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可是在仙盟各大宗主眼皮子底下行的刑,小师叔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恐怕也施展不出来。”闻莲实事求是道。

    “他自然是没那个本事的。”那便是之后,他拖着残破的身躯被流放到极恶之地,要受到万魔噬身之苦,偿还罪孽,竟然还不思悔过。

    塬清淡淡道:“他肆意妄行惯了,连屹峰都敢削,黄泉都敢闯,还有什么疯事做不出来?”

    如果最开始削屹峰的时候,他这个师兄能束一束他的德行,兴许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些猖狂事迹。

    “师尊!”

    塬清蓦然回神,按住眉心,闭了闭眼才复又睁开,他那一瞬动荡的心神仿佛只是个错觉。

    闻莲心里却很清楚,小师叔这个结埋在师父心里多年,一点小伤口被经年累月地捂着,都要溃烂发脓,更何况是那种撕心之痛。师父修为停滞,心境怕是早就出问题了,他担忧道:“师尊……”

    塬清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摆手制止,他无意多说,只叹息道:“这一次我一定要先找到它。”

    亭外的空气波动,一道身影从虚空现身,来人一身利落的青衫,长发高挽,眉目清冷,正是塬清座下二弟子,朝暮。她一板一眼地行礼,“师尊,大师兄。”

    塬清一挥袖摆,虚虚一扶,“过来坐,你来得正巧,尝一尝你大师兄用岱山巅的梅露煮出的茶。”

    等她落座,闻莲推来一杯茶,朝暮一口饮下,明显也是张尝不出好赖的粗糙嘴巴,毫不掩饰嫌弃之情:“还行,就是大师兄这杯子忒小气,就能润个唇,要想解渴,还不得将大师兄手舀断。”

    多好的东西,被这两人如此糟践,简直就是“媚眼抛给瞎子看”,闻莲寂寞如雪,修长的手指再虚空一捏,凭空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白玉碗,给她盛了满满一碗,“来,使劲喝,大师兄这里别的没有,茶水总还是管够的。”

    “谢过大师兄。”朝暮接过来咕咚咕咚,真正的水牛饮水,瞧得塬清幸灾乐祸地直笑,“叫你讲究。”

    闻莲:“……”

    等朝暮喝饱了,塬清才问道:“还没到日子,你便出来了,想来试炼挺顺利。”

    朝暮从袖子掏出青玉,内里金莲全开,“后山也没什么新鲜的魔头。”

    “遇见你小师妹了没?”塬清问。

    闻莲想起些趣事,笑道:“我听说,她请你帮她取火灵芝?”

    “她现在不要火灵芝了,想要离雀羽。”朝暮说道,“睡着的离雀,她还对付得了,我就没管。”

    “离雀羽?是送给谁的?”勾星刀属寒,这种火气重的物品,她应该不会留着自用。

    “内门的一个小师弟吧。”朝暮“啧”一声,不太赞成道,“小小年纪,不想着好好修炼,整天尽记挂着男人,大师兄就知道纵着她,师尊你现在出关了,可得好好管管她才行。”

    男人有什么好,男人只会影响她拔刀的速度。比如大师兄,唠叨起来没完没了,白白耽误她修炼的时间。

    塬清想起后山开启时,站在她身后的少年,笑了下,“你小师妹花季之年,情窦初开,一味压制只会适得其反,还不如顺其自然,你们往后路还长着呢,一步一步走着吧。”

    闻莲道:“师尊说的是,自己脚下的路,终究还是自己走出来的。”

    塬清看了他一眼,闻莲挽袖慢条斯理地舀茶。

    第19章 我好疼啊,小师姐…………

    之后的试炼有惊无险,略过不提。

    宴月亭是四人小队中第一个完成试炼的人,他的金莲比褚珀多开一瓣,在她跟云间兽赛跑的时候,这人已经雷厉风行地趟过千蛛林,还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了上门找茬的一位同门。

