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珀一个激灵坐起来,一抬头便对上宴月亭幽深的眼睛,他像是一夜没睡,眸子里清明得很。

    “我怎么在这里?”褚珀装傻道,她揉揉额头,“哎,我昨夜好像喝醉了,迷迷糊糊就闯到这里来。”

    她也不算说假话,当时确实酒意上头,只是想来看看宴月亭怎么样了,但他那个样子实在太惨了,褚珀趁着酒劲胆大妄为地试探了闻莲一下。

    她知道大师兄一直关注着这里的情况,一定会发现她也在囚室里。

    宴月亭见她不断揉腰捶腿,脸色也糟糕得很,忍不住皱眉道:“小师姐,我熬得过去的,你回去吧,别来这里了。”

    “可能也来不了了。”大师兄应该不会再给她机会了,褚珀扫一眼四周,“还有三天。”

    “嗯。”

    “那我走了。”

    “好。”

    褚珀腰酸背痛地出来,就被闻莲捉住,拉着她去当苦力,下山采购。她受了大师兄的额外关照,褚珀半点怨言都没有,只把自己当成一只乖巧的驴,要提要扛二话不说。

    这期间,她给罗不息去了一只纸鹤,邀请他穿上女装来小悬山一起过年,被他以“大过年的,休要害他”四个字打回来。

    修行之人岁月悠长,筑基之后便有百年岁月,修为越高,寿命越长,有些一闭死关,就是几年几十年地过去,只有一年到头这浓重的节庆,能感觉到一点岁月的流逝。

    当然,修士也是人,一旦进入天人五衰,漫长的岁月也成了被掐断的线头。

    修行之人辟谷,可吃可不吃,褚珀穿入书中这么久,已经有些习惯了,平日里只有馋了才会专门下山吃一顿。

    但她下山的机会实在太少,因为小师姐总是很忙。

    年夜饭,当然要把没吃的都补回来。

    小悬山上没有一个人会做饭,大师兄只会泡茶,所以他们买的都是成品,装在铭刻了符文的食盒里,在里面放上一年,端出来都是热气腾腾的。

    他们回到小悬山的时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二师姐也出关了,见到褚珀第一句话便是,“我听师尊说你也开始修习《十方俱灭诀》了,拔刀,和我较量较量。”

    褚珀:“……我只学了招式,还没有领会刀意。”

    朝暮啧一声,脸上的嫌弃几乎砸到她脸上,“那你练给我看看。”

    褚珀哭唧唧地朝闻莲和塬清看去。

    塬清在旁嗑瓜子,“练,叫她练,省得她一天无事做,喝酒装疯。”

    褚珀脚趾一瞬扣紧,再也不敢多说一句废话,拔出勾星刀,在二师姐严苛至极的监督下,耍起了大刀。

    这一耍,直接耍到大年三十的夜里,要不是师父他老人家发话,褚珀觉得,她可能要死在二师姐手上。

    屹峰掌事堂给留在峰内的弟子放了一场烟花,绚烂的光浮在屹峰上空。

    塬清端着茶杯,岁月静好,“老三不在的第七个年头,真不错。”

    闻莲和朝暮一起点头。

    褚珀:“啊?”

    三师兄要是听见这句话,会哭的吧?对了,三师兄叫什么来着?因为无人提起过他,她甚至连三师兄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闻莲敲了一下褚珀的额头,低声对她道:“你去接他吧。”

    褚珀顿时把三师兄抛在了脑后,跳起来朝着屹峰囚室飞去。

    宴月亭浑身是伤,好不狼狈,看得褚珀鼻子有些发酸,但他却对她笑,眼睛里装着烟火的光,“小师姐,我没事。”

    烟火余光里,一只小麻雀扑扇着翅膀一惊一乍地躲过火星,突破重重困难,落在流风崖上,啾啾叫了两声。

    小熊猫从屋里窜出来,蹲到廊下。

    它听着麻雀啾啾啾叫了好一会儿,听完了汇报,一个有些骚里骚气的声音从那张猫嘴里吐出来,“魔修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秦如霜?跟流风崖这小丫头片子似乎关系很不错,若是她出事,她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只要出了巽风派,他下手的机会就多了。

    “盯紧那个魔修。”

    小麻雀啾啾两声,展开翅膀行一礼,飞入夜空。

    第48章 宴月亭真身真的是龙?……

    年节期间, 内门里大部分弟子都回家了,岱山上空连寻常飞来飞去的仙鹤,都看不见影, 十分冷清。

    流风崖上, 勾星刀贴地悬着,褚珀站在刀上,将另一个人拉到身后, 玄色云纹大氅将他裹得严严实实,毛绒绒的兜帽下, 只露出一张有些苍白的脸。

    宴月亭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小师姐。”

    褚珀把他的手往自己腰上按,“你别给我装,抓稳了,你身上半点灵力都没有,如果在御空时掉下去, 只会摔得稀巴烂。”

    她话音刚落, 被按在腰侧的手得寸进尺地环抱住了她。

    耳后传来他无辜的声音, “小师姐说的是, 我一定会好好抓着小师姐。”

