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泱负气离去,街上人群熙攘,他深呼一口气,果真是被阿狸说中了,一个狐魄儿就能将自己弄得焦头烂额的。

    自从遇到她后,这颗心每天都是七上八下躁动不安的,白无泱越想越头疼,越想心情越差,无奈的又深呼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仰着头、一只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其实、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想过要收狐魄儿为徒的意思,只是觉得当时自己说的话有些过分,心怀愧疚,才头脑一热让她唤了自己一声师父,也只不过是觉得这个称呼会让她开心罢了。

    却不曾想,她开心了,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可是、

    为什么让她开心?

    让她开心干什么?

    草率!

    何其的草率!

    他简直是要对自己刮目相看了。

    寡廉鲜耻的那个人是谁呢?

    白无泱眉头越皱越紧————

    怎么可能看见她的模样就觉得自己心乱不已?

    又是怎么觉得她的言语中总是在含沙射影?

    又怎么可能对她存有非分之想?

    多荒唐啊!

    自己是谁?

    是将七情六欲撇的极清的修道之人,以苍生为重,又何来的儿女情长呢?

    白无泱心乱如麻的纠结着、

    他想起了梦中的自己和梦中的北帝……

    “是、无泱吗?”

    白无泱整个人一僵,好久都没人这样叫过自己的名字了。

    没出道观前,师兄唤他无尘,行走于世,人们唤他道长,狐魄儿更是嫌弃他的名字嫌弃的嗤之以鼻只唤他师父。

    白无泱冷着一张十分淡漠的脸转身,“……钟、弋?”

    钟弋忽然唇角一抿,眸中就有泪光闪动,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用手拭了下眼角浅笑着、“是、你……是我!”

    白无泱皱紧的眉头难得的舒展,一时间竟慌了神。

    他们就这样静默了一会儿,他才哑着声音问道:“你自己一个人吗?岳崇呢?”

    闻言,钟弋又垂下了双眸,一丝无奈划过眼底,他说:“我带你去看看他。”

    白无泱眸光微距,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森林转角处,一方院落两间木屋,院落中的大小物品摆放的十分整齐。

    除此之外,院落之中还有一颗耸入云霄的水杉木,它龙骨虬枝、高大挺拔,看起来也是一颗上了年岁的古木了。

    而古木旁边立着一块一人高的石头,乍一看有模有样的,细看之下,却又不太好说,小院四周伴着潺潺的流水声还挺悦耳的。

    可,白无泱的眉头却是越拧越紧,脸色也越来越沉,“阴气太重!”

    钟弋刚要推门的手抖了抖,回头一笑,“看你现在的这个样子,倒是跟那个人学了不少的本事,进来吧。”

    床塌上的人面色惨白,一直都在昏迷着。

    白无泱看了一眼,心头忽紧。

    钟弋走上前去替岳崇盖好被子,看着岳崇的脸、出了会儿神说,“挺长时间了,一直昏迷着。”

    “怎么回事?”

    钟弋的眼尾突然泛红,骨节攥的咔嚓作响,目光也瞬间变得落寞。

    谁的记忆又勘深挖,挖到深处都是痛。

    他只要闭上眼,耳边响起的便是那一声声震天的号角、那一声声振臂高呼的士兵、还有那不绝于耳的“将军、将军……”

    二人在这片簇拥声中,骑在那身经百战的战马上相视一笑,眉眼一挑尽是桀骜。

    自古英雄出少年,年少轻狂英姿勃发,披战甲上战马,手提弓箭斧钩叉,一骥轻骑去满腔热血洒,搏杀搏杀、为一国一家。

    将军二字,不仅将二人捧上了天堂,也将二人送进了地狱。

    一次次的南征北伐,战无不胜的将军就是战无不胜的将军!

    狂风呼啸的战场上,二人并肩疾行,凌厉的刀锋极尽挥洒,仅凭着相濡以沫的默契便可大杀四方,血与汗混做一身却仍然嘶吼着向前搏杀。

    可、英雄的路都是鲜血染成的。

    他们从地狱归来,这一战受尽了百般折辱。

    他们猩红着双眼提剑前行着,身后是遍地的尸骨脚下是连天的血路,忽而,一声高亢的怒吼响彻天地,他们便快速的飞奔起来……

    地狱归来的将军像是亡了魂魄一样,眼中除了猩红的血色什么都看不见了、

    耳边也只剩下了振臂高呼后的那一声声“将军、将军……”的回响。

    那一场战役,活下来的也唯剩两位将军而已。

    将军瞪着充血的红眸又一次奔向战场……

    怨咒锁、怒剑梁,人骨已逝铁骨抗。

    血泊中的两人在嘶吼着奋不顾身的向前冲杀,敌军数万,吼声震天,眨眼间便看不见二人的身影了。

    交戈声慌乱而又急促,顷刻间便又浮尸一片,他们拼尽所有,挥刀向敌人斩去……

    怒杀怒杀,眼前已无他,你是东边的刽子手,我在西边拔爪牙

    击杀击杀,修罗的战场屠戮,血色的汪洋卷着怒吼的风沙,嗜血的红瞳、撕裂了战甲,杀杀杀,为我军魂绞杀,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以命相抵,让你们也尝一尝什么叫做身死亡魂归家。

    国有双将,

    举世而再无双,

    并驾齐驱战无不胜,

    手握胜券踏血而归———互为将军。

    二人立于萧萧风中,虽是一身凌乱的战甲碎乱的发还有脏了的脸颊,但却站的英姿挺拔,脚下便是浴血的战场,当四滴英雄泪落下,他们才忽而仰天长啸:“将士们……回家……”

    回家的声音还在空谷中回荡

    可、回去的除了那思念家乡的英灵还能有什么呢?

