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特意为她做的。

    红衣带着几分未消尽的困意将冰碗接过来,道了声“多谢”,吃了一口,忽而一凛,愕然看向他。

    这目光弄得席临川一怔,四下看了看:“怎么了?”

    她哑了一会儿,持着瓷匙地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碗里舀了舀,淡声掩饰道:“我不爱吃红豆沙。”

    她原本是想问“将军怎么知道我爱吃红豆沙”的。

    房中静了一静,俄而有一声轻轻地叹息,而后,她听得他平静道:“哦,那你爱吃什么……以后说一声。”

    红衣闷闷地没有应话,心跳变得混乱。

    她很怕被他一点点击破心理防线。

    总觉得这是一件从理智上难以接受的事——接受一个险些夺她性命的人,简直匪夷所思、令人发指,她无法容忍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来。

    是以和席临川相处的时日虽然不多,但她总是有意识地将心理防线提到最高,小心地应付着他对她的好,打太极球一样地怎么接过来怎么扔回去。

    清清楚楚地告诉自己这样做是对的,但每每这样时,心里却复杂透了。

    他真的是个好人呢……

    这念头在她心底涌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频繁,如同有一个法力高强的女巫对她施了咒,让她越挣扎就被包裹得越紧。

    红衣垂首坐着,手里捧着冰碗没有再吃。二人无言地静默了好一会儿,席临川伸手把那冰碗从她手里拿了起来搁到一边,又尝试着问道:“出去走走?”

    红衣咬一咬唇,喃喃答说:“我有些累了……”

    “我们要在珺山待一个多月。”席临川神色微沉,“你不能为了躲我就一直闷在房里……你不愿意听到的话,我不说就是了。”

    他说着语中一顿,再度询问了一次:“出去走走?”

    他显然放低了姿态,红衣心知不好再做拒绝,轻轻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随着他出门。

    .

    宅子依山而建,出门一回身,就看到了重峦叠嶂。

    已至秋天,恰是树叶由绿转黄的时候,也有些已然随风落下。

    二人往山上走着,脚下一片绵软,偶有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微微一响,像音符跳跃在山涧。

    席临川一路都没有说话,不紧不慢地走着,好像并没有看她。但在她脚下不稳的时候,他总能恰到好处地把手伸过来,一把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扶稳了,复又继续往前走。

    这种安寂维持了好久,红衣望向他背影的次数不觉间越来越频繁了,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很快到了半山腰处,席临川忽地停了脚,扭头噙笑问她:“渴不渴?”

    她一怔,他便牵引着她的目光转回头去,她循着一望,不禁一讶。

    林中冷不丁地出现了一木制小廊,拐了两道弯,一共不过七八丈长,看上去很有些突兀。

    廊上藤叶攀爬,覆得满满的、厚厚的,一串一串的葡萄结在绿叶中,沉甸甸的。

    二人走近了,席临川伸手剥开厚重的藤叶走到廊中去,她随之进去,叶片的缝隙中有夕阳的光芒洒进来,映在地上,星星点点的,一片斑驳。

    珺山平日里是没什么人来的,红衣抬头望望那些长得很好的葡萄,有些好奇:“有人打理?”

    “这是我着人弄的。”他一笑,探手够了一串葡萄下来,没有直接递给她,而是拨开了那一边的枝叶。

    红衣探头一望,感叹一句这布局真科学——方才隔着木廊看不见,目下这么一瞧才知,回廊另一侧有一石洞,恰是一小小泉眼。水流并不急,但却正好有用——可以拿来洗葡萄。

    席临川走到泉眼边,拎着葡萄串在清泉下冲着,本就只有一层浮灰的葡萄很快被冲刷得颗颗晶莹。略深的紫色看上去水汪汪的,十分诱人。

    他揪了两颗下来递给她,红衣如旧客气地道谢,伸手接过,送了一颗入口,稍稍一抿……

    那汁液甜得跟蜜一样。

    要不是眼看着他刚摘下来,她简直要怀疑这是不是拿糖水泡过。

    席临川凝视着她的神色一笑:“好吃么?”

    “嗯。”红衣点点头,他也丢了一颗葡萄到口中,遂将最外层的葡萄又揪下来一些递给她,复又低下头,接着去冲靠里一些、方才没冲洗到的葡萄。

    红衣安静地吃着,不经意地一抬头,竟滞住了。

    ——夕阳的余晖从侧面映照过来,将他的侧颜描出一个轮廓,高挺的鼻梁与轻抿的薄唇搭配得宜,再往上看看……她第一次注意到,他的睫毛长而好看。

    不知是不是因为余晖的光芒太过艳丽,衬得他的目光有些不一样了。不再是她印象中的那种如炬凌厉,此时他眼中的凌意好像全敛了下去,显得温温和和的。视线全停在那水流上,全神贯注地洗葡萄。

    突然让人觉得他不像个上过战场的将军,而是个温雅的富家公子而已。

    .

    席临川将手上的葡萄全洗干净,再要转过头递给她时,恰和她这发痴的目光一触。

    “……”二人同时一怔,一阵窘迫勇气,短短一瞬,又一壁别过脸去。

    说不清的不自在,红衣四处看来看去地缓解尴尬,席临川则一声咳嗽之后已然恢复如常,拎着葡萄梗将一串葡萄一起递给她:“给。”

    她故作从容地接过来,一想到自己刚才看了他半天就有点心虚,偷眼觑觑他的神色。他好像并未察觉什么,径自又走回葡萄架边挑了串葡萄摘下来,如方才一样仔细冲洗干净,就地坐下托着吃。

    红衣想了想,再离他两步远的地方也坐下来——她本也累着呢。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安静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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