    多么听话, 多么乖巧。

    褚珀:“……”好像没什么不对, 但好像又有点问题,她好像被人套路了。

    “小师姐, 不走吗?”宴月亭疑惑道。

    褚珀单手抓在他环在腰际的手腕上, 催动脚下勾星刀, 随着她心念意动,勾星刀缓缓腾空,朝着浮风城的方向飞去。

    宴月亭被塬清刀气粗暴地截断周身灵脉, 如今刑惩过后,但经脉里的刀气却不能一下子全部抽出,否则容易造成经脉寸断,只能每日抽一缕刀气,让他的经脉慢慢复苏。

    他这样弱的身子,本来就该规规矩矩窝在流风崖躺着,当个病美人。

    但是,当他用那张脆弱的西施脸,寂寥地说起浮风城的灯会时,褚珀一时热血上头,当场将他裹好,答应带他去看灯会。

    宴月亭如今修出道心,师父的禁令自然也就解了,出小悬山是没问题的。

    浮风城本来是巽风派外门所在,经过几百年的发展,不断有寻求仙门庇护或心怀修仙问道之人移居此地,浮风城的规模也越来越大,俨然已经发展成为一座大型城邦。

    外门成了城里最高的管事机构。

    城中普通百姓多,年节气氛也浓厚,红灯笼沿着长街纵横铺开,满城都是喜气洋洋的橘红暖光。

    浮风城的花灯节一连七日,每夜都有花车游街,围观群众可以花钱买“鉴灯令”,给自己喜欢的花灯投票,投一票还能得一个同样式的小花灯,每夜选出得票最多的三盏,第七日再行展示,七日结束后,选出最终的灯魁首。

    打投真是无处无在。

    褚珀听完介绍,买了一堆鉴灯令塞给宴月亭,宴月亭眨了眨眼睛,“小师姐,你这是准备全投吗?”

    “有何不可?”褚珀兴致勃勃道,“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全都要。”

    修仙世界的花灯自然也是不同凡响的,许多花灯上铭刻着符文,配合着光影构成美轮美奂的场景。

    他们所在的这一处阁楼,临街视角最好,能够一览长街。

    花灯的主题也各不相同,褚珀趴在雕栏上,看到一条神兽青龙的花灯腾空游来,脚踩祥云,口含大珠,每一片鳞片都栩栩如生。

    生在华夏,褚珀对于龙这种生物,还是很向往的,她兴奋地站起来,从桌面上抓起一把鉴灯令,兴奋地半个身子都探出雕栏外,扬手精准地将小木牌丢进花灯前的木箱里。

    守在投票箱前的人对她拱手行礼,取下一只小青龙花灯交给酒楼门口守着的小二。

    不消片刻,小二捧着小花灯给她送上来。

    这小花灯做得很是精巧,只不过没有法阵,便不如大青龙那般灵动如生。

    宴月亭见她爱不释手的模样,问道:“小师姐,你喜欢龙?”

    “是啊。”

    宴月亭沉默了下,“只是像那样的青龙吗?”

    “啊?还有其他品种的龙?”褚珀疑惑道。

    她忽然想起宴月亭身上的鳞片,她只在幻境里摸过他身上的幼鳞,寻常时候,除了眉心的魔纹,他身上并不显其他特征,但在受伤之后,他的脸上会浮出一些金色的鳞状的线条。

    看他的样子,难不成,宴月亭真身真的是龙?

    “天地之间诞生的第一条龙是应龙,被称为龙祖,应龙之后有青龙,蟠龙,云龙,行龙之类,龙性……多情,常与其他生物相交。”宴月亭抿了下唇,“世间龙种不知凡几,形态各异,很多并不似这般龙型。”

    褚珀点点头,满含期待地看着他,有些小兴奋,“那宴师弟是……”

    宴月亭忽然移开视线,“温师兄?”

    “啊?”褚珀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座人形花灯越来越近,细致一看,这不就是温竹影吗!

    游街的花灯里的确有一些人物花灯,其中大部分都是玄音谷的漂亮同门,就跟追星差不多。温师兄一个穿风谷的医修,在一堆吹拉弹唱的音修舞修中间,默默坐着捣药,实在是一枝独秀,好不显眼。

    但他外表出尘绝艳,在一群大明星中间,也毫不逊色,观灯前木箱,投票的人竟然还挺多。

    怎么回事,温师兄什么时候背着他们出道了?

    褚珀飞快地抱起桌上剩余的鉴灯令,投掷了一大捧,她抛完抬起头,视线和对面临窗而立的人,撞了个正着。

    街道上一个花灯温师兄,对面楼上一个真温师兄,这么一对比,花灯还是要稍逊几分。

    既然都撞上了,大家自然便坐到了一处,褚珀捏着小二给她送来的温竹影花灯小像,和宴月亭一起去了对面阁楼。

    温竹影颇有些赧然道:“师尊闭关期间,我不方便外出游历行医,有些时候会来浮风城里的医馆坐诊,跟弟子一起在城里行医,治一些普通百姓的病症。”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夜里有我的花灯游街,所以便来看看。”

    褚珀兴奋道:“我这就再去买鉴灯令,送温师兄登顶!”

    “褚师妹,等等……”温竹影话没说完,褚珀已经旋风似的卷下了楼,“我很快回来!等我。”

    宴月亭和温竹影默默收回手,互相对视一眼,微妙地沉默过后,宴月亭端起面前茶盏,“上回有劳温师兄为我疗伤,我还没有好好谢过师兄,实在惭愧,我以茶代酒敬师兄一杯。”

    温竹影执杯与他轻轻相碰,“是我分内之事,只是我每次见宴师弟,宴师弟都浑身带伤,你要好生保重啊。”

    “谢温师兄,我以后会注意的。”

    三两句后,又沉默了,过了片刻,两人一同开口。

    “褚师妹……”“小师姐……”

    宴月亭抢先一步道:“温师兄请讲。”

    温竹影顿了下,“褚师妹一直很关心你。”

    “小师姐也时常提起温师兄。”

    温竹影笑了下:“褚师妹还是与你更亲近些,待宴师弟就像待亲弟弟一般。”

    宴月亭谦逊道:“是小师姐心善罢了,温师兄对小师姐来说,才是真的亲如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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