    十万轻骑绝尘去,身死异乡唯魂可归。

    将军手握招魂幡,为战死的军魂引路:

    “我军儿郎,铮铮铁骨,不受敌蛊,自缢杀场。”

    “将军苟活,不辱使命,不负汝托,斩敌之首,挫骨当场,可敌人的那一身血肉肮脏,不配祭我军儿郎!”

    “此地将儿郎所伤,亦不配做我军儿郎的埋骨场,遂将儿郎焚之,带尔等骨灰归乡。”

    “今有鬼王相助,魂幡高扬,众将英魂、看见了吗?”

    “今日,得胜而归,魂幡领航,你们的将军、带尔等归乡!”

    可、

    这一仗并没有落幕,而是又勾到了记忆深处,这一把勾子,勾出了耻辱也带出了血肉!

    梦虚女国,一个消失的古国。

    女子为尊,男子为宠,以蛇为夫,一头长发及地不挽不束,身着兽皮,信咒咀兴人祭、善占卜,荒淫无度。

    在那场蛮夷的战役中,本是即将凯旋得胜归朝的,可变故突现。

    就在对方快要兵败之时,这样一个古国的人们,仿佛是纷纷的从时空中走来,足上的铃铛叮当作响,手腕上皆盘着一条如腕臂粗细的长蛇,蛇头绕过手臂枕于肩膀,蛇尾垂在女子的脚踝旁边。

    就这样数以万计的灰蒙蒙一片诡异的凌于空中,从山巅之上走来。

    蛮夷之将冲着钟弋、岳崇轻蔑的一笑,随后向自己的军队挥挥手,“撤兵,鄙人不才,给二位将军送了点薄礼,晚是晚了点,还好是赶上了,二位将军及众将领们慢慢享用吧!”

    钟弋和岳崇愣神间,便见这些女子皆携蛇扑了过来,一股香气自女子周身而出,香气四溢久凝不散,波及了周山数百里。

    这种蚀人之骨的媚香,钟弋和岳崇岂会不知,瞬间大惊失色,命令众将掩耳口鼻赶紧撤退。

    可群蛇吐信,跃起杀之,军队瞬间大乱。

    进退维谷间,骑虎难下路,蚀骨之香越来越重,群蛇进攻也越来越猛,于群蛇厮杀中,自顾不暇者接连而起。

    可深入骨髓的媚香,终是让那身经百战的战士不堪折辱。

    蛇女则瞧准时机趁虚而入,欲与其染,与此同时,更有一声声怒吼的声音此起彼伏的,与空谷中回荡了七天七夜:

    “将军、保重!”

    “将军、来世还做你们的战魂!”

    “将军、士有颜,不堪折辱!”

    “将军、此战,我等输的心有不甘!”

    “将军快走、我等为你们铺路!”

    “将军、他日归来,定要为我们一雪前耻!”

    “将军、我们身死魂在,依然能伴你们战场杀敌,剿平那流寇匪荡!”

    “将军,凯旋之日,记得接我等还乡!”

    “将军、有战必竭,逢战必胜!”

    “将军、将军……”

    “有战必竭,逢战必胜!有战必竭,逢战必胜!有战必竭,逢战必胜…………”

    激昂的声音犹在耳畔回荡,钟弋早已泪流满面。

    他眼尾泛红,有些喘不过气来的颤抖着说:“十万军魂,不堪折辱,自戕于梦虚女国。”

    他又顿了顿,咬着牙说:“将军、有战必竭,逢战必胜!我和岳崇脚下的路是踩着我们十万军魂走出来的路!”

    他看着榻上躺着的人说:“足上的红,足下的血,我们已经彻底的麻木了,提着刀踩着血泊就冲了出去,杀了敌军所有的人。”

    钟弋哭着哭着又笑了,笑的凄惨、笑的悲切,笑的愤怒,笑得阴狠,“她,自称是鬼王的婢女,说是英烈壮举,泣动了鬼神,遂将招魂幡赠于我们、可纳十万英魂之灵、可送他们回乡。”

    钟弋说到这里,手上的青筋已经暴起了,忍着怒气看了院落中的石头一眼,“可她的招魂幡却散了我十万将士的魂!”

    白无泱的眼尾也有着同样的猩红,眸中散发着同样的不甘,“谁?”他问。

    钟弋摇摇头,“不知她是什么人,她的身边还有一个身穿黑衣带着面具的男子,是他们一起抢走了招魂幡,我和岳崇跟着从魂幡里不断散尽的亡魂一路追她到这里便不见了踪迹,而岳崇他……”

    钟弋哑着声音说:“他的魂魄此刻就镇守在那个石头上,上面没有几个英魂了,我们遇到了一道长,他说以我二人之魂镇之,方可保住剩下的亡魂。”

    钟弋又看向岳崇,忍着心痛道:“他……一个人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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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梦虚女国的原形是参考《梁书·东夷传》《梁四公记》《隋书》中的女国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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