    他比褚珀要早从后山出来,在学宫做过登记,就回了屹峰弟子住所。

    陈羽听见响动,出门来看,一见着他,好险没当场跪地,吓得像只鹌鹑,再也没有往日的嚣张气焰。

    当时他们是三个人去寻宴师弟晦气的,原本以为能像以前一样好好教训他一顿,甚至暗暗合计,如果天时地利,能找到机会,就制造点意外,让他有来无回。

    结果没想到,只是进了个后山秘境,宴月亭就像变了个人,他们没把人教训成,反倒被狠狠教训了一顿。

    陈羽和旷达比较怂,捂着浑身伤当时就打起退堂鼓,只有周永安还不服气,暗中尾随他进了千蛛林。

    这一去,就再也没出来。

    陈羽和旷达两人相继在试炼中退出,原想着要真出了什么事,周永安定然知道捏碎青玉保命,没想到出来竟也见不到他的身影。

    连忙跑去屹峰掌事堂询问,这才查到,周永安的魂灯已灭。

    他死在后山试炼中了。

    后山试炼凶险,难免会有一二弟子意外身陨,但陈羽打心眼里断定,周永安一定是宴月亭杀的。

    只不过他们无凭无据,也不是亲眼所见,根本无处去说,只能憋在肚子里,成天做噩梦。每天早中晚三炷香,祈求哪路神仙开眼,让宴月亭这扮猪吃老虎的非人之物,也折在后山别出来。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宴月亭朝他走去,拱手问礼道:“陈师兄好。”

    陈羽连连后退,脸色煞白,“你、你别过来,我错了宴师弟,以前我被周永安撺掇,为虎作伥,对不起你,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还望宴师弟大人有大量,饶过我这回。”

    宴月亭听话地停下脚步:“师兄何出此言。”

    陈羽余光往窗口飘去,很想立即翻窗而逃,他前几日都在隔壁跟旷达一起睡,实在忍受不了他拉风箱似的呼噜声,才回来的。

    没想到宴月亭竟出来这么早,正好就让他赶上了,想来他多半也是中途退出。

    “宴师弟,这是我第二次大考没过,不日就会被内门除名下山,以后是断断不会再碍师弟的眼。”

    “陈师兄说笑了。”宴月亭不耐烦与他多费口舌,脸色漠然道,“祝师兄前路通达,早日寻得另一番天地。”

    说完也不等他回应,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等他房门一阖上,陈羽便迫不及待地扛起事先收拾好的包裹,奔向了隔壁院落,发誓直到下山,都绝不会再踏进这院子一步。

    宴月亭根本没有心思关注这种宵小,他疲惫地躺到塌上,抬手捂住右眼,指缝下的眼瞳红得能滴出血来。眼睛里装着一把刀魄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尤其现在斩魂刀的封印已经越来越弱了。

    他眼睛里的剧痛发作得越发频繁,牵扯着整个头部都一跳一跳地胀痛,要将他整个撕开似的。

    疼痛拽着他的意识沉入黑暗,半梦半醒间,宴月亭听到风铃叮叮当当的声音,他整个人惊惧般地一震。

    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流风崖上,半跪在地,一动不能动。宴月亭已经预感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冰冷的尖刃落在脸上,割开眼下的皮肤,刺痛传来,血流进嘴里,有些腥甜,又有些苦涩。

    ——被发现了吗?还是只是她想折磨他?

    “宴师弟,你满眼惊恐的样子真好看呢。”小师姐说道。

    宴月亭循声看去,没有看到预想中恶狠狠的表情,反倒映入一张满是抗拒的脸,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眼角滑落,落到他脸上,和鲜血混在一起淌进嘴里。

    她捏着羽状的裁纸刀,一边惊恐地哭着,一边试图挖出他的眼睛。

    眼前的人身体和灵魂仿佛割裂成了两半,看上去并不想这么做,只是不受控制。

    “我好疼啊,小师姐……”宴月亭听到自己祈求道,“你别和她一样……”

    后山秘境中,褚珀猛地惊醒,她茫然地坐起身,揉揉耳朵。

    楚风坐在树杈上守夜,听见动静落到地上,关切道:“褚师姐,怎么了?做噩梦了?”

