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启未言,只侧首睇了红衣一眼,红衣当即会意,立刻起身施礼告退,不扰他们谈论政事。

    “这是惊蛰送来的。”郑启一语将席临川惊住:“您是说……”

    “他已顺利进了王廷。”郑启淡声道,“这是赫契王族已婚女子惯用的额饰,汗王阏氏镶月长石、汗王侧妃镶红宝石,王子正妃镶蓝宝石,另有订婚而未嫁者,镶黄宝石。也还有其他样式的,依级别定。”

    席临川听得一阵惊意。他记得很清楚,上次淮乡楼出事时,他偶然见到的那枚是镶黄宝石的。

    “那聿郸是……”他抽着凉气道,“赫契王子?”

    郑启神色更沉,纠正道:“王储。”

    房内顿时死寂。

    席临川愕然望着郑启,满是不可置信。须臾,他挣扎道:“我暗查过……”

    “但王廷准备得周全。”郑启平静接口,又说,“若非惊蛰此番亲眼见到,连他都不知。”

    而惊蛰一直以来知道那么多事情。

    他是以叛逃名义潜入赫契王廷的大夏细作,但在赫契王廷眼里,他却是五年前便已归顺了赫契,这五年在大夏才是当细作,目下只是被大夏查出了眉目、不得不“返回”赫契而已。

    若连他都不知道……

    让王储来做这种事,赫契人也真是豁得出去。

    “从你第一次上战场之前两个月开始,聿郸接触了不少大夏的贵族世家。”郑启神色黯淡,一叹又道,“暗中更不知做了多少安排、又有多少府邸里潜入了赫契人的眼线。”

    席临川浑身木然,这感觉,分明就是被一巴掌狠抽在脸上。

    十足的侮辱意味。

    他复又深吸一口气,阖目哑笑:“陛下怎么说?”

    郑启沉默少顷:“我来此是想问你,是否现在禀陛下。”

    “舅舅?”席临川一愣,复睁眼看向他,见了他面上的担忧,旋即了然。

    自己已是大夏军队的最高统帅,蓦然让皇帝得知他与赫契王储见过多次、却仍旧让对方顺利地回了赫契,又或是让皇帝直接怀疑他与赫契王储私交甚笃……

    那将是灭顶之灾。

    “虽说法不责众,但只怕陛下更明白丢卒保车的意思。”郑启平稳地说着,又一声沉叹,“我在朝多年,清楚陛下的秉性。他不会让有通敌之嫌的人继续执掌兵权,甚至不会留你的命。”

    皇帝若因此要杀他,实在太正常了。无论君臣间如何亲厚,都没有那个将领会重要到能与江山社稷的安稳相提并论。

    席临川自知其中轻重,静思片刻,只问:“可会牵涉舅舅么?”

    郑启摇头:“我没有私下见过聿郸。”

    席临川点点头,缓缓道:“那……若是我自己做主便可,舅舅就禀了陛下吧。”

    “临川!”郑启一急,当即欲劝他先莫做决定,兴许还有别的法子,他虚弱的目光却十分坚定:“一刻都不要等。”

    “你想清楚。”

    “很清楚。赫契安□□来的人,必须拔出去。”席临川颔首,一字一顿地续道,“若我未遭此劫,惊蛰打听到的一切情况理应送到我手里,我同样会立刻禀陛下的。”

    他说着神色微凌,苍白的面容抵不去目光中的厉色:“现在军中之事由我做主了,大将军。”

    郑启到了嘴边的话被他最后一语噎了回去,与他对视着默了许久,终是一抱拳,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开。

    席临川安静地躺着,头一回觉得自己重活的这一世,比上一世还失败。

    他一心想避开两年后的那场劫,却没想到,反倒那在之前就栽了跟头。

    他不该见聿郸的。

    “将军?”耳边轻有一唤,席临川回神看去,是红衣回到了房里来。

    她望着他似有心事的神色坐下来,知道方才二人所谈皆是政事又不好多问,便只笑道:“将军可想吃些东西么?厨房备好了。”

    席临川摇一摇头,睇着她轻言道:“吩咐他们备车。你在府里等着,我去行宫见陛下一趟。”

    “……什么?”红衣一嚇,“将军重伤刚醒……”

    “有要紧事。”他冷声道,不由分说的口气让她知道劝了也白劝,咬一咬牙,只得去找齐伯。

    齐伯闻言亦是同样的反应,觉得席临川伤成那样哪里都去不得。但转念一想也知必是耽搁不得的大事,重重一叹着人备车,又从随行的仆婢和行宫中拆下来的宫人中挑了好几个,吩咐跟着,万不能让席临川出半点岔子。

    .

    广明殿里一派沉肃,沉肃得只有些寒意涔涔。宫人们偷一瞧皇帝的神色便禁不住地打个寒噤,直觉得殿中置的几座解暑用的冰雕都是多余。

    郑启勉励维持着镇静,说得尚算平缓。皇帝越听越是面色阴沉,忽闻得宦官小跑而至的脚步声,顿觉烦躁。

    未待发怒,那宦官便伏地拜了下去:“陛、陛下……大司马骠骑将军求见,已至行宫门口……”

    皇帝微一怔,郑启大惊失色:“他才刚醒!”

    话一出口方觉失礼,噤声不再言。皇帝面上愠色未减,淡言了一个字:“传。”

    .

    他自是不能一直乘马车到广明殿门口的。席临川在行宫门口下了车,几个仆人便齐齐围上来扶着。

    明明大半力气都是借他们而来,却仍每走一步都激出一阵冷汗。周身的伤口都在疼着,那撕裂感十分明显,伤势较深的几处,甚至能让他明显感觉到伤口渗着血。

    行宫中过往的宫人不少,胆子小些的宫女一见他的样子便吓得脸色一白,匆忙地低头让出道去,多是直到他走过了,才忽而回过神来,补一句:“将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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