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临川重新在竹韵馆中寻了个小间坐下,红衣见他无意让自己回避,便也大大方方地落了座,主动地拿起茶壶给二人倒茶。

    那禁军显然来得及,当真渴了,向她道了声谢,便将盏中茶水一饮而尽。

    搁下茶盏,他道:“将军从前提过,陛下安排了个眼线在赫契?”

    席临川点点头:“是。”

    “缕词说赫契人已知道他基本都是与将军联系,是以愈发急于除掉将军。”

    “什么!”席临川愕然击案,红衣微一惊,继而细想下去,也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若那边摸透了细作在这一方与谁联系,彻查的路数便清晰了、范围也缩小了许多,那位镇抚使,太容易被找出来了。

    “她说您往外送的东西无意中被赫契人截到过。”那禁军眉头深皱,“只那一次,又没有哪处提了他的名字,是以赫契人尚不知是谁,但……”

    但到底是露出破绽了。

    ——竟是这边先露的破绽么?

    红衣回想着镇抚使的那只鹰,她原以为会是他用那鹰送信的时候让人起了疑,没想到……

    她拽一拽席临川的衣袖,斟酌着问道:“将军用什么法子递的信?既不够稳妥,换个办法就是了。”

    席临川却是一叹:“从前所用的方法,已是格外谨慎了。”

    他告诉她,惊蛰那只鹰隼驯得很好,每月会往大夏飞一次,但鲜少会直接带来信件。

    它会在席府上方盘旋几圈,又或找棵树先歇着,找到席临川时才落下来。冲着他叫几声,便是几号。

    到了这一日时,便会有一支商队从大夏抵达赫契。是正常的商队,只会有一辆马车的一块木板被掏空了部分。木板上似不小心蹭上了一撇银漆,夜深人静时,商队在驿站里休息,马车就会停在外面,惊蛰就会寻到这块木板,敲开个口子,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再将木板原封不动的粘回去。

    每一次都只是薄薄的几页纸而已,仅交代不得不说的事情。席临川仔细回想着,最多的一次好像也只有六页。那六页纸对折之后,他放在砚台下压了整整一夜,就是为了能让纸张更紧、更薄。

    而在惊蛰接到那些信后,也会迅速地读完内容,然后“毁尸灭迹”。他的记忆力足够好,不怕会忘了什么。

    这样的小心……竟还是被赫契人搜到了。

    “现在但凡进入赫契的商队,无论是大夏人还是赫契人,都会严格检查。”那禁军叹息一声,遂问席临川,“不知将军可定好这个月的时间了?”

    “还没有。”席临川摇头,禁军也松了口气,道:“下这般狠手栽赃将军,只怕对惊蛰也有一举除之的心思。属下冒昧地说一句——若要保惊蛰无恙,将军近来怕是不递信为好。”

    怪不得祝氏会说第二十四个也快被查到了——他还以为他们只是疑到了商队,全然没想到竟是直接截到过信件。

    房中的气氛太沉肃,席临川与那禁军皆静思着,一时,谁也没注意到红衣发白的面色。

    她知道他们说的必是那镇抚使的,那是绿袖一心念着的人。且她们已在祁川见过他,绿袖已然知道他并非叛国,日日都等着他回来,若他回不来……

    红衣一阵心悸,胸中憋闷不已。她不由自主地看向席临川,无法想象若某一次出征之后,他没有回来,于自己会是怎样的噩耗。

    禁军方才那提议……

    她单是想想也知道,席临川决计不会同意。古往今来,但凡派出去当间谍的,就都是做好准备死在异乡,为自己的国家勉励一搏,哪有为保间谍、就将其他计划皆尽搁置的道理?

    红衣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席临川:“为什么不用那只鹰隼直接传信?”

    “更容易被发现。”他沉然道,“所以只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比如有了急事才会用,而且只能是一张小字条,写不了太多东西。”

    “那……”她思忖着,轻声又问,“那有没有可能,这次鹰隼再来的时候,让它带一张字条回去?告诉他新的接信方式,让他不至于命丧于此?”

    她这般说着,心里既希望他能答应,又一点底也没有——毕竟她所说的“新的接信方式”只是这么一说而已,具体怎么办,她可想不出主意来。

    席临川沉默未言,眉头紧紧皱着,显然也在想该换怎样的法子。

    外面传来舞姬们练舞的声音,是在练相和歌,脚踩在鼓上的踏出的“咚咚”声整齐划一,灌到这小间里来,仍带着些震撼,听得三人都心中发沉。

    平日里听惯了的曲子,在这情境下硬是多了几分催命符的声音,好像直接敲在心上,戏谑地告诉他们,与赫契的对抗马上就要输掉一局。

    红衣长沉一口气,试图换个思路,去数那好似催命的鼓点,让自己静下心来。

    咚咚,哒,咚,哒。

    却是越数越烦,一时忍不住又负能量猛增,心里埋怨起这个时代来——没有微信、短信,没有邮件、电话,甚至连电报都没有。

    若说现代战争的间谍是“刀刃上舔血”,这古代战争里的间谍简直是“舔着舔着舌头割掉了,都得过半个月才反应过来”。

    红衣又是一叹,颓然地伏在案上,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主意。

    咚咚,哒,咚,哒。

    外面的鼓声还在响着,而后顿了一阵子,再响起时换了节奏:

    咚咚咚,哒,咚,哒哒。

    “啊!”红衣猛地起身一拍案……

    惊得旁边一边喝茶一边苦思的两个男人同时呛了水。

    “咳咳……”

    二人向不同的方向转过头去,咳嗽声不绝于耳地响了半天,弄得红衣好一阵窘迫。

    半晌,终于缓过来,席临川拿帕子擦着嘴皱眉问她:“干什么啊?”“我……我突然想起个事。”红衣赔着笑道,“也许能换个法子给那个……惊蛰?传信。将军先听听看?”

    那禁军打量她一番,稍蹙了眉头,与席临川一对望,后者道:“你说。”

    “将军你听。”她一边指指外面,示意他听鼓声,一边拉过案上放着的笔墨纸砚。随着外面的鼓点,在纸上画下符号:横横横,点,横,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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