    “也不算噩梦……”好像也确实是噩梦。

    她刚刚好像听到旁白音了,但睡得稀里糊涂的,也没听清楚它说了什么,只模糊听到“好疼”“小师姐”几个字眼。

    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那绝对是一场噩梦。

    宴月亭出去后干什么了?她人都还在秘境里,也伤害不到他啊?难不成是原主的魂魄回来了?那她这个冒牌货不就危险了吗!

    她脑子里杂七杂八冒出许多纷乱的念头,一时间睡意全无,干脆让楚风去休息,她来守夜。

    褚珀跃上树冠,望向夜空中高悬的一轮圆月,在心里呼唤旁白。之前几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凑巧,她呼唤旁白,旁白就出现了。但今夜,她都快喊出火星子了,旁白还是毫无动静。

    故意折腾她呢?

    另一边,宴月亭已经从梦魇中挣脱出来,他压抑地喘着气,张开的手心里全是血。

    眼睛太疼了,他意识昏沉又陷入梦魇,指尖没留意力道,将眼眶周围抠破了。

    “很快就可以进布道塔了……”再忍一忍,只要将刀魄与他神魂相契,他就能掌控住斩魂刀。

    宴月亭起身清理脸上的血,取出秋玉膏,这瓶药在秘境里用过多次,打开来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他对着挂在床头的刀照了照,眼周的几处破损只是看着狰狞罢了,他是习惯受伤的人,这点小伤以前都不会多看一眼,现在却习惯性地先翻出药来。

    小师姐又不在,没人会念叨他。

    宴月亭重新躺回去,过了好一会儿,又坐起来,从柜子里翻出以前的伤药敷上。

    这只是普通伤药,效果比秋玉膏差远了,不过等她从后山出来,他眼睛周围的伤应该也好得不留痕迹了。

    ***

    自那夜之后,褚珀再也没有听到旁白音的动静,七日后,她金莲全开,从后山出来,第一时间便是奔去启明苑。

    彼时,宴月亭正好练完一套刀法,额头上渗着细细密密的汗,兴许是因被离雀羽养了这许多时日,他脸色看上去红润了些许,不再像初见时那般苍白。

    宴月亭收刀回鞘,眼睛里映着朝阳暖光,“小师姐,你出来了?”

    像篮球场上浑身汗津津的男孩子,难得地有了那么一丝鲜活气。

    “你……”褚珀仔细打量他,没看出他有哪里不对劲,便试探性地问道,“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宴月亭掐了一个清洁术,清理干净身上,闻言摇摇头,眼神中略带不解:“小师姐为何会这么问?”

    “啊,没什么,我就是随口问问,你在试炼中受了那么多伤,我怕你留下什么后遗症。”

    宴月亭微微笑了下,“秦师姐的医术还是很可靠的。”

    褚珀点头,说的也是,按照原著来说,秦如霜也算是他的专用奶妈,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宴月亭脸上的笑很干净,淡淡的。褚珀盯着他片刻,忽然觉得这应该是个好时机,她咽了下口水,用询问的口气,正色道:“宴师弟,我之前应该算是跟你说清楚了吧?就是我已经……那什么你了,所以你以后想做什么都与我没干系。”

    宴月亭没有说话。

    褚珀便继续道:“你要是有什么伤啊痛啊的,可以去找霜师妹,或者去明医堂也可以……总之,我都不会再干涉你。”

    宴月亭意识到她想表达什么,嘴角轻轻一抿。

    褚珀等了半天,还是没等到他开口,就当他默认,男主应该也迫不及待想摆脱她,大约是心里高兴傻了。

    他们就算是达成合意了!

    原主造的孽,她不说全部还清,但也算尽力弥补了。离雀羽会驱走他身上的寒气,之后她会去跟掌事堂打招呼,把他身边这几人都换去别的地方,再叫掌事堂严查内门霸凌之事,想来也不会有人再敢欺负他。

    后面的剧情如何,就跟她没有关系啦,反正身为男主,宴月亭走的定然是一条扶摇直上的路,途中的磋磨,都是他登高时的阶梯。

    她这个“狠毒的小师姐”,充其量只是一颗小石子。

    希望男主早日遗忘她,而她也能好好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这么大一个修仙世界,才在她面前展开小小一隅呢。小角色也想有自己的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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