你疯了!竟敢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江太太惊得就要去捂张太太的嘴,只是她心中却是认同的。

    贾敏随林如海在扬州任上多年,对当时京城的事都知之不多,便是后来得知林如海奉了圣谕在暗查此案,也未有多问。

    如今赵王和文家也是因谋逆之罪被诛,与当年惊动京城的平丰之乱何其相似?

    张太太和江太太都生怕再来一次当年的祸事;当年平丰之乱将朝中半数朝臣牵连其中,贬官的流放的,便是好不容易避过了平丰之乱,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江太太不由感慨起:“都说陛下看重赵王,要让赵王入主东宫,就连甄家都要将嫡亲的姑娘送给赵王当侧妃。如今到头来赵王也不成了,恐怕最后还是晋王坐了东宫。”

    “江姐姐,这都还未到最后呢,可还说不得了。”贾敏在旁听她们说着,才出言道。

    “你说得不错!却是我糊涂了!”江太太连忙打住,便拉开了别的话。

    到日暮就见冯大将军过来下令撤走围在薛家外面的官兵,以见薛家确与赵王谋逆一案无关。

    冯大将军宣了陛下的旨意,召薛梃进宫面圣。

    薛族老才又惊又喜地带着薛梃出来;旁人见了也觉得奇怪,薛梃是河清公主遗子,父母双亡后就在寺庙里被抚养至今,如何陛下便突然宣他进宫面圣?

    太太奶奶们陆续上马车回府,才知道了发生的事情,仿佛顷刻京城就变了天。

    马车颠簸着远去,街边路巷都陷入寂静,只有来往官兵行色匆匆。

    嫣玉和黛玉坐在贾敏两侧,面面相觑着,也感觉到母亲显然很是焦虑。

    回到府上时,琰儿已是下了学堂在里屋描字,听见母亲和姐姐们回来连忙跑出来。

    “琰儿。”贾敏看见幼子才沉下心中万千思绪拉着他在月牙桌边坐下,嫣玉黛玉姊妹也在母亲旁边坐下,看见琰儿挨在母亲身边扬起头道:“母亲,先生告了病,这两天都不用去上课了,先生只让我好好描字。”

    想到外面的乱事,琰儿的先生也是国子监的,贾敏就抚着琰儿说:“这段时日我和你父亲都忙着,你可要好好听先生的话,就算不在学堂也要好好读书描字。”

    琰儿自是好好点头答应。

    贾敏便让琰儿回里屋继续描字,才跟她们姊妹说起:“今日薛家姑娘出阁,转身京城就发生这样的事情,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嫣玉忙是接了贾敏的话说:“从前文家那般嚣张,他们家的太太姑娘都是高人一等的,没想到这突然就遭了变故成了罪人。”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那忠靖侯夫人文氏这般肆无忌惮,不就是因着是文氏姑奶奶的缘故;如今文家蒙了难,文氏的锐气也便不复存在了。

    只是想起了文氏,嫣玉又不由有些担忧:“母亲,我听说这谋反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当年平丰之乱便是连徐表叔都被牵连贬谪,如今文家牵扯谋逆案,会不会要牵连到史家三表叔?”毕竟史瑾和她妹子还有婚约在身,若史家当真因此被牵连,黛玉可要怎么办?

    黛玉也露出担忧之色望着母亲,只是事涉史家她终究不好开口。

    “这倒不会!只要瑾哥儿和赵王谋反案没有干系,就绝不会有事。”贾敏想起林如海说过的话,还是与女儿说道;史瑾毕竟是庆都郡主之子,皇帝既要重查平丰之案,就万万不会让史瑾因文家而受到牵连。

    贾敏至今仍觉得意外。自古以来君王都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便是心知当年东安郡王谋逆实是冤案,也只会留给继任之君来平凡;没想到当今圣上却要重查此案,想来已是不可思议。

    君心难测,想来便是如此。

    这一夜林如海却并未归家,只让小厮回来传话,贾敏在屋里亮着灯等到天明。

    嫣玉在南嘉院和黛玉摆弄着之前留下的残棋,吩咐倚晴回去给柳妈妈和倚月传话,她就在南嘉院和黛玉一起歇下。

    “姐,你不会是害怕了,就不敢回去了?”黛玉抬眸望向嫣玉含笑问。

    “有什么可害怕的,不过就是京城又一场血雨腥风罢了。古往今来,京城不都是世间是非之地吗?”嫣玉轻笑,拿着棋子在黛玉面前晃来晃去,黛玉才伸手推开她:“姐,那你说这一场腥风血雨会牵连到多少人?不会最后真让晋王做了黄雀吧?”

    嫣玉只是笑望着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所有自以为是黄雀的人,其实都是螳螂。”

    黛玉略一思索就点头:“毕竟这天下还是皇帝说了算的。”

    嫣玉也便是随意笑笑:“当年那倾国倾城的李夫人都保不住李家,何况是甄贵妃?皇帝都疑心病重,赵王倒了,可就是晋王和甄家独大了。”

    “姐,还是你跟我说不要以史论今的,当今圣上毕竟不是武帝。”黛玉很认真地与嫣玉说,是嫣玉曾与她说过,沉迷于以史论今都会被套入史书的框格里跳不出来了。

    “不过是一时感慨而已。”嫣玉叹息着。

    小厨房煮了八珍米昔端进来,米昔用玫瑰花露酿出来,清香细腻;只是睡前不能多吃,姊妹俩也只喝了小半碗就放下。

    逾白和叶子放下帷幔熄了烛灯,嫣玉黛玉像从前在扬州时一起躺在榻上盖着薄衾。

    黛玉翻过身靠近到嫣玉旁边:“姐,陛下召了薛小公子进宫,薛小公子是河清公主之子,看来京城是真的要变天了!”

    “你猜陛下当如何?”嫣玉故意笑问妹妹。

    “昭帝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还是博陆侯(注释1)”黛玉低声跟她道,又笑起,“姐说我说得对不对?”

    嫣玉才会心一笑:“英雄所见略同。”

    黛玉摇头说:“姐,你想要当英雄,我还不想当英雄呢!做英雄太累了,我只想做一个,局外人;毕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透过重重帷幔,微启的窗外月光清明,她仿佛看见仙子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究竟英雄能否成为英雄,答案就在不远过后,嫣玉也在等着这个答案。勿论是赵王和文家,还是晋王和甄家,都是穆莨用鱼饵引来的鱼,是即将要被黄雀吞没的螳螂。

    注释1:汉武帝遗诏封大将军霍光为博陆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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